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現在長安城裡的殺手讓廷尉府人變得興奮起來,最近一段時間都沒有大案子,再加上廷尉府裡剛剛出了事,都廷尉大人廢掉了三位千辦讓每個人心裡蒙上一層陰影,所以一聽說有重要的案子查每個人都來了精神。
方白鏡卻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下人發愁,老千辦們走的走忙的忙,如今長安城裡居然連一位千辦都沒有,如果這個時候有一位老夥計在身邊幫幫他該多好。
韓大人帶走了幾個,留下的又不在長安,這方白鏡心裡有一種孤兒般的感覺,而在這一刻他也才更深的體會到,爲什麼韓大人總是孤獨的。
沒到一定境界的孤獨,都他媽的是臭矯情。
韓大人孤獨,陛下也孤獨。
“百辦餘千手。”
“卑職在。”
百辦餘千手上前一步,俯身道:“請大人吩咐。”
“帶你的人去出事的地方排查,細細的查,殺手所用過的東西,到過的地方,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許放過,順着可能逃離的路線去查。”
“是!”
餘千手應了一聲,轉身離開大堂。
“百辦鄭雨盛。”
“卑職在。”
“帶你的人去排查案發之地四周的商鋪,客棧,酒樓,所有可能接觸過嫌犯的地方和人,嫌犯殺人之後立刻脫身,顯然對地形極爲熟悉,所以他們在殺人之前一定到過那裡,也許附近商鋪的人還有印象。”
“是!”
鄭雨盛得令轉身出去。
方白鏡看了看其他人,心裡的孤獨感更加強烈,如果於周彤他們三個人還在的話,自己安排人的時候也不會這樣捉襟見肘,他突然成了都廷尉,手裡又沒人,心裡難免有些無力感,可是忽然之間想到了韓大人成爲都廷尉的時候,應該比自己這時候要難無數倍吧,那個時候陛下才剛到長安沒多久,老廷尉府裡的人都是站在陛下對立面的人,韓大人在那個時候力挽狂瀾,而自己卻在這個時候自艾自憐。
想到這方白鏡深吸一口氣:“其他人分做四隊,一隊去城南排查,一隊去巡城兵馬司要一下進出城門的記錄,一隊留守,一隊一會兒跟我走。”
方白鏡吩咐完之後起身:“我還有要緊事,如果必須找我的話,派人去八部巷。”
八部巷。
方白鏡帶着一隊廷尉提前到了,仔仔細細的檢查所有可能會出意外的地方,安排人留守,然後又吩咐箭法好的廷尉提前到高處去戒備,每一個院子不管是空置的還是有人住的他都親自看過,所以當他看到那位還活的好好的南越亡國皇帝楊玉的時候竟然有些恍惚,算了算,大寧滅南越都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好像得有二十年。
人生啊,在感覺到時間過的賊他孃的快的時候就已經到了後半段,所以想起來就會覺得有些可怕,還沒覺得怎麼樣呢,幾十年已經過去了。
就在這時候大隊的禁軍進入八部巷,街兩側禁軍士兵一個接着一個的站好,從兩側看過去,士兵們筆直的站成一條直線,陽光下,槊鋒散發出來的寒芒彷彿提前帶來了冬天,可讓盛夏退避。
禁軍將軍澹臺草野看到方白鏡的時候忍不住笑起來:“都廷尉大人。”
方白鏡回禮,然後嘆了口氣:“澹臺將軍笑的有些不懷好意。”
“我聽說你昨天要去請辭比陛下罵回來了?”
“唉......”
方白鏡長出一口氣:“是,我到的時候衛藍統領就在未央宮門外等着我呢,看到我來,衛藍笑了笑說陛下有旨意給你,我連忙問陛下說了什麼,衛藍說......滾回去。”
澹臺草野哈哈大笑:“你說你該不該?”
“該!”
方白鏡道:“除了活該之外我也不知道說自己什麼了。”
澹臺草野湊近了壓低聲音問:“我聽聞陛下可是讓你今日去查辦天機票號的,你去了嗎?”
“哪有空。”
方白鏡眼神裡閃過一抹狡猾:“昨天出了大案子,而且還是大內侍衛處塞給我的,是陛下點名的案子,人犯在大庭廣衆之下被殺,那是陛下要見的人犯,你說這案子不着急辦能行?這不還沒有來得及去辦呢,陛下又要來八部巷裡見那個伽洛克略,我就帶着人過來排查佈防,哪裡有空去天機票號。”
澹臺草野也笑:“你特麼真是一隻狐狸。”
“假狐狸。”
方白鏡道:“要是韓大人在的話,比我辦的漂亮。”
澹臺草野笑道:“默默記下來,方白鏡說韓大人是真狐狸。”
方白鏡:“呸!”
陛下讓他查天機票號的案子,還故意在昨天早晨就見了他,卻讓他今天查,這是陛下都在擺明了放水,給了天機票號一整天的時間做安排,如果這麼長的時間該走的人還不走的話,那麼豈不是一羣白癡......況且巡城兵馬司都沒有得到陛下的命令所有城門嚴查,這水放的跟決堤一樣。
澹臺草野道:“你這可是在故意放水,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
方白鏡笑道:“我放水?我本來放了一盆水出去還膽戰心驚的,結果見了陛下才看到陛下正在往外放南平江,還匯入大海了......”
澹臺草野笑的合不攏嘴,想到一件事,於是把聲音壓的更低了些:“陛下怎麼突然對沈冷變了態度,這事你想過沒有?”
方白鏡也也壓低聲音:“不該想的就別瞎想。”
澹臺草野嗯了一聲:“該想的還是得想,我只知道一件事,不管怎麼樣沈冷是我的朋友,如果有一天,他人不在長安,他的人他的家被人欺負了,我如果沒有出現,我配不上叫個人。”
方白鏡深吸一口氣,剛要說話就聽到後邊有人喊,連忙回頭,發現是陛下的御輦到了。
小院子裡,伽洛克略坐在那安安靜靜的看書,聽到外邊嘈雜聲微微皺眉,擾了他清淨,如果是在安息國的話他早就已經下令把擾了他的人狠狠教訓一頓,可這不是安息是大寧,他也不再是皇帝而是一個階下囚。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大,腳步聲很重卻很整齊,於是伽洛克略反應過來,他把手裡的書冊摺好書頁放下,起身去水井那邊打了水上來,裝進鐵壺裡,點上木柴燒水。
不多時,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幾名大內侍衛從外邊進來後在院子裡檢查了一遍,然後就站在院子裡四周,身材拔的筆直。
大寧皇帝陛下邁步從外邊進來,看到正在燒水的伽洛克略後略微沉吟了一下,回頭吩咐了一聲:“取些茶來。”
兩名大內侍衛上來要把伽洛克略手腳鎖住,皇帝擺了擺手:“不必。”
他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坐下來,看了看蹲在那燒水的伽洛克略:“燒水泡茶,這是大寧的待客之道,你學的很快。”
伽洛克略笑了笑:“因爲這是在寧國,如果是在安息的話,我會用最好的葡萄酒招待你。”
皇帝點了點頭:“以後朕會去嚐嚐的。”
水燒開,伽洛克略又很認真的清洗了茶具,雖然茶具看起來簡陋而且也不值錢不精緻,但態度嚴肅的不像是在清洗什麼,而像是在做祈禱祭祀一類本該莊重的事。
“謝謝。”
皇帝結果茶杯放在一邊,茶壺裡泡的茶是他讓人取來的,是今年的新茶,產自西蜀道,自從馬幫老當家來過之後,陛下越發喜歡西蜀道那邊產的碧潭飄雪。
“好茶。”
伽洛克略看着茶杯裡飄起來的茉莉花忍不住讚了一聲,茶嫩綠,花雪白,看起來仿若一池潭水飄着蓮花。
“陛下要來見我,有事?”
伽洛克略問。
皇帝笑道:“是你有事。”
伽洛克略往四周看了看,院子裡那些大內侍衛他覺得礙眼,可沒辦法,又不是他的地盤。
“我想請教一件事。”
他看向皇帝:“陛下你是怎麼發現並且能用好沈冷那樣的領兵之將?”
皇帝微微一怔。
伽洛克略看着皇帝的眼睛說道:“安息之內,門閥,權貴,大家族,這些力量讓我都覺得一陣陣乏力,不管是朝中的文武官員,還是地方上的治民小吏,但凡有權勢的位置都被他們霸佔了去,我也想用寒門出身的人來制衡那些貴族,可是一旦這樣做了就會讓他們生出反念。”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後回答:“第一,你問朕怎麼發現並且用好沈冷這樣的領兵之將,朕說他是撿來的,你信不信?”
不等伽洛克略說話,皇帝繼續說道:“第二,你問朕如何制衡權貴,朕若說是朕的列祖列宗打下的基礎,你信不信?”
伽洛克略陷入沉默,良久之後嘆了口氣:“非一朝一夕之功。”
皇帝點了點頭:“是。”
伽洛克略再次陷入沉默,似乎是在思考什麼,皇帝也沒有說話只是喝着茶等着,大概兩刻刻之後伽洛克略緩了一口氣後說道:“如果現在是陛下面臨我這樣的情況,陛下會怎麼做?”
“你做的太晚了。”
皇帝起身:“而且你浪費了很多時間,思考是應該等朕走了之後你才做的事,而不是朕在這裡的時候你應該做的事,朕本想和你聊半個時辰,你卻浪費了三分之二的時間用來思考......朕用了將近三十年的時間來做你思考的事尚且還沒有做好,還有大寧歷代皇帝打下來的基礎,依然還會有些沒解決的問題,你卻想用這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來思考出答案。”
皇帝看起來笑容很好,很開心。
伽洛克略皺眉:“陛下爲什麼笑?”
皇帝回答:“因爲朕發現,你確實不如朕。”
說完這話后皇帝轉身往外走:“等過陣子吧,朕再來給你講個故事,和你提到的沈冷有關的故事,和你的問題也有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