人總是會說到一句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實際上真的如此嗎?江山不易改,本性其實真的很容易改變。
喊口號的時候經常會說我們來改變環境,事實上,九成九的人會被環境改變。
說本性難移的人,多沒有經過大起大落。
所以始終秉持本心的人一個都沒有,多年之後本性改變極小的人都已經難能可貴。
這樣的人不是沈冷,而是孟長安。
如今沈冷心中牽掛羈絆太多,他想保護更多人,想不負更多人,他有了家庭之後要顧慮的更多,戰場上的他依然如故,可是平日裡生活中的沈冷,不得不做出一些改變。
孟長安卻沒有,他和沈冷要守護的不一樣,沈冷守護大家,他守護沈冷。
自始至終,從無二念。
沈冷最初想成爲將軍是因爲沈先生告訴他說,到了五品將軍就能攜帶家眷出行,而孟長安想要變得位高權重,他只是一直都在等着需要他的那一天。
當那一天出現,他就必須手裡握着力量。
所以在他離開沈冷大帳的時候纔會多說了一句......你自己想好,別老想着別人。
可是沈冷就是一個總想着別人的人,尤其是對他好的人,別人予他三分他還七分。
孟長安剛要走出大帳的那一刻,沈冷在他背後說了一句:“那你想過自己嗎?”
孟長安腳步一停。
孟長安回頭看他:“我什麼?”
沈冷道:“我若是被陛下調回長安,你想過你會被如何安排嗎?”
孟長安自然想過,大抵上,他可能要長留桑國這片地方了,孟長安相信皇帝不會對沈冷做出什麼惡事來,可是作爲皇帝一定要權衡利弊。
在二皇子登極之前,陛下會把該安排好的都安排好,和沈冷關係親近的人,如今一個個都在什麼地方?
唐寶寶被留在了西疆,石元雄在南疆,將來孟長安留在桑國這裡,雖然看起來都是封疆大吏手握重權,然而呢?天各一方。
皇帝當然也不相信沈冷會造反,但還是那四個字......權衡利弊。
皇帝不相信歸不相信,不會因爲不相信而影響他的佈局,皇帝絕對不會允許大寧在剛剛登上巔峰的時候國力受到巨大影響,而這個影響只能是皇位之爭。
沈冷縱然不爭,皇帝也要把沈冷的力量切割分散,把沈冷調回長安任職禁軍大將軍應該是皇帝早就已經在籌劃的事,那自然是對沈冷的信任,也是爲了始終把沈冷放在皇帝的視線之內。
新皇登基,沈冷是禁軍大將軍,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在新皇的視線裡,而和沈冷親近的那些將軍們天南地北,沈冷就算想聯絡也難。
孟長安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若你無事,我在何處都好。”
沈冷點頭:“我又怎麼會有事,小時候你就說過我性子偏軟了些。”
孟長安搖頭:“那不是好事。”
沈冷道:“有些時候是好事。”
孟長安想了想,再搖頭:“那不是好事。”
他回到大帳裡,在沈冷麪前坐下來:“我們好像其實一直都沒有正正經經的聊過。”
沈冷笑了笑,轉身過去倒了兩杯茶,兩個人確實沒有因爲前程未來這樣的話題而好好聊過,他們之間有說不完的話題,但從沒有涉及過此處。
“你在替我擔心?”
孟長安看了看沈冷。
沈冷點頭:“畢竟桑國這個地方廢腎。”
孟長安:“......”
他笑了笑道:“你留在長安不如我逍遙,如果我估計沒錯的話你也不會讓小沈繼入仕,不會讓他從軍,你想學唐匹。”
沈冷嗯了一聲:“這樣好一些。”
孟長安道:“我不會,我會讓我的兒子都從軍,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沈冷明白孟長安的意思,沈冷的想法是大步退,退出所有的朝堂之爭,退出是是非非,而孟長安的想法則是,如果沈冷不會出事的話,那麼他就讓自己的兒子繼續大步往前走,到了那一代,依然有人能保護他們。
兩個人的想法說不上誰對誰錯,可是都有些自私。
沈冷喝了口茶,看着杯子裡緩緩飄起來的熱氣陷入沉默,孟長安也不再說話,兩個人就是這樣面對面坐了好一會兒。
許久之後,孟長安起身離開:“我若是真的要駐守在這裡也不是壞事,將來你們若是想躲得更遠些那就來這,總是要比求立那個鬼地方強一些。”
莊雍在求立那邊多年,林落雨也在那邊經營多年,那邊本就是他們爲沈冷謀的退路,退一萬步還有路可退。
沈冷笑問:“爲什麼這邊比那邊好?”
孟長安一邊走一邊說道:“求立那邊的妞兒太他媽的醜了,黑瘦黑瘦的,一點都不喜人,桑國這邊的妞兒明顯層次更好。”
沈冷:“......”
孟長安回頭看了他一眼:“人生很多樂趣,你卻不知嘗試。”
沈冷:“鴿吻。”
孟長安哈哈大笑。
與此同時,京畿道。
一個人顯得有些落魄有些憔悴的回到這,李長澤看了看自己即將要住進去的官驛,眼神裡的那種恨意越來越濃。
已經不再有人跟着他了,廷尉府似乎都已經忘了他這個人的存在,可是偏偏這樣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孤魂野鬼。
雖然他是被廢掉的皇子,好在身份依然特殊,所以吃穿住行都尋官驛即可,那些官驛裡的人也不會把他趕出去。
皇子就是皇子,陛下的血肉至親,陛下可以說不認這個孩子了,但是下邊的人就不能這樣想,萬一有一天陛下突然決定帶回來這個兒子,下面的人卻已經把這個兒子欺負的人不人鬼不鬼,陛下會不會暴怒?
陛下可以不認,別人不能不認。
走進這間乾乾淨淨卻簡陋的房間,李長澤坐下來長長吐出一口氣,他從南疆湖見道一路走回來的,以前從來都沒有想到自己會走這麼多路,離開長安之後一路走到西疆,又一路走到南疆。
做皇子的時候他知道大寧很大,但是這種知道只是停留在別人說的那個層面,現在他總算有切身體會大寧有多大了。
坐在那看着這簡陋的地方,回想自己這一路上走來吃的苦受的累,李長澤連哭的心都沒有。
剛剛走出長安的時候他不覺得自己選擇不做皇子了有多慘,母親曾經和他說過,爲了出擊的更有力量,打人的那一拳要先往回收才行,本來就伸直了的拳頭打在人身上不疼,收回來發力再打回去的才疼。
所以那會兒的李長澤覺得自己是在蓄力,現在他覺得自己是在受罪。
好在總算是回到京畿道了,也就是在今天,在住進官驛之前有人給他送來消息,他離開京畿道的這段日子發生了很多事,薛城死了,常月餘死了,連宇文小策也死了。
一瞬間,李長澤生出來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那還玩個屁?
門外響起敲門聲,李長澤過去拉開門,反正他也沒什麼可怕的,真要是有人刺殺他把他幹掉了,也可一了百了。
進來的人他不認識,是個中年微胖的男人,臉色和氣也顯得很謙卑。
“殿下。”
那人俯身一拜。
“你是薛大人的人?”
李長澤問了一句。
那人點頭。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難猜的,該死的都死了,不該死的也都死了,現在還有人稱呼他爲殿下的,大概就只剩下薛華衣的人了。
“進來說吧。”
李長澤轉身把人讓進來,指了指桌子上:“桌子上有水,沒有茶葉,你渴了的話自己倒水喝。”
“謝殿下。”
那人俯身道:“我叫耿遠,薛大人的人,他安排我來和殿下談談。”
李長澤坐下來後說道:“有什麼可談的嗎?”
耿遠一直謙卑的半彎着腰說話,態度倒是讓李長澤很舒服。
耿遠道:“薛大人的意思是,請殿下稍安勿躁,若不出意外的話,三年之後陛下必然再次御駕親征,到時候薛大人自然會有辦法讓殿下回到長安。”
“只三年中,殿下就再忍一忍,壓一壓,多去百姓中走動,豎立口碑,尤其是京畿道,三年中殿下可以走很多地方,讓很多地方的百姓都認識你,知道你,對你稱頌。”
李長澤問:“有用?”
耿遠垂首道:“有用,薛大人說有用就一定有用。”
李長澤長長吐氣,苦笑一聲道:“罷了罷了,反正我已經這樣了,再受些苦而已,又能如何,我就按照他說的辦......”
耿遠道:“大人說,只要三年內殿下能得來整個京畿道百姓的認可,那麼三年後的大計將會舒暢無比,殿下的根基在京畿道,只是有很多事殿下自己都不知道。”
李長澤笑容更加苦澀:“我不知道,你知道嗎?你知道的話你可以告訴我,我的根基到底是什麼?”
耿遠搖頭:“我也不知道。”
李長澤哈哈大笑:“我的根基我自己不知道,薛華衣卻知道,你說這事有意思嗎?”
耿遠沒接話。
李長澤搖了搖頭:“你回去告訴薛華衣,他說什麼我就照着他說的做,我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他了,他不負我,我不負他。”
耿遠從懷裡取出來厚厚的一沓紙放在桌子上:“殿下可以看看這個,這是薛大人幫殿下寫好的信,平均一年大概四五封信,是殿下需要寫給陛下的,每一封信上都標着日期,殿下寫的時候照着抄就是了,順序不要搞錯,這些信根據不同的年月會表現出殿下的成長,每一封信都是薛大人親自提筆寫的,殿下收好。”
李長澤一怔。
他自言自語:“我現在......和一個提線木偶有差別嗎?”
耿遠又沒接話。
等了一會兒後不見李長澤再說什麼,耿遠俯身道:“那我就先走了,殿下好好休息,這些信會讓陛下每一年都對殿下的印象改觀,是大事,殿下不要耽誤了,切記順序不要打亂。”
李長澤無力的擺了擺手:“知道了,你走吧。”
耿遠走了之後,李長澤靠在那罵了一聲:“我這樣就算做了皇帝,有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