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的氣氛在房間裡竄動,元娘瞪着眼,一手還拉着十一娘在做開導,片刻,她幾乎從凳子上跳起來,蔥白的手指指着牀上的少年,“他、他說什麼?!”
十一娘騰的站起身,臉色古怪,咧了咧嘴,扯出一抹誇張的笑,“他說十一娘,我想喝水!他想喝水!”
元娘驀然轉過頭看十一娘,皺着眉,“我明明聽到……”那小子說的是……喜歡十一娘吧?
十一娘笑,“大姐,你可是一個身子兩條命,不爲自己想,也不能忘了我可愛的小外甥啊!你這一驚一乍的,嚇我一跳不要緊,嚇到我的寶貝小外甥可怎麼辦?我看你還是回屋去睡一會兒,這裡我自己看着照應就是了。”
說罷,握了她的手將她往門外推。
元娘直覺不對勁兒,“噯,十一娘,男女授受不親……”
“大姐,我這條命是薛燁和顧嬸救的,你這話被顧嬸聽到該傷心了。”十一娘笑。
元娘忙住口,“我留下來陪你。”
“大姐,明日要回九里亭祭祖,你要是臉色不好,到時候娘會起疑心的……”屋裡又傳出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十一娘不再遲疑,拿了元孃的肚子做文章。
元娘果然變了臉色,手放在腹部,眉頭緊蹙着看屋內,一時爲難,“這……”
“八姑娘,我來啦!”院子裡,突然響起一道女子的響亮叫聲,堂屋內,八孃的聲音隨之響起,“秋兒,這裡,這裡!”
接着,女子噔噔的跑路聲在院內迴盪,八娘與胡秋兒嬉笑的聲音跟着傳來,“哎呀,你已經把新衣裳穿起來了!”
“是呀,現在不穿什麼時候穿?我大哥說,新年新氣象,換了新衣過大年,一切重新開始!”胡秋兒大大咧咧的說道。
八娘嘟嘟囔囔說了什麼,兩人沒聽清楚,但胡秋兒接着一聲驚呼,“你這身衣裳真好看,樣式好看,繡的花也好看,你大姐的手真是巧!”
“那是,我家大姐、二姐、三姐都是巧手!做出的衣裳個個都好看!”八娘驕傲心膨脹,誇起自家幾個姐姐毫不吝嗇,語聲裡說不出的驕傲得意。
胡秋兒很是羨慕,“你有這麼多能幹的姐姐,真好。”
八娘就得意的哼了一聲。
屋內響起二孃、三孃的輕笑,有羅氏招呼胡秋兒吃瓜果的聲音,有小十二在炕上蹦躂的響動,有八娘揪着小十二說教的聲音,一片熱鬧的景象。
元娘輕輕搖了搖頭,“這個八娘……”眼中卻滿是笑意。
十一娘眼底也是笑意,她家幾個姐姐謙和恭厚,溫柔善良,品貌皆佳,除了出身比不上那些貴族、世家,哪裡也不比她們差!
堂屋的熱鬧對比出書房的安靜,屋內嘰嘰咕咕的聲音傳到門口,只剩蚊子一樣的嗡嗡聲,元娘看十一娘堅持的神色,輕輕在心裡嘆了句,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我過去堂屋打聲招呼,你等小燁睡着了就過去。”
“噯,我省的了,大姐說幾句就趕緊回屋休息。”十一娘笑着點頭,若知道元娘在心裡唸了這麼一句話,不定會無奈成什麼樣。
目送元娘走進堂屋,十一娘才轉身進屋,關了門,走回牀邊。
牀上的薛燁已經睡着,嘟着嘴,微薄的紅脣邊勾着一抹淺淺的笑,十一娘垂眸,看着少年那張俊美的容顏,長長的睫毛安靜的垂着,睡着的模樣就是一個單純的孩子。
十一娘搖頭輕笑,白皙的手指點上他光潔的額頭,“小屁孩兒,你纔多大就懂情愛了……”
話一瞬中斷,她的眸子看着牀上的少年,目光卻不知飄向了何處,聲音清淩飄渺,“我想要的愛情不是你們這裡的人能給的起的,好好守着你的本心,長大了找一個你愛的,愛你的,過着平淡的小日子……”
“我啊,想找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城市,找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談場戀愛結婚生個孩子,過平平凡凡的日子,安穩的瑣碎的過完我下半輩子……”耳邊似迴盪起好友的話,十一娘輕嘆一聲,回過神。
拉了被子幫薛燁蓋好,又端了茶壺與杯子放在牀頭的櫃子上,這才轉身出了屋子,關上門去正屋。
牀上的少年翻了個身,長而濃密的睫毛輕輕顫了顫。
堂屋內,胡秋兒慫恿衆人打葉子牌,十一娘攆了元娘回屋休息。
十一娘連贏幾次,八娘不依耍賴,小十二笑嘻嘻的胡亂抓牌,屋子裡熱鬧哄哄的,偏又溫馨的讓人心裡暖融融的。
夏承和咧着嘴笑坐在羅氏旁邊看牌,不時哎呀一聲,“剛纔出這個就好了,這下要輸了……”
說的羅氏心驚膽戰,牌也不敢出了,到最後,真個兒輸掉了。
“你來打,我瞧你會不會輸掉……”羅氏沒好氣的瞪夏承和,夏承和嘿嘿笑,“我的酒還沒醒,你打,你打……”
八娘丟了牌,坐在十一娘身邊要當臥底,看到十一娘拿了一手爛牌高興的朝胡秋兒擠眉弄眼,可一把打下來,十一娘還是贏了。
八娘不能相信,“十一娘你耍詐!”
十一娘攤手,“八姐,你看着我出牌的。”
八娘抓頭說不出話。
胡秋兒愣愣的看着十一娘,“怎麼可能呢?你那牌那麼爛怎麼能又贏了……”
十一娘狡黠一笑,“最重要的不是牌好牌爛,而是能用手中的牌贏得自己想要的。”
說着,將胡秋兒面前的最後幾枚銅錢也扒到自己這邊。
八娘在一旁叫,“哎呀,都輸光了,再來再來……”
胡秋兒微蹙眉,看十一娘笑眯眯的跟八娘討價還價,影影綽綽的覺得十一娘說的這話極好,卻又說不上來哪裡好。回家就把這話說給了胡成行聽,胡成行當即點頭,很是激動道,“十一姑娘這話說的好!好牌比如好的出身,爛牌比如我們出身市井,可我們這一手爛牌若能好好經營,這輩子不見得贏不過那些好牌出身的人!”
胡秋兒哦了一聲,望着隔壁的院牆若有所思。
……
沙漏將到子時,羅氏與元娘去廚房起火,十一娘打了熱水去喊薛燁起身,薛燁揉着發疼的頭,看向十一孃的雙眸茫然無神,似不知身在何處,愣愣的接了十一娘遞過來的帕子擦了臉,叫,“十一娘……”
一臉的呆萌模樣。
十一娘搖頭輕笑,“吃年夜飯了,你若是犯困,一會兒吃了飯再繼續睡。”
“哦。”薛燁點頭。
直到十一娘出去,他才突然回神,想起醉酒時的瘋言瘋語,臉色瞬間紅了起來,不過片刻,又成一片慘白。
八娘與二孃、三娘請了周氏和靈兒來吃年夜飯。
也請了方老漢一家,被方老漢拒絕,說他們自己也準備了年夜飯,不去打擾了。
一家人只好作罷。
夏承和與薛燁在院子的甬道擺好鞭炮,八娘牽着小十二躍躍欲試,被元娘拉住,八娘泄氣,嘟嘴,“憑啥鞭炮只讓男孩兒放?我以後是要留在家裡給爹孃養老送終的……”
元娘瞪眼,二孃、三娘上去捂住她的嘴,“我的好妹妹,大過年的,你這張嘴巴不會說話能不能少說兩句。”
八娘唔唔唔點頭,二孃、三娘才鬆開她。
吃過年夜飯,一家人各自去睡覺,等第二日回九裡亭祭祖。
羅氏有些擔心,回到臥室與夏承和說話,“爹孃不會難爲你吧?”說完,就有些泄氣,難爲肯定會的,就年前老爺子那態度……
夏承和一怔,對羅氏笑了笑,“爹孃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不過就是說兩句,不礙事。等給爹孃拜過年,你就帶着閨女先去李家,我祭過祖去找你們。里正、村長家咱們要去一趟,大伯家也要去看一看,村裡幾個關照過咱們的長輩都不能少了禮數……”
羅氏嘆了口氣,揪着丈夫肘邊的棉襖,心疼道,“去墳上,爹孃說啥難聽的話你不要往心裡去,身子要緊,你不顧自己,也要顧着我們孃兒幾個。”
“噯,你放心,我保準不會自己氣自己。”夏承和笑呵呵的拍了拍胸口,咚咚的響動讓羅氏忍不住吃笑,抓了他的手吹了吹,“傻樣兒,拿自己的手當錘子了是不?”
夏承和看着羅氏臉上的笑,臉上笑的更歡,一雙眼睛溫柔的能滴出水來,低下頭,“玉娘……”
羅氏臉一紅,放下了牀帳。
翌日一早,一家人坐馬車回九裡亭。
離九里亭還有半里地的路程,遇到前來接他們的李家大叔和李家大嬸,李家嬸子上了馬車,伸手在小爐子旁邊烤火,笑着道,“算着你們這時辰該到了,等我暖暖火,咱們換了車坐。你們家這馬車還是別讓老宅的人看見的好,免得又生事兒。”
八娘撅嘴,“就是,整日惦記我們家的,有好的就想據爲己有,也沒見他們給過我們家啥東西!”
“八娘……”羅氏無奈的喚了聲女兒,夏承和朝羅氏搖頭,拍了拍她的手。
羅氏朝夏承和笑了笑,扭頭卻瞪了女兒一眼,八娘吐吐舌頭,撩開車簾跳下車,“李叔,你教我趕牛車好不?”
“小姑娘家家的,學啥趕牛車?我看你還不如跟你二姐、三姐學繡花,將來好說婆家……”李家大叔笑。
八娘哼了一聲,擡頭就衝李嬸喊,“李嬸,李叔罵我笨!”
“哎哎哎,李叔啥時候說你笨了?”
“剛剛,你說我不會繡花嫁不出去……”八娘撲在牛車上的被褥裡,輕輕翻滾着,二孃、三娘從車上下來,將八娘從被褥裡撈出來,對李叔笑,“李叔,新年好。”
“新年好!”李叔笑呵呵的從懷裡掏了兩個紅封,一個給二孃、一個給三娘,兩姐妹推拒不要,被從車上下來的李嬸接過塞到了兩人懷裡,“長輩給你們的,讓你們拿着你們就拿着!”
八娘在一旁坐起身,翹首,“李叔,我的呢?”
李嬸點了她額頭一下,笑,“你不拜年哪來的紅包?”
八娘笑嘻嘻的跪在被褥裡,磕頭,“李叔李嬸新年好,恭喜發財,萬事如意!”
“哎喲,這孩子,李嬸說說而已,你咋當真了,快起來,快起來!”李嬸忙去扶八娘起身,伸手從懷裡掏了個紅包塞到她手裡,“拿着,給你的。”
八娘嘿嘿笑着接了紅包鑽到被褥裡。
等一家人都上了牛車,十一娘與小十二也給兩個長輩拜了年,自然也沒落下二人的壓歲錢。
研夏趕着馬車先去了九里亭,依舊在村裡繞了一圈,進了李家。
十一娘一家從村口下了牛車,直接去了老宅。
夏承安開的門,看到夏承和等人,笑着道,“老三,來啦,快進來,怎麼這麼早就趕回來了?”
“二伯新年好。”姐妹幾個笑着拜年,夏承安連連說好,引了一家人往院子裡走。
老太太的聲音從正房傳出,“老二,誰來了?”
“娘,是老三一家來了。”夏承安回道。
正房靜了一靜,老太太的怒喝聲就響起,“讓他滾!我和你爹還想多活幾年,不想大年初一就見晦氣!”
“娘……”夏承安看了眼夏承和,嘆氣,“老三,你們在這等一會兒,我去跟爹孃說幾句話。”
夏承和的脣角勾了勾,雖有幾分苦澀,臉上卻盈着淡淡的笑,“二哥不必勉強,爹孃若是不想見我們,我們在院子裡磕個頭也是一樣的。”
夏承安眼色複雜,唉了一聲,還想說什麼,正房的棉簾被人掀開,夏芳菲急急走過來,低聲道,“三哥、三嫂,爹孃心情不好,你們先回去吧。”
十一娘擡眸看了夏芳菲一眼,羅氏微蹙了眉頭也正看向夏芳菲,夏芳菲垂着頭沒擡起,說完話扯了扯夏承安的衣裳。
夏承安擰緊了眉,有些生氣的拂開夏芳菲的手,“小妹,今日是初一,老三第一個分出去單過的年頭,給爹孃磕了頭還要一起去地裡上墳祭祖,咋能這時候回去!”被人知道了,還以爲老三拿喬,不待見爹孃,那就是大不孝的罪名,老三一家還怎麼在九里亭做人!
“爹……爹不想見三哥的,見了要生氣,何……何必……”夏芳菲見好脾氣的夏承安動了怒,結巴着解釋。
十一娘詭異的衝夏芳菲笑了笑,突然大聲道,“爺,奶,我們來給你們拜年了!”
聲音之大,將夏芳菲說的話完全壓住了。
“十一娘,你瘋啦,喊這麼大聲外面都聽見了。”八娘伸手拉十一娘,十一娘朝她眨了眨眼,八娘一怔,片刻,眼睛晶亮,鬆了十一孃的手叉腰吼道,“爺啊,奶啊,我爹和我娘帶着我們來給你們磕頭了,你們不讓我們進屋不要緊,可不能不讓我爹去祭祖啊!”
夏芳菲完全呆住。
院子外,聞聲過來幾個探頭探腦的人。
十一娘挑眉,朝八娘立了立大拇指,想讓他們三房下不來臺,那就一起丟臉!
正屋裡,夏老爺子冷着臉吧嗒吧嗒抽菸,喬老太太喘着氣拍桌,“你瞧瞧,你瞧瞧,跟個狗皮膏藥一樣,撕不掉,攆不走!我早晚要被他們活活氣死!”
“娘,大過年的,說啥不好偏說這個字!”夏承樂揣着手,縮着脖子坐在炭盆邊兒。
夏二郎手中抓了一把花生,嘎嘣嘎嘣的吃着,對着院子撇了撇嘴。
黃氏坐在兒子旁邊,磕着瓜子,手心裡攥了一把剝好的瓜子仁兒,嘴裡不停的磕着,騰不出嘴說話,眼神卻是很不耐的瞥了一眼。
江氏一副入定的模樣,微垂着眸子,看不清臉上表情,四娘端坐在江氏身邊,手扶在夏三郎身上。
大房的十娘與四郎在三郎旁邊,都蹙着眉低聲說着什麼,視線不時落到門外,大郎百無聊賴的數着桌上盤子裡的花生米,九娘沒好氣的瞪着黃氏,手下的瓜子咔擦咔擦不停。
趙氏將屋內的人逡巡一圈,眸底很是不屑,夏承平的臉色更差,掩飾不住眸底的怒意瞪了夏老爺子與喬老太太一眼,深吸一口氣,壓住心底想要爆發的怒火,出聲道,“爹,娘,還是讓老三一家進來吧,被傳出去壞了老三一家的名聲總歸不好。”
再傳出他們大房不容三房的話,他這個官當還是不當?!兩個老蠢貨!
夏老爺子吧嗒菸絲的動作頓了一下,擡眸看了夏承平一眼,又吧嗒兩下,在老太太又一次大罵時敲了敲煙桿兒,“既然老大這麼說了,就讓他們進來磕個頭。”
夏承樂嗤了一聲,夏二郎哎喲一聲,“還是大伯在爺面前有面子,說一不二啊!”
夏承平蹙眉,夏老爺子淡淡看過去一眼,夏二郎撿了顆花生米仰起脖子半空扔了下去,絲毫不去看兩人不善的目光。
黃氏伸手扯了扯兒子的衣裳,被二郎一巴掌拍開。
四郎從炕上跳下來,“我去叫三叔三嬸進來。”
趙氏一把沒抓住,四郎已經跑了出去。
黃氏磕着瓜子笑的陰陽怪氣,“四郎真是好侄子,生怕凍着了三叔三嬸兒。”
趙氏狠狠瞪過去一眼,黃氏朝她咧嘴一笑,垂下頭繼續嗑瓜子,趙氏一拳打在棉花上,氣的胸口發疼。
夏老爺子臉色陰沉,看了夏承平一眼,夏承平擰眉,反過頭瞪了趙氏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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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的銷魂,明天多更點,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