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煩先生。”李子年向大夫行禮。
被請來的大夫讓李家下人帶着去了二進院。
從李家前院到後院不過是幾步路的距離,這幾步秦伍卻想了不少事,他七歲跟着父親學醫,到現在已經小有名聲,治病開方劑,在他看來無論哪個派系都是一樣的治法,用藥大同小異,開方子辯脈,沒有前人沒遇見過的病症,所有的方劑都能追本溯源,他知道有他治不了的病,但是不相信他會連怎麼治病都看不懂。
若是姚七小姐在治病,他就能看個明白。
穿着青色半臂襦裙的丫鬟撩開簾子,就聽到裡面傳來一陣笑聲,“我好久沒染指甲了,抹在上面涼涼的。”
秦伍正想着裡面的人是誰,就聽下人道:“太太,大夫來了。”
然後是一個清脆的聲音,“那我先避一避。”
看着要起身的婉寧,李大太太皺起眉頭,“還是別看了,我……有什麼不好,”聲音有些埋怨,“怎麼非要來看。”
秦伍頓時覺得臉上滾熱,從來都病患請他來看病,還沒有他進了門卻被人這樣埋怨的。
都怪他聽說了李大太太的病症,突然就好奇起來,與他相熟的丁泉來給李大太太診過脈,說李家人都哭成一片,李大太太就像得了癔症,怎麼也好不起來。
這樣的病,不可能不藥而癒。
“大夫,您跟我進來吧!”
秦伍這纔回過神,擡腳進了門。
屋子裡有股淡淡的花香,聞起來沁人心脾,窗子都開着,不時又有泥土的香氣飄進來,淺藍色的紗帳,花架上擺着一盆盆蘭草。
不知怎麼的,看到這些就讓人心中開闊起來。
這哪裡像是病患住的地方。
下人挽起幔帳,秦伍坐下來,好半天幔帳那邊的李太太纔不情願地將手伸出來。
秦伍仔細診治。
屋子裡十分的安靜,院子外卻有下人談笑的聲音,“再摘些鳳仙花,明天拿出來我們也染指甲。”
到處都是歡快的聲音。
只有他垂着頭在診脈。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秦伍皺起眉頭,額頭上慢慢滲出汗來。
李大太太的脈象……
怎麼會這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伍不由地擡起頭,幔帳後隱約有個身影,像是一位太太。
這就該是李大太太沒錯。
“大夫,我的病怎麼樣了?”
從脈象上來看……
脈象從容和緩,不遲不數……
硬說有什麼病症,就是脈象微浮,秋季就算是常人也會這般。
這哪裡是病人。
就算是之前得了重病,那麼現在這病不但有了起色,而且是……真的要好了。
病好了。
他沒想過會這樣。
真的如同李大人所說,李大太太的病好多了。
不是騙人,也不是故弄玄虛,是真的好了。
李大太太的病泰州府遠近皆知,不可能有假,那麼這樣的脈象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太太從前的脈象在下沒見過,如今的脈象……真是和常人無異,若是讓在下說,大太太如今……沒病……”
李大太太攥緊了帕子,嘴邊露出笑容來,沒病,真的像姚七小姐說的那樣,她沒病了,她害怕不敢見郎中,今日是被逼無奈,要替姚七小姐說句話纔會讓大夫進來診治,她心裡沒有太多期望,以爲這次還是像從前一樣,誰知道這位大夫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真的沒病了。
李大太太豁然站起身,伸手掀開簾子徑直走向側室。
秦伍沒想到李大太太會突然走出來,他嚇了一跳還來不及躲避,李大太太已經一陣風似得進了側室。
然後就是李大太太驚喜的聲音,“七小姐,我真的好了,七小姐,我真的好了。”
李大太太臉上掛着眼淚。
“我好了。”
好了。
秦伍聽到李大太太喜極而泣的聲音。
然後是一個清澈的聲音在輕聲安慰,“大太太以後就再也不用害怕。”
秦伍傻站在那裡。
聽着屋子裡說話的聲音。
他有生之年還沒遇到過這樣的情形,千里迢迢來給一個沒病的人診治。
他應該轉身離開,可是這件事實在是蹊蹺,他忍不住要開口問,“敢問姚七小姐,李大太太的病真的沒有用藥?”
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
“沒有。”
沒有。
真的沒有。
秦伍委實想不通,“那姚七小姐用的是什麼法子治病?”
“大夫還不相信姚七小姐會治病?”李大太太忍不住皺眉。
他怎麼會輕易相信,行醫這麼多年,也聽說過許多奇怪的傳言,也見過多少“奇人”真的去探究,那些人不過是故弄玄虛。
“並不是所有的病都要用藥石才能治好,一定說用藥,”婉寧微微笑着,“我用的是心藥。”
……
謝嚴紀不時地看向李子年。
被流放了幾年,腦子就不清不楚了,連沈家的話也相信,竟然讓沈家人找了姚七小姐來治病。
“子年兄,你也不用着急,我請這位大夫說不得就能治好嫂夫人的病。”
李子年欲言又止,看到崔奕廷,他才嘆口氣,“是內人不想看大夫,並不是姚七小姐,內人是被大夫嚇怕了,只要提到大夫就會害怕。”
“我讓人去問姚七小姐怎麼辦纔好,姚七小姐說,會有大夫找上門來,到時候內人的病才能真正好起來。”
真是什麼話?
這話是什麼意思?早就說會有大夫找上門?
謝嚴紀皺起眉頭。
崔奕廷卻擡起了眼睛,一個十二歲的小姐說出這樣一番話,是早就料到會有人不信服她的醫術,帶着大夫找上門,若是這樣他還真是小看了這位姚七小姐。
“老爺,大夫診脈回來了。”
下人掀開簾子,秦伍帶着徒弟進了門。
秦伍臉上是略帶驚奇的神情。
李子年忍不住詢問,“太太的病如何?”
謝嚴紀看着秦伍。
秦伍緩緩道:“大太太現在已經沒病了。”
謝嚴紀驚詫地瞪圓了眼睛,“怎麼?真的好了?”
李子年站起身,半晌纔想起來高興,大大的笑容浮現在臉上,“真的像姚七小姐說的那樣,等大夫自己找上門,內人的病就好了。”
謝嚴紀“真是姚七小姐治的病?”
十二歲的小姐,姚家的七小姐,從來沒聽說過會醫術的姚七小姐。
真是……
怎麼可能。
“用了什麼藥?”
李子年搖搖頭,“沒用藥。”
真的沒用藥。
看着謝嚴紀驚呆的神情,李子年有些好笑,謝嚴紀這個鐵面御史,凡事都要查個究竟,這次卻栽在姚七小姐手裡。
秦伍望着一臉不可置信的謝大人,“姚七小姐說,若是再有人不信,就拿面鏡子來。”
拿鏡子做什麼?
謝嚴紀突然之間好奇,“那就拿鏡子來。”
李家下人捧了鏡子進門。
謝嚴紀站起身,他想知道這個姚七小姐到底在弄什麼玄虛。
一面鏡子而已,普普通通的鏡子,謝嚴紀擡起頭向鏡子裡望去,從鏡子裡看到了自己不屑、輕蔑的神情。
因爲一個十二歲的小姐,他的表情竟然這樣猙獰。
彷彿是惱羞成怒。
真是……
謝嚴紀忽然笑起來,看向椅子裡的崔奕廷,“奕廷,我今天真是輸給了一個小丫頭,子年兄多有得罪,”謝嚴紀向李子年躬身,“嫂夫人病癒是件莫大的喜事,實當慶賀。
他也小看了姚七小姐,崔奕廷笑道:“不止是謝大人,我也不相信。”沒想到姚、沈兩家結親會生出這樣的小姐。
姚七小姐就算是有些聰明,卻也沒什麼用。
因爲,沈家是裡通外國的敗類,姚家是假仁假義的小人,現在都一副光鮮,只不過別人尚不知曉罷了。
崔奕廷望向窗外,如同看到了烽煙瀰漫。
崔奕廷神色安詳,薄薄的嘴脣微微勾起,不會有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