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見道道府湖州城。
湖州不僅僅是整個湖見道最大的城市最大的經濟貿易中心,在大寧整個南疆都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以前大寧的海運生意比較單薄還都主要集中在東疆一代,南越國被滅之後,大寧打通的南疆海域,尤其是求立和窕國被滅之後,整片海域甚至變成了大寧的內海,海運生意的蓬勃發展也就成了必然。
從原來求立和日郎那邊過來的船隊都會選擇在湖見道登陸,因爲南北大運河直通湖州城,在這休整之後,可沿着大運河一路向北,無比通暢。
當年楚國修建南北大運河的時候應該也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會讓湖州城如此的繁華起來,傳聞那時候修建大運河,只是爲了方便楚皇南遊。
大寧各地的生意人,乃至於大寧之外諸多小國的生意人,雲集湖州城,這裡的繁華讓人過目難忘。
湖見道的稅收一下子就比十年前翻了一翻還多,然而一年多前的一場水災就把這繁華打落,緊跟着到來的瘟疫又讓整個湖見道都被恐懼籠罩,人心惶惶。
商隊不敢再走湖州城,寧願繞路更遠一些去息東道那邊的廣口城,雖然更遠一些消耗更大,可是那邊沒有瘟疫。
一年多來,湖見道道府鄭直株好像比以往蒼老了十幾歲似的,才五十歲的人已經滿是花白頭髮。
他是雁塔書院出身,是賴成的同輩同窗,兩個人當初都是深受老院長喜愛的弟子,事實上也證明老院長的眼光有多好,當初他認爲將來大有作爲的弟子,現在都已經獨當一面。
賴成已是內閣首輔大學士這自不必說,除了鄭直株是湖見道道府之外,還有與鄭直株關係最好當時情同手足的楊有爲,如今也已是軍屏道道府,賴成的師弟竇道,如今是連山道道府。
四十幾歲就已經成爲道府的鄭直株趕上了最好的時候,湖見道商業的蓬勃發展讓他的政績變得格外漂亮,如果不是這次水災瘟疫的話,可能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調入內閣了,如果他不願意回長安的話,那麼他會在湖見道道府的位子上坐的穩穩當當。
湖見道在大寧原本的國土最南邊,地域遼闊,水路發達,在這做道府,那是真真正正的封疆大吏。
可也是因爲地勢的原因,大運河潰堤是在息東道境內,然而湖見道這邊地勢更低,結果受災大部分都在湖見道。
鄭直株這個人做事很有魄力,有擔當,在這個時候沒有埋怨什麼也不是隻顧着向朝廷解釋潰堤與湖見道無關,而是第一時間下令全道的廂兵立刻集結救災,並且向南疆狼猿大將軍葉景天求援。
收到請求之後不到二十天,狼猿數萬大軍就已經進入湖見道境內,又十幾天,葉景天調令之下,從東蜀道西蜀道等地迅速趕來的各衛戰兵也投入進來。
可是天災太重,救援並不順利。
湖見道河道太多,洪水衝進一條河道,就導致了第二條河漫堤,然後就是更多條河道的漫堤。
湖州城,道府衙門。
鄭直株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的緩緩踱步,十幾名湖見道官員站在兩側,一個個都很緊張,也很擔憂,這一年多來,對於湖見道來說真是多事之秋。
“陸運的糧食,水運的銀子。”
鄭直株轉身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廷尉府分衙千辦言見海:“同一批賑災物資都被人動了手腳,而這兩批物資都在同一個地方轉運......我不想懷疑天機票號,可是現在證據好像已經指過去了,你是廷尉府的千辦,案情還是得如實上報。”
“卑職,明白。”
言見海臉色爲難到了極致,可是他知道道府大人說的是對的,陸運的物資和水運的銀子有一個交匯處,那就是江南道重安郡。
天機票號在江南道重安郡修建了一座巨大的貨運轉運倉庫,這批從江南道各郡各縣籌措來的糧食全都匯聚到了重安郡,然後由趕過去的車隊將糧食運回來。
而在這之後不久,朝廷對於江南賑災的撥款也曾經在重安郡短暫的停留,船隊在重安郡天機票號的幫助下補充了物資。
“大人。”
言見海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道:“大人,我們都知道天機票號不可能有問題,如果有問題的話就不是現在纔出問題,這其中顯然有些什麼古怪。”
他擡起頭認真的說道:“就拿陸運車隊的領隊袁鹹安來說,他曾是北疆邊軍斥候隊正,當年是大將軍孟長安的得力手下,大將軍當初潛入黑武繪製地圖的時候他就跟着了,戰功赫赫,因爲受了重傷右臂幾乎廢了,所以才從北疆歸來,這樣一個人讓我去懷疑,我心裡覺得愧疚。”
“一年多來,袁鹹安帶着車隊奔波上萬裡,大人你最近見過他嗎?他人都已經快脫相了,他們沒有拿過咱們湖見道一個銅錢的酬勞,爲了趕路他和他的人幾乎一天只吃一餐飯。”
言見海的眼睛紅紅的:“大人你知道百姓們在說什麼嗎?”
他伸手往後指了指:“從今天早晨開始,廷尉府分衙外邊就被百姓堵住了,百姓們指着我們的鼻子罵我們是白眼狼,罵我們給湖見道丟人了。”
鄭直株長長吐出一口氣:“我知道,我都知道。”
言見海繼續說道:“從昨天消息傳出去開始卑職就在擔心,百姓們知道了賑災的糧食變成了砂石會鬧出來亂子,所以卑職儘可能多的調派人手到糧倉那邊維持,可是沒有人鬧事啊大人,咱們的百姓們排着隊去給天機票號車隊的人送吃的,我的人爲了安全起見在門外攔着,回來的時候身上都是髒污,被百姓們扔了泥巴,扔了爛菜葉子。”
言見海一個從戰兵轉到了廷尉府曾經在屍山血海之中殺出來的錚錚鐵漢,此時已經哭紅了眼睛。
“大人你知道嗎,我的人被打了被罵了,可是沒有人有怨言,昨天從糧倉回來的百辦被一個老人把鼻子都打破了,臉上都是血,回來還跟我笑着說,千辦大人,我其實挺開心的,我就怕咱們湖見道的鄉親們不理解車隊的人鬧出來什麼事,他們不理解我們可以,不理解那些救命恩人咱們心裡難受。”
言見海深呼吸,再深呼吸,擡起手把眼淚抹了抹:“但是大人放心,卑職是廷尉府湖見道分衙千辦,查案是卑職的本分,卑職不會帶着偏向去查。”
鄭直株走到言見海身前,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壓力現在都在你這邊,百姓們覺得你們是一羣白眼狼,是一羣喂不熟的白眼狼......”
鄭直株的手微微發力:“我已經儘快派人去請求狼猿大將軍帶兵過來,到時候你們壓力會小一些。”
言見海俯身:“身爲廷尉府千辦這些話卑職不該說,可確實堵的太難受,卑職說出來心裡好受些,卑職......卑職告退,還要去糧倉那邊仔細查問。”
“你去吧。”
鄭直株長嘆一聲。
言見海走了之後,鄭直株回到主位那邊扶着椅子緩緩坐下來:“從水災開始到現在,天機票號承運過來的物資,佔了朝廷撥放和從各地籌措所有物資的四分之一還多些,天機票號從各分號直接捐贈過來的銀子已經有數百萬兩,所以我無法相信,天機票號會對賑災物資打主意,沒有人願意相信這是天機票號做的。”
他緩了一下後說道:“你們回去之後要好好安撫百姓,儘量不要激化事態。”
衆人俯身:“是。”
鄭直株坐在那有些發呆,昨夜裡他已經寫好了奏摺一早派人加急送往長安,可是這份奏摺他寫的很辛苦,他是道府,他必須公正客觀的寫,然而他知道,這樣的公正客觀就可能被人揪着不放,一個封疆大吏在奏摺中爲一家票號說話,會有人說他是不是拿了票號的好處。
”諸位......好好做事,但求問心無愧吧。“
鄭直株擺了擺手:“都去忙自己的事,儘快把糧倉現有的糧食分派出去,災民沒有糧食更難受......”
與此同時,糧倉。
湖見道天機票號大掌櫃方士水遞給袁鹹安一壺水,沉默了片刻後說道:“你自己想過了沒有,可能是在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只能是重安郡。”
袁鹹安道:“所有的糧食都是從江南道各郡各縣籌措來的,這二十萬斤糧食,其中三分之一還是咱們票號買來的,匯聚在重安郡倉庫等着我帶人去運,我們到了之後直接裝車,路上不可能會有人偷換這麼多,根本沒有機會也沒有能力。”
方士水點了點頭:“水運的銀子也經過了重安郡,並且在咱們票號的碼頭休整補充,所以......”
袁鹹安的眼神一凜:“所以,重安郡那邊出了大問題。”
“重安郡的大掌櫃是誰?”
方士水皺眉:“按理說不應該,那麼重要的地方,東主用的應該是親信之人才對。”
“重安郡轉運碼頭和庫房的大掌櫃叫陳三陽。”
袁鹹安道:“這個人很乾練,做事也很穩妥,雖然我只見過一次,但給人感覺還不錯,而且我聽說......”
袁鹹安看向方士水:“我帶車隊到重安郡運糧的時候聽說,這位陳三陽大掌櫃是安國公的同村,是江南道安陽郡魚鱗鎮人。”
方士水皺眉:“既然國公爺的同鄉,怎麼會在重安郡出問題?”
他問袁鹹安:“如果糧食和銀子都是在重安郡被調換的,你回憶一下重安郡咱們貨倉的地形,東西會被運到什麼地方?”
袁鹹安皺眉沉思,片刻之後在地上用小石塊畫了一個草圖。
“這是碼頭,碼頭後邊二里多遠就是倉庫,倉庫背靠着大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