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黑武人退了下去,城牆上的水師戰兵爆發出一陣陣歡呼,這是他們第一次和黑武人交手,將黑武人擊退之後的那種喜悅感沒有什麼語言可以表達出來,哪怕就是文采斐然的大師,也不可能用文字來表達出人所有的情感。
所以大概會寫上一句,你看,他們開心的說不出話來,那多半是不知道怎麼去描寫。
辛疾功也一樣,和新兵們一起啊啊的喊着,然後用右拳敲打自己的胸甲,隨着他敲打胸甲,城牆上的新兵也開始敲打,整齊的聲音在城牆上響起,然後震盪四方,彷彿天地之間只剩下這聲音,只剩下這壯志豪情。
沈冷站在城內,靠着一棵樹,擡着頭去看也並不能看到所有新兵歡呼的樣子,但是能聽到那一聲聲整齊的敲擊。
辛疾功從城牆上跑下來,看到沈冷後開心的像個孩子。
“大將軍,我們做到了!”
沈冷眯着眼睛看着他:“你也是個老兵了,看看你這個沒見識的樣子,不過是擊退了黑武人的第一次進攻而已,作爲一個老兵,你應該知道敵人的下一次進攻會更狠更兇,所以也就遠遠沒到真正開心的時候。”
“大將軍我知道,我是真的開心。”
辛疾功臉色很紅,那是因爲興奮和激動。
“那些新兵,棒,真的太棒了。”
沈冷哈哈大笑:“新兵大部分都是你練出來的,所以你很棒纔是真的。”
辛疾功連忙搖頭:“我怎麼行,如果不是大將軍選擇信任他們的話,按照我的想法一定是把老兵派上去,而新兵們心裡就一定會有些不舒服,覺得爲將者是不信任他們,是覺得他們不行,現在他們證明了自己行,所以這和我無關。”
沈冷問:“我剛剛在這看着他們歡呼,突然間想到一個問題,你原本是個文官,在禮部做事,禮部那邊說話大概都要花團錦簇越漂亮越精緻越好,可你到了軍中之後越來越粗糙,這樣是不是不大好......”
辛疾功連忙說道:“這樣好!我還是喜歡這樣直來直去的。”
“直來直去。”
沈冷點頭:“好詞。”
辛疾功一怔:“爲什麼我感覺,大將軍你又重複了一遍的這不是什麼好詞纔對。”
沈冷:“瞎說,別胡思亂想......我以爲文人啊,開心起來都會吟詩,會用漂亮的詞句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可看起來你不一樣,也是和新兵們在城牆上一起起啊啊叫。”
辛疾功連忙解釋道:“在我看來,人最歇斯底里的表達不都是啊啊叫嗎,開心,啊啊叫,悲傷,啊啊叫,痛苦,喜悅,情緒到了一定程度都會啊啊叫。”
沈冷的眼睛眯的更讓人覺得他不像個好人了。
“唔......原來是這樣。”
辛疾功覺得有些不對勁:“我......還是回去準備一下應付黑武人的第二次進攻吧。”
辛疾功轉身就跑,沈冷看着他跑出去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回頭喊了一聲:“大黑。”
李高塔從遠處顛顛兒的跑過來,笑呵呵的問:“大將軍有什麼吩咐。”
沈冷看着李高塔一臉認真問了一句:“你想啊啊叫嗎?”
這話把李高塔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雙手擡起來做了一個防守的姿勢:“大將軍你要幹嘛?”
沈冷瞥了他一眼:“滾你的蛋,你以爲要幹嘛?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像城牆上的那些新兵一樣啊啊叫喚,他們贏了一場,你想不想去贏一場。”
李高塔嘿嘿笑了笑:“這麼叫啊,那我行,我能行,我從軍這麼多年了,肯定比那些新兵叫的好。”
沈冷:“滾滾滾......”
李高塔湊到跟前:“大將軍,啥好事?”
沈冷壓低聲音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李高塔一邊聽着一邊點頭,然後咧開嘴笑起來:“行嘞,大將軍放心吧,我們騎兵就喜歡從後邊捅。”
沈冷嘆了口氣:“滾吧滾吧,騎馬滾。”
李高塔哈哈大笑,轉身屁顛屁顛的跑了。
之前讓他們給新兵搬運物資還有些不滿意,老兵給新兵搬運武器物資顯得有些掉身份,尤其是騎兵,騎兵多金貴,每一個騎兵其實都自命不凡,當然每一個大寧戰兵都自命不凡,但是騎兵更自戀一點,此時李高塔帶着沈冷的軍令回去,他在騎兵營裡宣佈完之後,所有騎兵都歡呼起來,往城牆上運送東西的時候都顯得麻利多了。
沈冷對他說了一句此戰勝負關鍵還在你的輕騎,李高塔回去之後把這句話一說,所有騎兵全都開心起來。
不到沈冷的軍中不會發現,沈冷帶的兵和別人帶的兵,真的不一樣。
黑武人的第二次攻勢來的很快,比第一次更猛烈更兇殘,他們好像完全忘記了自己是一個活人,瘋狂的往前擠壓,倒下去的人才是人,活着的人全都是野獸。
第二次攻勢一直從午後不久持續到了天黑,黑武人才緩緩的退了下去,高塘城的城牆確實算不得有多高,整個下午,至少三次有黑武士兵登上了城牆,卻被亂槍捅死,他們沒能在城牆上殺出來一片立足之地,也就沒能爲後續的隊伍製造破城的機會,屍體被扔到了城牆下邊,對於黑武人來說也是一種打擊。
天黑之後黑武人退了下去,但辛疾功很清楚,黑武人不會放過第一個夜晚。
就在這時候沈冷登上城牆,和火頭軍的人一起上來的,扛着一個扁擔,扁擔兩頭的竹筐裡是熱乎乎的肉包子,當人體力消耗到一定地步的時候,你給他一桌精緻酒菜,絕對沒有幾個熱乎乎的肉包子吸引力大,新兵們一手抓幾個,坐在城牆上狼吞虎嚥。
沈冷拿了幾個包子遞給辛疾功:“還沒有換過人?”
“還沒。”
辛疾功道:“從上午到現在,一直都是第一批上來的三個標營的新兵,我打算等吃完了飯之後再把他們換下去,天還沒有黑透,外邊的黑武人還能看到,他們也能看到我們在城牆上開飯,我想讓黑武人以爲我們兵力確實不足,所以纔沒有預備隊換上來。”
沈冷點了點頭:“想法不錯。”
他往四周看了看,辛疾功連忙解釋道:“傷亡其實不大,如果真的傷亡重的話,我就已經把第二批隊伍換上來了,我猜着黑武人在看到我們沒有替換預備隊後,今夜還會猛攻,他們以爲兵力是我們的幾倍所以有恃無恐,可實際上我們的兵力只比他們少一半而已,讓他們瘋狂攻城,藉助攻城消耗他們的兵力,當他們的步兵不夠用,就會讓騎兵下馬來攻城,三天......”
辛疾功看向沈冷認真的說道:“三天之後,黑武人的兵力就會消耗掉很多,最主要的是消耗他們的鬥志,三天之後還不能攻破高塘城,黑武士兵的體力還有心態都會發生變化,士氣低落下去,便是我們一戰而勝的機會。”
沈冷笑了笑:“繼續指揮吧。”
他拍了拍辛疾功的肩膀,轉身準備下城,走了一步又回頭,從辛疾功手裡拿了一個肉包子回來一邊走一邊吃,辛疾功嘿嘿笑了笑,在這一刻,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單純的把沈冷當做大將軍了,還是一個兄弟。
從城牆上下來,沈冷不止搶了辛疾功一個人的肉包子,至少搶了七八個,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屋子裡點了很多蠟燭,屋子裡很亮,桌子上的地圖鋪的很平整,地圖上面勾勾畫畫的有很多痕跡。
把最後一口肉包子嚥下去,沈冷擦了擦手才重新站在地圖前,手上的油可能會弄髒地圖,沈冷纔不會允許自己犯這樣的錯,他曾經不止一次對手下人說過,領兵者對地圖的尊重,就是對山河大地的尊重,更是對自己手下將士們生命的尊重。
大寧已經佔據渤海有幾年,所以渤海這邊的地圖還算完善,他俯身看着,視線從高塘城往外延伸。
高塘城距離北漢城已經沒有多遠,如果是騎兵的話,從北漢城馳援過來大概只需要兩天兩夜,步兵的話,這個距離也不會比騎兵慢一倍,三天三夜應該也到了,他只是不能確定,如果北漢城的黑武軍隊在得到德德拓已經被擊敗的消息之後會不會派援兵過來,如果會的話後面的仗就變得好打起來,如果不會的話那就換別的法子。
吃掉德德拓的五萬黑武軍隊,對於沈冷來說根本就沒有想過失敗這兩個字,他所圖的若也僅僅就是這五萬黑武人,那也不是沈冷的性格。
視線從地圖上離開,關於戰爭的計劃他已經想了很多次,在腦海中推演過很多次,不管黑武援兵來與不來,後續怎麼打他其實都已經想過了。
他現在考慮的是茶爺。
北疆。
息烽口。
數百名騎兵呼嘯而過,穿破了夜色,踏上了茫茫雪原,息烽口的坡度很陡也很長,在夜晚下去是很不理智的事,況且這支隊伍也沒有休息多久,在息烽口寧軍大營補充了給養後就再次出發,他們離開了營地,離開了城關,面前就是那片冰湖。
他們還要從格底城蘇拉城之間穿過去,朝着更遠的北方。
隊伍最前邊,茶爺把圍巾往上拉了拉,眼神依然明亮。
她背後揹着那把破甲雖未出鞘,月下微有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