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
方白鏡把一份卷宗放在桌子上,退後一步肅立說道:“這次宇文小策應該是真的藏起來了,我們的人把南平江上的船都搜了一遍,沒有什麼線索,他就算哪兒也不去,只進清雋山,綿延兩千裡,想翻出來也不容易。”
韓喚枝點了點頭:“大寧太大,一個人如果手裡不缺錢不缺物資不缺幫手,想找個地方藏起來不被人發現,確實不容易找到。”
方白鏡道:“這個人在清雋山上極有可能有這樣一個藏身處,現在京畿道,遼北道,還有江南道,連山道,四道都在徹查,而且不只是查人,還查賬,從目前彙總到長安的消息來看,宇文小策這個人確實常年在這四道走動,就算不是他親自走動,也有他的手下人走動。”
韓喚枝問:“他們很有錢?”
“超乎尋常的有錢。”
方白鏡道:“我們之前被宇文小策騙了,他在重安郡製造了天機票號的案子後,我們第一時間懷疑的是他們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所以纔會犯了這麼大的案子。”
“然而實際上,四道聯查,從一些商行的賬目上發現了問題,宇文小策他們一直都在做生意,而且生意做的很雜,什麼賺錢就做什麼,但是他們的銀子沒有存入任何一家錢莊票號。”
“大量現銀流失?”
“對。”
方白鏡道:“就是在這方面入手才查到線索的,他們賺了錢不存進票號錢莊,這就造成了一定數量的銀子不再流通,如果在同一個地方持續這樣纔會反應出來,而他們做生意又很狡猾,四道亂竄,更主要是,他們的生意做的很隱秘。”
方白鏡繼續說道:“他們往往都是打着某一個商行的名義去做生意,轉手把收上來東西以差價再賣給這家商行,比如在江南道他們收蠶絲。”
“打着騰運商行的名義在江南道好幾個縣大量的購入蠶絲,然後每斤加一點再賣給騰運商行,百姓們以爲他們的蠶絲是被騰運商行直接收走的,而騰運商行以爲自己還省了錢。”
韓喚枝嗯了一聲:“騰運商行查過嗎?”
“查過了,他們很乾淨,只是被利用了。”
韓喚枝嗯了一聲,沉默片刻後問:“聶野有沒有消息?”
“沒有。”
方白鏡道:“他進了山,一頭扎進去,沒有幾個月出不來。”
韓喚枝點了點頭:“你去沈冷那一趟,我跟他借個人。”
方白鏡:“那個方拾遺?”
“對。”
韓喚枝道:“這個人放着不用太可惜了,讓他去找找聶野。”
燕山。
四名斥候在山中穿行,他們在不同的位置停下來,這四個位置毫無疑問的是最好的觀測點,四周都在這四個位置的交叉觀察之中。
而在這四個位置的正中還有一名斥候,他負責居中觀察,哪個位置出了問題他都能第一時間知道。
這個五人斥候隊已經摸索向前大概二十里,山路難行,二十里用了大半日的時間。
就在這時候,其中一名斥候打了個手勢,剩下的四個人迅速朝着他這邊靠攏,其中一個用最快的速度到了高處戒備,另外四個人在那個位置蹲了下來。
“腳印,還有這個......”
一名斥候指了指石頭上的淡淡的痕跡:“有人在這歇腳,一定在這抽了菸斗,然後在這塊石頭上磕了磕。”
隊正點了點頭,看向在高處的那個手下,那人搖頭表示沒有什麼發現。
“也許只是獵戶進山來狩獵的,在這歇腳。”
“不對,獵戶不會進來這麼深,而且還會刻意抹掉自己的腳印,一路追過來,這個人一共只留下了三處稍稍明顯些的痕跡,如果不是我們追過來的話,尋常人根本難以察覺。”
隊正分析完了之後指了指遠處那道山樑:“如果這附近有問題的話,那邊可能會有暗哨盯着這邊,只要我們出林子立刻就會被他們發現。”
“邱樹。”
隊正輕輕叫了一聲,那名年紀最小的斥候從高處迅速下來,蹲在隊正身邊問:“隊正,怎麼了?”
“你現在回去稟告千辦大人,讓他帶着隊伍過來,這裡可能會有發現,儘快。”
“是!”
邱樹應了一聲:“隊正,你們呢?”
“你去做你的事。”
隊正一擺手:“越快越好。”
“是!”
邱樹又應了一聲,然後迅速的轉身離開。
“高安安,李晟,你們兩個在後隊支援,粟定成你去高處戒備,千辦大人上來之後你負責給他們指引,我要去那邊。”
隊正楊遠指了指高處山樑:“如果有問題,一定在那。”
“隊正,你自己過去?”
“嗯,一個人目標小。”
楊遠深呼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裝備:“咱們在山裡已經轉了一個多月,總算是有點發現了,這次任務太艱難,儘快把人找到咱們也就能儘快回長安。”
他整理好了裝備,沉默片刻後又加了一句:“如果我出了事,誰也不要來救我,我身上沒有帶任何能證明我是廷尉府身份的東西,如果我被抓,我也不會說出自己的身份,你們也是如此,都記住了嗎?”
“是!”
三個人輕輕的整齊的應了一聲。
“上了。”
楊遠一轉身從樹下貓着腰衝了出去,他像是一頭年輕的獵豹,在山林之中穿行的速度極快,而且路線很隱秘,他能借助每一塊可以利用的石頭,樹木,草叢,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廷尉府的人,每一個都是精銳中的精銳,而廷尉府中斥候隊的人,又是廷尉府之中的精銳,聶野原來常年在邊軍,他的部下也都是這樣人。
楊遠在一塊石頭後邊停下來,調整着自己的呼吸,片刻之後,他慢慢的趴下來,從石頭一側動作很慢很輕的探出頭,用千里眼往高處看。
“果然......”
他自言自語了兩個字。
山樑上的樹木都很高大,也很雜,這地方的樹木多的可能有上千年的歷史,粗大的讓人歎爲觀止,一棵枝繁葉茂的古樹上,有人在上面搭建了一座樹屋,從遠處看的話不可能有發現,樹葉爲木屋提供了完美的遮擋。
就算是到了冬天,木屋的構造極爲簡單,離着遠的話也只會覺得那是橫生的枝杈,這古樹確實太大了,枝杈又繁密。
楊遠把千里眼慢慢移動,在古樹下邊發現了一個山洞口,大概只能容一個人進出,然後他反應過來,那不是山洞口,而是原來的烽火臺門洞。
那顆古樹幾乎覆蓋了整個烽火臺,而且城牆都已經坍塌的差不多了,滿是青苔野草,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
“藏兵洞?”
楊遠又自言自語了一句。
就在這時候他看到那座樹屋裡有人出來,舒展了一下雙臂,然後忽然轉身面對楊遠這邊,朝着楊遠所在的地方招了招手,一瞬間,楊遠的頭皮都炸開了。
楊遠立刻把頭縮回石頭後邊,躺在那大口呼吸來緩解壓力,他緩了一會兒後第一反應是撤回去,已經被人發現,再不撤走的話就會面臨危險。
然後他打算朝着在高處的粟定成打手勢希望他警告後邊的高安安和李晟,可是在看向高處的時候,卻看到那裡站着三個人,兩個人一左一右站在粟定成身邊,一把刀子架在粟定成脖子上。
這一剎那,楊遠的心臟狂跳不止。
“喂。”
就在他頭頂忽然有人說話,楊遠立刻翻身坐起來,手裡的連弩朝着上邊瞄準過去。
“別亂動,你的手下在我的手下手裡,這話真拗口......”
就在楊遠藏身的那塊大石頭上邊蹲着一個年輕人,看起來二十七八歲左右,他一臉玩味的看着楊遠,眼神裡還有淡淡的不屑。
“廷尉府的斥候也這麼差勁的嗎?”
他在大石頭上坐下來,指了指楊遠的連弩:“放下。”
楊遠胳膊抖了一下,剛要點射,他背後出現了幾個身穿戰服的人,幾把連弩都在瞄準他。
“把人都帶過來。”
那個年輕人招了招手,不多時,十幾個人押着楊遠的三個手下到了這邊,楊遠的臉色已經白的好像紙一樣。
“放下你的連弩。”
那個年輕人朝着楊遠吩咐了一聲,楊遠咬了咬牙,沒放。
“你不識時務。”
年輕人晃了晃脖子,在那塊大石頭上站起來:“你們這些人沒完沒了的在山裡轉悠,本來不想搭理你們的,可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求死之心這麼重,我只好成全你們。”
楊遠猛的扣動連弩機括,幾支弩箭激射而出,那年輕人一瞬間在石頭上跳了下去,有兩支弩箭打在石頭上打的火星四濺。
那個年輕人從大石頭後邊繞出來,臉上的輕蔑越來越重:“我叫薛三生,給你們個機會把我的名字報告給你們的頭兒.....”
說完之後他笑了笑,然後一轉身:“動手!”
砰砰砰幾聲,高安安,李晟,還有粟定成三個人同時被砸中太陽穴,三個人同時軟倒在地,楊遠立刻想用連弩射擊,可是一個都沒能救的了,那些人迅速的跑了,很快就消失不見。
楊遠衝過去,在自己手下人身邊蹲下來檢查,三個人都遭受重擊,好在沒有直接被打死。
“喂!”
那個年輕人的聲音在遠處再一次響起,楊遠猛的轉身,然後就看到邱樹站在那個人面前,薛三生在他背後掐着他的脖子,然後一拳打在邱樹太陽穴上,邱樹眼睛往上一翻就倒了下去。
“你一個都救不了,包括你自己。”
薛三生挑釁的笑了笑,轉身跑開。
就在這時候楊遠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什麼東西穿過草叢正在靠近,他連忙將打空了的弩匣換下來,就在剛剛換上新的弩匣那一瞬間,一頭狼從草叢裡撲了出來。
嗷嗚......隨着狼嚎聲響起,越來越多的山狼衝過來,楊遠不停的搏殺着,可是很快就被三四頭山狼撲倒,一口一口的咬下去,倒在地上的那些被打暈了的斥候也沒能倖免,這些山狼瘋狂的撕咬着,吞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