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上午坐馬車出了金陵城,等來到城外山上,陳秀才的墳前拜祭時,就已是快到了正午了。
再接着,張秀才在墳前擺下酒菜祭品,帶着張進等人拜祭一番之後,又是和樑仁對着陳秀才的墓碑說起話來,他們有說有笑,就像是故友重逢一般,就像是陳秀才還活着一樣。
張進等人見狀,面面相覷之時,也只能站在一邊看着了,不好打擾到有說有笑的張秀才和樑仁。
而這一站,不知不覺間就站了一個多時辰了,太陽都漸漸偏西了,而張秀才和樑仁還在自顧自地說話。
這時,腿都站酸了的朱元旦就忍不住小聲對張進道:“師兄,這我們也祭拜完了,都上山一個多時辰了,也該回去了吧?先生說是帶我們出門來遊玩散心的,這來山上拜祭友人也就算了,總不能一天都耗費在這裡吧?”
張進瞟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還在對着墓碑說笑的張秀才,沉默了一瞬,就搖了搖頭道:“這可說不定!看樣子我爹和這位陳秀才交情真的很不錯,不然此時他不會這樣一說就是一個多時辰不曾停下,也不會帶着我們來拜祭了,更不會要求我們幾個以後經過金陵城,要來這裡看看了!”
“啊?”朱元旦不由有些泄氣,轉頭看了看這山裡寂靜的四周,隱約還可看見不遠處有一座座孤墳若隱若現,他不由嘟囔道,“我還想着祭拜完了能夠去別的地方逛逛呢,現在看來是泡湯了!”
“別說話!我爹看過來了!”張進忙提醒道。
聞言,朱元旦忙向張秀才看去,就見張秀才果然轉頭看向了他們,然後起身,拍了拍衣裳,就對張進等人問道:“你們知道今天我爲什麼要帶你們來這裡嗎?”
這話問的倒是奇怪,張進等人面面相覷,那方誌遠就斟酌着回答道:“先生不是說要帶我們出門散心的嗎?順便來此拜祭一番友人!”
張秀才笑着搖了搖頭,道:“這並不是我帶你們來此的真正目的!”
張進等人聽了不由都疑惑,那董元禮忍不住詢問道:“那張先生帶我們來此又到底是爲何呢?”
“哈哈哈!”張秀才失笑出聲,他長嘆道,“我帶你們來此,出門散心是真的,拜祭友人也是真的,但最重要的目的卻不是這個,而是想讓你們來看看讀書人科舉不成之後各種不同的結果!”
說到這裡,他語氣又是頓了頓,神情嚴肅地看着張進他們,又是問道:“現在告訴我,看着我、樑兄還有埋在地下的陳兄,你們都想到了什麼?”
衆人沉默無言,低着頭,卻是不知該如何回答了,其實他們心裡都是有了各自的想法,各自的答案,可是這答案卻是並不好怎麼說出口的。
張秀才看着保持沉默的張進等人,又是忍不住失笑道:“爲何都不說話了?是不敢說還是不想說?好!你們不說,我替你們說!”
他神情有些激動起來,指了指身邊的樑仁和陳秀才的墓碑以及自己,語氣沉重道:“事實上,我們可以說都是科舉路上的失敗者!這一點無論如何都是無法否認的,而失敗者的結果你們也看見了,我們活生生的例子就擺在你們眼前了,我回鄉開學館教書過日子了,樑兄做生意謀生了,而陳兄更是斷送了自己的性命,默默無聞地埋葬於此,這就是科舉路上失敗的讀書人的結果!”
“你們可想過,如果將來也有一天,你們突然發現這科舉之路走不通了,你們也成了失敗者,那麼你們是會像我一樣回鄉教書呢?還是像樑兄一般被迫學着做生意?又或者如陳兄這般,到死都不甘心呢?”
這些話是如此的沉重,張進他們只覺得一座大山壓了過來,讓他們無法喘息,更無法回答張秀才的問題了,他們只能繼續保持着沉默。
張秀才掃了他們一眼,又繼續道:“所以啊,我不想你們成爲和我們一樣的失敗者,至少在年少時還有機會拼搏的時候,還不曾心灰意冷的時候,那就抓緊時間去拼搏上進纔是!可你們只是剛剛考完府試,就一個個鬆懈倦怠了,卻是讓人失望的很!我不得不帶你們來這裡,看看科舉路上失敗的讀書人的結果,看看我們,也想想你們自己的將來,如此纔能有一個警醒!”
聽完這話,張進、朱元旦他們一個個都是忍不住羞愧地低下了頭,咬着牙,不敢與張秀才對視。
張秀才卻看着他們,也是沉默了好一會兒,看了看頭上漸漸偏西的太陽,就長舒一口氣道:“好了!我們下山回去吧!明天我再帶你們出門去一個地方!”
說完,他負手走了,樑仁跟了上去,張進等人互相看了一眼,也是沉默着跟了上來。
下了山,衆人上了馬車,就又往回走了,等進了城,返回到永家巷小院裡,已是下午四五點,近黃昏了。
他們一個個下了馬車,走進小院,都是沉默着,神情都是沉重的很,看着沒有一點出門散心的輕鬆愉快之感,反而比出門前氣氛更加沉重了。
那張娘子迎了過來,見狀就詫異問道:“這是怎麼了?相公,你不是帶他們出門散心去了嗎?怎麼一個個都低頭耷腦的?看着並不怎麼高興!”
張秀才掃了一眼身後都低着頭沉默的張進等人,搖了搖頭道:“沒事,娘子!今天我只是讓他們明白了一件事情,他們都若有所得而已!”
“哦?是嗎?”張娘子依舊有些狐疑,直覺得事情不是張秀才說的這麼簡單的。
但她想了想,也沒多問,就笑道:“那也罷了!還是都去廚房洗手洗臉吧,這一趟出去,又是弄的灰頭土臉的,滿面塵土的!”
張進等人聞言,沒有立刻應下,而是看了一眼張秀才,見張秀才點了點頭,他們這才一個個去了廚房洗漱收拾一番了。
看着他們都進了廚房,張娘子這才又悄聲問張秀才道:“相公,你到底帶他們去哪裡了?又做了什麼啊?看着一個個都有些不對勁啊!”
張秀才神情複雜道:“我帶他們去陳兄那裡拜祭一番了,我也讓他們看看科舉中失敗的讀書人都是怎樣的,比如我,比如樑兄,又比如陳兄,這就是科舉中的失敗者該有的結果和下場!”
張娘子聞言,神情先是一怔,隨即就嘆道:“難爲相公了,你這是揭開傷疤,血淋淋地給他們看,也難怪他們一個個都這樣了!刺激不小吧?”
“不這樣,他們又如何能夠知道科舉對他們的重要性呢?娘子,他們現在不努力刻苦攻讀,將來科舉遇挫會更難的!”張秀才神情嚴肅,又道,“還是要刺激刺激他們,好好給他們上一課啊,今天給他們看看我們這些失敗者的結果,明天我就帶他們去金陵城的進士樓,看看那些成功者的輝煌,希望能對他們有用,一個個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張娘子張了張口,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也只能道:“難得相公一番苦心了,只希望他們一個個能夠明白相公這番苦心吧!”
張秀才笑了笑,嘆道:“能讓他們都打起精神來,好好溫習讀書,我這番苦心也就不算白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