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小舅母的缺席和鬧彆扭,本來一家人團聚吃飯高高興興的事情也因此變的沉悶起來,席中除了兩位老人招呼着多吃點菜,張秀才和張娘子口裡應和着,就沒有人再多說什麼,一頓午飯就在沉悶中進行和結束。
午飯後,一家人又分了陣營,張娘子和張嫺還有外祖母去了外祖母的屋裡閒聊說笑,打發午後悠閒時間,而張進則是跟着張秀才、外祖父和小舅三個男人出了家門,在這村子裡外逛了起來,看樣子是來踏春,欣賞春景的,一行人邊走邊看,邊看邊說,甚至不知不覺間他們都走到上午張進來的那個小池塘邊,小池塘邊的老柳樹下了。
張秀才看着這天地間的春色笑着恭維道:“岳父大人,在縣城裡除了飛來飛去的燕子讓人知道春天來了,其餘的春景就不甚濃了,還是要到岳父大人這裡才能看見這樣勃勃生機的春景。”
“嗯!”外祖父撫須點頭微笑,又道,“那麼面對如此盎然春景,你可有應景的詩賦可吟啊?”
沒想到,外祖父居然如此附庸風雅,一幫子男人前來踏春,欣賞春景就算了,還要吟詩作賦,像是一幫子文人聚會一樣,一旁的張進心裡暗暗腹誹吐槽。
但轉念細想,這又沒什麼可奇怪的,如果外祖父不是個附庸風雅,看重讀書人的人,又如何會從小資助張秀才讀書呢?又如何會把自家女兒許配給張秀才呢?可見他這外祖父雖然只是個小地主,但骨子裡卻是最崇尚讀書人的,附庸風雅也就自然而然了。
而且,外祖父很是明白自家女婿張秀才的水平,只讓他找應景的詩句吟上幾句,並沒有爲難張秀才,讓他做幾句應景的詩賦,這明顯是給張秀才降了幾個等級的難度,張秀才應該沒問題的。
果然,張秀才聞言,沉吟一瞬,看着那面前滿目的春景,張口就要吟上幾句,卻不想這時那張進截斷了他的話,他要吟的詩賦不得不嚥下了口中。
只見張進指着那棵發着翠綠光芒的老柳樹,張口就稚聲吟道:“《詠柳》,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他這首詩一吟出,頓時張秀才、外祖父和小舅三人都是怔了怔,先是感到有些意外,不知道爲何張進這時候打斷張秀才的話,自己吟詩一首?
隨即,又被他吟出的四句詩給震住了,這四句詩聽起來簡單,仔細琢磨起來卻不簡單,它們不但極爲應景,更重要的是毫無雕琢匠氣,語意溫柔,將那春天柳樹的美寫到了極致,極有意境,越是體會琢磨,越是覺得這四句詩的不一般來。
外祖父當即吃驚地看着張進道:“小進兒,這首詩是你爹教你的?寫的倒是極好,極爲應景,也極有意境!”
張秀才這時卻皺眉接話道:“岳父大人,我沒教過進兒這樣的詩句,他還在練字描紅讀《論語》開蒙呢,我怎會教他這樣的詩句呢?”
“不是女婿教的,那又是何人所教呢?”外祖父更爲詫異道。
可不等張秀才回答,張進搶話道:“沒人教我,外祖父,這首詩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啊?!”
“什麼?你自己想出來的!”
聽了這話,瘦弱小舅和外祖父都是失聲,震驚地看着嚴肅着一張小臉的張進,滿臉的不敢置信,就是張秀才此時也是心神震動,不可思議地看着張進。
當然,張進自己心裡明白,這首《詠柳》是唐代詩人賀知章的詩作,絕不是張進想出來的,他不過是一個抄襲者而已,把上輩子的古詩抄襲到這個世界來而已,可是他爲什麼要做呢?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他這樣做當然有他的用意所在,他的用意不在於搏名聲,而是在於在張秀才面前表現自己的大變化,試探張秀才到底是什麼反應,弄清楚爲什麼這些天自己的變化就連張嫺這個毛丫頭都注意到了,可張秀才和張娘子卻視而不見,他們又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其實,進行這樣的試探,張進也是冒了大風險的,心中也尤爲忐忑不安,要是張秀才當即變了臉色,斥責他被妖怪邪魅附身,那就真完了,要知道這個古代爹打死兒子可是不犯法的,更何況是他這樣邪魅附身的孩子呢?
當然,張進之所以敢冒這樣的大風險來試探,也是因爲這張秀才和張娘子這些天一如既往的關心和疼愛,給了他底氣和信心,認爲再如何,張秀才也不至於把他這親生骨肉給打死吧?
此時此刻,吟出了這首《詠柳》之後,張進就一直在觀察着張秀才的反應,卻發現張秀才除了一開始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以外,隨即目光神情都有些複雜難言的看着自己,張口欲言又止的樣子,並沒有立刻翻臉斥責他爲妖魔邪魅附身,頓時張進心裡就是鬆了口氣,渾身都輕鬆了,像是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一般。
說實在的,與張秀才和張娘子、張嫺一家人生活了半個多月,對於張娘子溫柔體貼、無微不至的照顧,張秀才雖平時嚴肅可爲人父卻心思細膩柔軟,還有小姐姐張嫺也對他很不錯,他心裡都很是感動感激的,如果有可能的話,只希望一家人在這個世界就這樣過下去,永遠都是親親的一家人,只是之前張嫺嚇了他一跳,讓他心中有疑慮,戒心暗起,他不得不試探試探了,幸好現在看來結果還不壞,頓時張進都是暗地裡鬆了口氣的。
而面對難以置信的外祖父和小舅,還有神情複雜難言的張秀才,張進重重點頭道:“對!這首詩就是我想出來的,外祖父,爹,小舅,你們覺得怎麼樣?”
三人面面相覷,卻不知該如何回答,能說什麼呢?這樣的詩他們是做不出來的,可是卻出自於一個五歲的孩童之口,還讓他們來評價,他們如何敢評價呢?也只能緘默無言了。
這時,張進好像覺得他們的震驚不夠多一樣,像是要一下子把人震翻一樣,又指着那不遠處在農田裡忙碌的農夫們道:“除這首詩之外,我還想了一首呢。”
不用人催促,他自顧自吟道:“《憫農》,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
“不可!”
“這話可不能亂說!”
沒想到,聽了這首詩,張秀才等人比之前反應大多了,三人都變了臉色,失聲叫道。
張進眨着無辜的大眼睛看着變色的三人,不知道爲什麼他們這麼大的反應,這時張秀才板着臉訓斥道:“小小孩童,胡言亂語什麼?如今正是太平盛世,年年豐收,怎會有你說的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的景況?可不能胡言亂語!”
聽了這話,張進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這首詩應景是應景了,可是是一首抨擊朝廷橫徵暴斂的詩句,是有大風險的,不能胡言亂語的,要是被朝廷知道了,恐怕他們家都要吃官司的,難怪張秀才他們都變了臉色了。
想明白了這點,張進自然是乖巧地點頭應道:“知道了,孩兒不會再胡言亂語了!”
張秀才聞言,緊張嚴厲的神情緩了緩,看着張進的神情又變的極爲複雜起來,那目光裡有着極大的欣喜,可又有更多的擔憂,張進也弄不清楚張秀才到底在想什麼。
“唉!”忽地,張秀才嘆息一聲,伸手摸了摸張進的後腦勺,然後對外祖父和小舅神情鄭重道,“岳父大人,小弟,還請務必不要把今日小兒所言傳出去,否則定然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們明白的,女婿!”外祖父點頭應着,又目光奇異地看着張進問道,“只是這進兒?”
張秀才喜憂參半地解釋道:“恐怕是這孩子早慧吧,半個多月前他發了一場高燒,等好了之後就變了許多,聰慧了很多,做事說話都有條有理,有些事情看的比我們大人都透徹,對此我和娘子都是憂心忡忡,總覺得這早慧並不是什麼好事,畢竟情深不壽,慧極而傷啊!”
聞言,外祖父頓時神情更是奇異地打量張進了,半晌才點了點頭道:“女婿你說的對,早慧是天賜,但太過早慧的人確實不好,壽歲都不長,你和蓮兒要好好看顧他纔是,說不得進兒將來能夠在科舉上有所做爲,就是成爲進士也未可知啊!”
“岳父大人說的是,我和娘子也是這樣商議的,所以不敢輕忽大意,一直都好好看顧着他,生怕他一不小心鑽了牛角尖,走進死衚衕了!”張秀才嘆道。
而翁婿兩人的話語聽到張進的耳朵裡,卻是讓他雙眼大亮,終是明白了張秀才和張娘子爲何對他的變化視而不見了,原來他們只是把他的變化當做早慧啊!
早慧好啊!其實他本來也早慧啊,虛歲五歲的孩童有着成年人的思維,這還不能說是早慧那什麼是早慧啊?以後只需要繼續扮演早慧下去就行了。
弄清楚了原因,張進頓時又是大鬆了口氣,身心都舒暢了不少了,再不用擔心被家裡親近的人發現端倪,然後被斥之爲妖魔邪魅了,如果有什麼出格的話語和行爲,那也都有解釋了,因爲他“早慧”啊!
俗話說,天才兒童的世界不是誰都能懂的!誰都能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