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姚老太爺說話,婉寧的聲音又響起來,“祖父說父親是不認我了?還是不管我了?”
姚老太爺皺起眉頭,七丫頭揪着一個問題不放,“你父親讓你來族中受教。”
“四年……”
婉寧清清楚楚地提醒姚老太爺,“四年,不聞不問,祖父是要讓我們父女永不相見斷絕往來嗎?”
姚老太爺皺起眉頭。
“那是祖父不願意送我回去?”
婉寧這話,彷彿是他硬要壓着婉寧,不肯讓婉寧見老三。
本來是簡單的兩句話,到了婉寧嘴裡就變了味道。
姚老太爺略微遲疑就被婉寧又佔了先機。
婉寧接着道:“我的族姐又爲什麼被關進家庵?因爲一個來路不明的荷包,族姐就被關了六年,壽家的少爺拿着荷包在翠竹夾道等我,爲什麼沒有人阻攔他?沈家都聽到祖父要將孫女許給壽家,外面人恐怕也早就知曉,祖父就不怕姚家的女子聲名有損,將來都不好去說親。”
“祖父有偏疼,孫女不敢說,只想去見父親,祖父不肯答應,孫女只能自己想法子,孫女要離開三房,去族裡請族長做主,讓孫女回京去。”
什麼?
姚老太爺就算沉着,眼睛裡也露出詫異來。
婉寧要離開三房?
從前去二房只是爲了服侍二老太太,現在卻說:不讓她回京,她就離開三房。
笑話,以爲在這裡說一通他就會讓她回京。這是什麼道理,一個內宅的小姐怎麼從泰興去京城。沈家送她去?那麼從此之後她就別想再進姚家門。
放屁。
這樣的事,他是聞所未聞。
姚老太爺擡起眼睛。不其然地迎上婉寧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滿是堅定、從容,無論如何也不會退縮。
婉寧道:“我來族裡時拿的東西不多,可大多數都在六嬸的庫裡,那些東西我也想給二嬸,可都是父親給我置辦的,我要問問父親再說。”
壽遠堂頓時臉色難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二姐會貪了你的東西不成?”
婉寧伸手從袖子裡拿出單子放在桌子上,“東西找全了,就不算貪。”
東西找全了。就不算貪。
壽遠堂動氣,鼻血頓時又淌出來。
……
“婉寧,有沒有收拾好東西?我們快走吧。”二老太太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
姚老太爺擡起頭,眼看着姚宜州扶着二老太太進了門。
前幾日二老太太來三房是被肩輿擡來的,現在卻是自己走進來,轉眼不見,母老虎的身子怎麼愈發強健了。
“我們三房的事二嫂也要插手?”姚老太爺翹着花白的鬍子,威風凜凜地開口。
“我不能不插手,鬧得滿城風雨的事。族長不管誰來管?三叔如今自顧不暇,我不能眼看着不伸手,”二老太太說着嫌惡地看了一眼壽遠堂,“當年沈氏的事。三叔還怨我不給幫襯,不管是你三兒媳孃家還是六兒媳孃家,在我老太太眼裡啊。那都是一樣的,那時候疏漏這時候補救。你說是也不是?”
這老東西又來裝聾作啞。
“婉寧我帶走了,三叔這家事要管。裡裡外外要理個清楚,別污了我們好女兒的名聲,如果不是三叔應允婚事,就要查查家裡有誰在嚼舌根,不弄清楚婉寧是不能留在這裡。”
“我們婉寧是好女兒,雖然不想走,可發生了這種事,我老太太勸說了她一句……”二老太太說着看向婉寧,“是什麼來着?”
婉寧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二老太太臉上露出笑容來,“對了,就是這樣,三叔你學問好,不用寡嫂來解釋吧!”
姚老太爺陰沉着臉看婉寧,婉寧是早就算計好了,要等他一個錯漏,藉此離開三房。
不但不和沈家扯開關係,還大大方方地從三房離開。
婉寧真的不怕名聲有損?
畢竟是三房的小姐,沒有三房長輩做主將來怎麼能找一門好親事。
二房老太太年紀大了,此一時彼一時,不可能依靠一輩子,現在能爲她撐腰,將來二老太太歸西,婉寧要怎麼辦?灰溜溜地回到三房?那時候三房可不會要她。
女子不能過繼,婉寧又不能名正言順地養在姚宜州身下,更不可能以沈家女子的身份嫁人。
這所有的一切他都想過,才利用壽家來脅迫婉寧。
可是如今看來婉寧不但不害怕,還很欣然地要走。
想要離開三房和被逼離開三房是兩回事。
現在是他理虧,婉寧離開是因爲他治家不嚴,只要二老太太不死,他在這件事上就擡不起頭。
姚老太爺眼睛要冒出火光來,他還從來沒受過這樣的氣。
“走吧,沈家老爺和太太也一起走,”二老太太說着看向沈敬元,“我們都走,讓三叔自己處理家事。”
二老太太轉過身去,忽然之間又回頭看狼狽的壽遠堂,“有我老太婆在,姚氏族裡的事我就說了算,我們姚家的好女兒絕不會嫁給一個不懂禮數,沒有規矩的人家,再敢出去敗壞我們姚氏女子的名聲,我老太婆別的本事沒有,只要泰興姚家還在,就讓他不敢再踏進泰興縣。”
眼看着二老太太帶着婉寧和一干下人揚長而去。
壽遠堂陰狠地看向沈敬元,“你別走,跟我一起去見官,我真不信了泰興縣還沒有王法了,能讓人這樣爲所欲爲。”
“去見官?”沈敬元淡淡地詢問。
壽遠堂捂住被打的鮮血直流的鼻子,轉頭要吩咐小廝,卻看到姚家下人急匆匆地往進走。
“老太爺。六老爺回來了。”
壽遠堂顧不得鼻子疼,裂開嘴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就說……姐夫一定不會有事,這不就放回來了。”
“六老爺……”院子裡的下人紛紛行了禮。忍不住擡起頭來看。
天哪,不過是幾天的功夫,好端端的人竟然變成了這樣,彷彿是從土堆裡爬出來的,頭髮散亂,衣衫不整,臉上一片灰敗,嘴脣沒有半點的顏色,只有一雙眼睛滿是憤恨。
屋子裡的人都很意外。沒想到姚宜春這時候會回來姚家。
姚老太爺站起身,壽遠堂捂着鼻子迎上去,“姐夫,姐夫,你可算是回來了……”
壽遠堂話音剛落,只看到姚宜春咬牙切齒,一拳就向他揮過來。
鼻子剛要凝結的鮮血又熱乎乎地向外噴,壽遠堂整個人彎下腰,姚宜春不偏不倚打在他剛纔被沈敬元打的地方。
所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怎麼了?
壽家老爺剛被沈四老爺打過。又捱了六老爺一拳。
姚老太爺喝住姚宜春,“老六你做什麼?”
“我打死你,”姚宜春嘶吼着,脖子上滿是青筋。“竟然將罪過都推到我頭上,說所有的漕糧都是姚家的,想要我做你的替罪羊。沒那麼容易。”
壽遠堂睜大了眼睛,吐着嘴裡的血。聲音嗚嗚咽咽,“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什麼時候……說漕糧都是姚家的……”
“你賣漕糧。壓船的管事都被捉了,泰州府的漕糧也被找到了,你反咬一口,讓我頂罪,我告訴你沒那麼容易。”
壓船的管事被捉了?壽遠堂只覺得眼前發黑。
壓船的管事……
是賣給泰興樓的漕糧出事了。
壽遠堂如同被人當頭灌下了一盆冰水,出事了,可怎麼辦?他擡起頭來,看到了千方百計想要見到的人。
一身官服的崔奕廷,他神清氣爽,站在那裡不卑不亢,眉宇間淡淡的威嚴讓他顯得更加沉穩,少了年輕人的浮躁。
“本官崔奕廷奉旨巡漕,剛查得姚家、壽家賣出的漕糧。押送漕糧的姚家、壽家下人已經拿下,本官依大周律法查檢姚家,不相關親友各散,姚家三房上下人等不得亂走,不得擅動任何財物、文書,各門番役仔細把守,盡心查抄,但有禁用、違例之物拿呈本官查看。”
姚老太爺臉上頓時沒了血色,“崔大人,這……怎麼就要查檢……我們……”
崔奕廷擡起眼睛,眉梢都帶着冷淡,好像寒冷臘月的冰雪,“本官查的是漕糧,姚家是泰興縣大戶,姚三老爺在六部爲官,姚家和朱應年勾結販賣漕糧,有負聖恩,有忝祖德,姚老太爺也是遠近有名的讀書人,卻如此縱容子弟,已經失了德行,”說着翹起眼角,“還有什麼想要和本官說?”
姚老太爺看着崔奕廷那雙威嚴的眼睛。
沈敬元撩起袍子出了屋門,番役想要來查看。
崔奕廷道:“沈四老爺於本官查漕有功,不必搜查可以放行。”
姚老太爺眼看着沈敬元帶着下人施施然地離開,緊緊地咬住牙齒。
“老太爺,是你讓人帶路查檢,還是本官吩咐番役一間間摸過去,這裡倒還好,去了內宅,女眷恐怕要被驚擾。”
姚老太爺手心滿是冷汗,沒想到崔奕廷半點也不肯通融,查檢還是不查檢還不是崔奕廷一句話的事,現在他卻鐵面無私地辦起來,這可怎麼辦?
家裡可還有重利的借票……
“崔二爺,”姚老太爺舔着臉,走過來低聲開口,“陳閣老和我們家素有交情,陳家和崔家有親,算起來我們兩家也是沾親帶故,宜春做出這種事來,是我一時不查,卻和全家無關,我們還沒分家,不好連累了他哥哥們。”
姚老太爺看着崔奕廷那雙漂亮的眼睛微起波瀾。
“老太爺”崔奕廷道,“本官到了泰興縣先來的姚家,因是聽說老太爺是泰興有名的君子特來拜會,見到之後,老太爺果然儀表堂堂。礙着這個,有些話本官不便說,可老太爺這樣說辭,本官也只得替朝廷訓誡……”
“老太爺年紀不小了,將來還要教導子孫,應該顧及臉面自重自持。”
多虧了細心的親提醒,我將四年寫成六年了,大罪過,改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