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城這個人,能在京畿道甲子營將軍的位子上坐那麼久,而且還是陛下從西蜀道雲霄城來到長安之後才調任到了甲子營,其實足可見陛下當初對他的信任。
然而就像葉流雲說的那樣,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絕對的事。
不管是官場還是職場,不管是民間還是廟堂,都沒有那麼多絕對的事。
薛城當初被陛下從別的地方調到京畿道任將軍之前,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一個只有四品軍職的人,一躍成爲甲子營從二品將軍,這是他當年想都不敢想的事。
然而在陛下初到長安的那個時期,對於很多人來說,奇蹟就在眼前,沒準落在誰身上。
陛下要動刀,當時的十九衛戰兵將軍都要動,第一個動的必然就是甲子營,薛城無根無基纔是陛下看中的,到甲子營的第一天薛城就砍了兩個對他不敬的人,甲子營中幾位將軍想設計殺了他,結果沒兩天陛下帶着禁軍到了京畿道給薛城撐腰,當着所有人的面陛下說,如果薛城不明不白的死了,甲子營裡的人他會一個一個的一查到底。
自此之後,薛城在甲子營站穩腳跟,兩年之內協助陛下把甲子營裡掌兵的將軍全都換了,可凡事皆有利弊,薛城牢牢的抓住了甲子營幫助陛下在長安穩住朝局,過了幾年之後,參奏薛城的奏摺雪片一樣多,說他跋扈的,說他剛愎自用的,說他不顧軍紀軍法的。
原本陛下是打算把他調任到邊軍去,在邊軍幹幾年之後提拔起來,就算不能接任大將軍,也能調回內閣位次輔。
正因爲參奏的人太多而且確實查實了不少事,所以陛下就沒有動他,一直讓他留任甲子營將軍。
弊端就在於此,他在甲子營的時間太久,掌控太嚴,雖然現在澹臺草野接任甲子營將軍,甲子營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然而誰敢保證薛城沒有藏起來什麼?
安城縣。
薛城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窮奇,你儘快趕回去查清楚被殺的人是不是方城縣百辦卓營,如果是的話,把咱們下手的人也除掉,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他說完之後又搖頭:“算了,咱們的人不要動,一動反而容易暴露,我們的人再暴露出來就沒有任何機會了。”
他在院子裡來來回回的走動:“我這個人,一輩子最信奉的兩個字就是恩義,當年......”
他看了看那兩個年輕人:“當年陛下要查我,是皇后提前派人通知,我才能把那些事都擺平,韓喚枝帶着廷尉府的人來,查來查去,查到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沒有皇后救我,當年我就會被陛下滿門抄斬。”
說完這句話後他長長吐出一口氣:“皇后娘娘臨終之前還派人給我送來一封親筆信,是託孤......”
窮奇和白澤俯身道:“將軍想做什麼,我們就陪着將軍做什麼,將軍最講恩義,而沒有將軍就沒有我們,所以將軍只管下令,我們必然全力以赴。”
“這就是我爲難的地方。”
薛城在院子裡的石階上坐下來,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皇后待我有恩,陛下待我的恩義也重,當年我不過是個籍籍無名之人,是陛下對我信任,把我調到京畿道任職,陛下還親來甲子營爲我撐腰,沒有陛下的賞識重用也就沒有我薛城的後來。”
他再次嘆息一聲:“一邊是恩義,一邊也是恩義。”
許久之後,薛城起身:“看起來同存會內部出了問題,我一直都信不過同存會那些人,一羣烏合之衆,要兵沒兵要權沒權,空有一些臭錢人卻是一盤散沙能起什麼作用,陛下分而化之他們一個都扛不住,這些人暗地裡自己還在勾心鬥角,指望着他們能成大事?”
他語氣嚴肅起來:“當初我就和太子殿下說,不要太過信任同存會的人,他們可以背叛陛下也可以背叛太子殿下,而且他們根本就不是一條心,現在看來有人已經偏向到陛下那邊了。”
“查。”
薛城道:“陛下不是想查同存會嗎?比陛下動作快一些,前些日子和我來往密切的是餘家的人,先把他們都除掉,餘公藏在什麼地方,給我翻出來。”
“是!”
窮奇和白澤同時俯身:“馬上去辦。”
與此同時,京畿道的一條官道上,沈冷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餘滿樓趕着馬車,鞭子摔的啪啪響,看起來比昨夜裡輕鬆了不少,韓喚枝既然答應了的事就一定會盡力,他雖然不瞭解韓喚枝,但他確定韓喚枝這樣的人不會言而無信。
如果比姚美倫的人更早一些找到他父親,餘家雖然會出事,但父親能保下來就已經足夠了。
“大將軍。”
“嗯?”
“我這有一點點餓了呢。”
“忍着。”
餘滿樓撇嘴:“都說大將軍待手下士兵最好,從不會讓手下士兵忍飢挨餓,更不會讓手下士兵吃苦,難道我聽到的傳聞都是假的?”
沈冷:“我算是明白昨天夜裡你就說從那一刻開始你就是我的兵了是爲什麼了。”
餘滿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沈冷道:“我就不明白,你一個號稱在你們當地稱得上翹楚的花花公子,怎麼會這麼窮?”
“我在當地花錢從來都不用我付賬。”
餘滿樓道:“你是真的不瞭解什麼叫紈絝子弟啊。”
沈冷想了想,自己還真是不瞭解。
“我以前出門的時候,不管去哪兒都不用帶錢,吃完了就走,自然會有管家去結賬,去青樓也一樣,管家到了月頭也會去結賬。”
餘滿樓道:“所以我對錢其實沒什麼概念。”
沈冷:“你們餘家最大的生意是什麼?”
“在祖宅舊地,我們餘家最大的生意是酒樓和賭場,在整個大寧來說,餘家最大的生意是馬幫和鏢局。”
餘滿樓道:“平原運貨,餘家馬幫最興盛的時候,陸運生意有一成是我們家的,中原最大的鏢局有七家,四家是我們家的。”
大寧這麼大,陸運生意有一成是他們家的,那已經是天文數字。
沈冷點了點頭:“那我更不管你飯。”
餘滿樓:“憑什麼!”
沈冷道:“前邊就是易水縣,易水縣是京畿道陸運屯倉最大的市場,從大寧各地運往長安城的貨物都要在易水縣停一下,一是檢查二是囤貨,再趕路一個時辰就到了,忍忍,我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能力。”
餘滿樓嘆了口氣:“我覺得你是想黑我們家錢。”
沈冷:“我出門之前是不是跟你說過,我從不白佔別人便宜?”
餘滿樓點頭:“說過。”
沈冷:“一般我都是佔了又佔,從不白佔是真的,佔不夠也是真的。”
他往後靠了靠:“到易水縣再說。”
一個時辰之後餘滿樓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早飯吃的也不多,這已經下午過去一多半,實在餓的不行了,一進易水縣的縣城,餘滿樓就取出來一塊鐵牌掛在自己身上,回頭看了沈冷一眼:“等着吧。”
一刻之後,幾個年輕漢子急匆匆的趕來,見到餘滿樓後先是看了看那腰間的牌子,然後同時俯身一拜:“小公爺!”
沈冷看着這架勢一怔,說起來還是第一次直觀體驗到這些大家族人有多大的能量。
“餓了。”
餘滿樓說了兩個字。
“已經準備好。”
其中一個年輕人道:“前邊不到五十丈遠一心樓準備好了酒菜,一心樓已經被包下來了,不會有人打擾了小公爺,一心樓後邊有一座風鈴園,是易水縣最好的青樓,剛剛已經派人過去清場,吃過飯之後小公爺可以道風鈴園裡休息。”
沈冷都不由得在心裡輕嘆了一聲。
餘滿樓回頭對他壓低聲音說道:“大將軍其實說的沒錯,易水縣是京畿道最大的陸運屯倉,我家陸運生意在這邊的人確實不少,換做別的地方就肯定沒有這麼好的準備。”
沈冷道:“先去吃飯吧。”
等到了一心樓才發現非但一心樓裡的客人被清空了,連掌櫃的都被請出去,只有後廚和兩個夥計在,儼然變成了餘家的產業一般。
“這裡地方簡陋。”
一個年輕人滿臉都是愧疚:“實在對不起,小公爺還請海涵,易水縣雖然很大,但不管是酒樓還是青樓,水準都不算高,小公爺來的倉促,我們這邊提前也不知道。”
餘滿樓一擺手:“我就想好好吃個飯,你們都是先退下去吧。”
沈冷:“你對他們的態度很潦草啊。”
餘滿樓道:“我要是不這樣,他們以爲我是假的。”
他狼吞虎嚥的吃飯,一邊吃一邊問沈冷:“一會兒去風鈴園,你先挑。”
沈冷:“挑什麼?”
餘滿樓:“噫!風鈴園是青樓啊,你是大將軍我是你的兵,當然是你先挑。”
沈冷:“先辦正事,找你爹來的。”
“我知道。”
餘滿樓道:“你等着吧,咱們到了風鈴園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找我。”
半個時辰後,風鈴園。
餘滿樓看着面前站着的這一排少女皺眉:“確實水準一般。”
他把腿放在茶几上,姿勢老練起來:“報一報吧。”
“小公爺好,湖見道。”
“小公爺好,雲海道。”
“小公爺好,東蜀道。”
沈冷皺眉:“大寧不是不準本國的女子在青樓嗎?”
“不是大寧不準,是長安城裡不準。”
餘滿樓看了沈冷一眼:“別露怯,青樓是合法產業,又不會逼良爲娼。”
沈冷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餘滿樓擺手:“換一批吧。”
一羣少女俯身:“祝小公爺玩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