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自從那日在家宴清了忍冬同僚,清荷明顯感到忍冬改變了許多。

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再是咄咄逼人的灼熱,而是盛滿委屈的隱忍。

每每被着眼神看上一眼,總會不自知的泛起幾分憐惜。清荷覺得自己連日的逃避實在不是個辦法,還是要找個時間和忍冬好好聊聊。

不能開解至少和解,忍冬還小,等他長大定會明白現在的荒唐可笑。

忍冬不知清荷正在家中百轉千回的想着自己,因爲楊主簿領着長史正悠然的坐在令史們辦公的斗室內。

楊主簿一臉憋屈,似在強忍怒火。

太尉府中的長史姓姜,三十歲上下,整日裡公務繁忙,使得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蒼老不少。按道理來說,他是絕不會注意到小小一個令史,只是前幾日楊主簿呈上來草擬的內容,太尉着他先行過目,只見字字珠璣,縱橫捭闔,實在不像唯唯諾諾如楊主簿寫得出來的。

果不其然,姜長史就着內容又提了幾個問題出來,楊主簿不是支支吾吾,就是答非所問。

姜太史一拍桌子,怒道:“楊主簿妙筆生花,卻口舌呆笨,太尉府裡這官怕是做不得了,聖上身邊還缺個秉筆太監,不如我舉薦了你去做?”

楊主簿一抖,身上一涼,忙跪在地上全招了。

原來,從前楊主簿只是找忍冬點撥,後來如何成文還是得靠自己。隨着幾個愉快合作的推進,楊主簿越來越相信忍冬,也自認爲將其玩弄於鼓掌之中,不需防備,這纔在忍冬提出此次爲他代寫時毫不猶豫,也沒絲毫懷疑的就呈了上去。

不料,其實一直被利用的其實是自己,忍冬卻憑着這薄薄幾張紙,立馬得到了太史的青睞。

“顧令史如此才學怎麼才得了太尉府裡如此不起眼的小官?”姜長史有心惜才,態度和善。

“回大人,效力大成不分官大官小”,忍冬回道。

“哼,分明是錢不夠,只能捐個小官。”楊主簿忿忿不平在旁嘟囔一句。

“哦?如此說來,顧令史這個官也是花錢得來的?”姜長史問道。

忍冬笑了笑,淡定答道:“察舉也罷,捐的也罷,下官以爲出仕之路不應當向後看,而要向前看。”

“願聞其詳”。

“向後看即講求此人出身,苛求此人出仕的方式,孰不聞,民間有‘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之語,可見縱使走察舉之途也未必會出好官。而向前看則是要看入仕後是否忠於大成,是否心繫百姓,竊以爲這方纔是一國立國之根本。忍冬只想爲國效力,還望大人不要計較來路。”

姜太史臉上已經有掩飾不住的笑意,嘴裡也讚道:“後生可畏。”

“不知顧令史家住何處?又師承何人?此般才學應出名門,不知家中遭何變故,竟然要捐買一個如此小官?”

大成做官自然也是要記載家世,只是忍冬微不足道一小官,加之又是捐來的,太尉府內只是草草記載,並未多加留心。

忍冬正色道:“下官父母已去世,家中還有一位長姐。談不上師承,多是父親教誨所得。家父名叫,顧吟海。”

忍冬將顧吟海三字說的清楚又堅定,同時,他也敏銳的捕捉到了姜長史眸中一閃而過的震驚。

看來自己賭對了,太尉府上頗有些從前父親的故交、門生,或仰慕父親的儒生。

姜長史眯眼重新打量了一番這個後生,一開始想他驚豔絕倫,才貌雙全,如今一看竟然是錚錚鐵骨的清流之首的後人,心中除了讚賞還多了尊敬和親近。

姜長史心念非轉,面上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淡淡道:“顧令史年輕有爲,還望你日後也能踏實勤奮。太史公有云:文王拘而演《周易》,孔子厄而做《春秋》。還望令史自勉。”

起身走到門前,又無頭無腦甩了一句:“泥沙不掩蚌珠,真金不懼烈火。聚火散星,只缺這麼個逆風執炬之人。”

楊主簿不解機鋒,但他充分體會到上司只隨意的表揚了顧令史兩句,既沒有擡舉他,也沒有升遷之意,心中竊喜,故意落後兩步,諷刺道:“嘖嘖,費盡心機也沒升個一官半職,白費心思啊。”

忍冬笑而不語,作揖道了句:“主簿大人慢走”,態度與從前無二,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過般鎮定。

“真傻”,宋熙對着楊主簿的背影感慨道,“姜長史這是告訴顧兄,令尊故人只等你一聲令下,就會雲集響應。可嘆着楊主簿只盯着眼前那點蠅頭小利。”

公孫尋道:“連我這等不喜讀書的武人都聽出其中關竅,這楊主簿卻還沾沾自喜呢。”轉而又道:“顧兄啊,今晚可以去你家吃飯嗎?鄭大嫂日前答應要給我做道藥膳來吃。”

忍冬奇道:“鄭大嫂的廚藝是勾了你們的魂還是懾了你們的魄?怎麼半月下來,你們日日都要賴着去我家。”

宋熙一把拽住公孫尋,嚴肅道:“就是就是,你一頓能吃八碗快把顧令史家吃垮了。顧兄,咱們不帶他去,帶着愚兄即可。”

忍冬無奈的笑了笑,也好,今日便讓裴九打消你們那些不該有的念頭。

裴九一月一回的休息,他向來重視。一大早便洗漱得當,營門一開便跑回了家。

誰料一到家,只有陸卓在院內除草,全然不見清荷蹤跡。

陸卓見裴九四處張望,好心道:“清荷去遲府了,遲公子今日休沐。”

裴九臉色瞬間垮了下來,一扔手中物什,抱着肚子就蹲了下來,一邊狀似虛弱道:“陸卓,我,我突然腹中絞痛,快,快去喊我表姨回來。”

陸卓一摸腦袋,疑道:“這病來的如此突然?叫清荷姑娘怕是不好使,我去給你找大夫纔是正經事。”

裴九道:“陸兄弟,我這是老毛病了,心裡有數,你只管去遲府傳個話。”

陸卓心想裴九向來身強體壯,很少有病痛,此番十有八九是裝的。但又想到清荷和遲容情誼日篤,他爲自家公子打算,若能拆散清荷遲容,成全公子,這等好事何樂而不爲?

於是忙着去了遲府,添油加醋描述一番,嚇得清荷立刻折返,遲容和妹妹遲思也都跟了回來。

故而等忍冬帶着同僚進家時,院中或站或立着不少人,平日安靜的小院,此時塞的滿滿當當。

忍冬一愣,快步走到清荷面前,道:“怎麼回事?”

清荷道:“你問他”,一指抱臂在一側微笑的裴九。

裴九一臉無辜道:“清荷莫要錯怪我,方纔真的難受,大有頃刻命喪黃泉之感,將死之人,還不能見你一見?”

忍冬一聽裴九戲言,立刻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勸道:“阿姐莫生氣,裴九哥哥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咱們是得好好陪陪他。”

言外之意,也不贊同清荷今日去尋休沐的遲容。

清荷擡眼看着猶在微笑的裴九,見他瘦了不少,雨打風吹,似乎也黑了很多,終道:“罷了罷了,今日大家都留在我們這兒吃飯,好久家裡沒這麼熱鬧了。”

鄭大嫂見清荷態度轉好,也玩笑道:“一、二……十一個人,我得趕緊去領居家借兩個板凳。”

氛圍一下輕鬆起來,衆人言談也自如許多。

淡竹上了學,半夏也在家中跟着清荷讀書,兩人難得是好學的好孩子,如今得見遲容,圍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遲思得了空子也圍在忍冬身旁問這問那,令他脫身不得。公孫尋和宋熙在旁好整以暇,看着笑話,好不快活。

倒是隻有裴九跟着清荷,一起給鄭大嫂在廚房打下手。

“清荷,依我看大成啊,真的壞透了”,裴九邊洗菜邊壓低聲音耳語道,“驃騎將軍治軍嚴格,又有謀略,本來這支駐軍足可以保衛洛陽,爲今上所用,可你猜如何,攝政王竟然打算委派個監軍,來督察軍事!說到底就是不放心將軍,想巴巴的盯着。且這攝政王還安插了他的大小舅子來軍中任職,整日裡指手畫腳,作威作福,將士們都憋着一口氣呢。”

自打大成立國,只有外地駐軍或行軍作戰時才設監軍,孟若飛這支部隊駐紮洛陽,本不需要這一官職。

清荷道:“攝政王怕自己位極人臣的故事重演,因此御下甚嚴,亦不敢仰仗同姓兄弟,倒叫這宦官外戚得了勢。”

裴九道:“如今京中風言風語甚多,攝政王啊,我看怕要走戚連烽的舊路。”

清荷亦點點頭,突然想到陸照影交待,問道:“涼州,你怎麼看?”

裴九將菜瀝乾水,轉頭問了句:“鄭嫂,切塊還是切絲?”

鄭大嫂正在淘米,遠遠的答了句:“切絲。”

裴九將刀法融會貫通於刀功,虎虎生風,切的飛快。

“涼州”,裴九將這二字又念一遍,細細咀嚼,“鎮國將軍似乎一直都在觀望等待,不自立,也不摻合京中局勢。”

“若陸先生讓咱們一年內同去涼州,你可會答應?”

裴九蹙眉道:“好不容易在京城落腳,爲何又要去涼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