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詔坐在書案前,想到姚婉寧方纔的神情,就站在那裡,徐徐地將話講出來,是那麼的從容和自信,沒有半點的害怕。
他承繼了爵位後,在朝廷裡小心翼翼的行事,生怕一步走錯連累整個族裡,還會將祖輩傳下來的爵位丟了,現在勳貴已經大不如從前,每年都會有勳貴被斥責被革了爵位,老勳貴都說,他們這些晚輩守不住爵位。
現在想一想,他很多時候都不如一個女子。
崔奕廷去了福建,京裡很多人都在看這場好戲,崔家送來的禮物,姚婉寧沒有收,緊接着有人去順天府報案,那些箱子被查封,裡面的東西確然是從倭國而來,那時候他想,姚家恐怕要被牽連。
誰知道,姚七小姐根本不怕牽連。
沒有躲避,也沒有求助旁人,而是鎮定地將手裡的一切安排妥當。
怎麼會有這樣的心性做出這種事。
今天見到姚婉寧他豁然明白過來,怎麼做才叫爲別人思量。
只有不那麼在乎自己,才能去真正的在乎別人。
傾力幫別人,還要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就沒有這樣的道理。
裴明詔站起身來。
所以這次他輸給崔奕廷輸的不冤。
他羨慕姚婉寧能不顧安危地維護崔奕廷,那也是因爲有崔奕廷孤注一擲在先。
裴明詔站起身,換上了衣服,帶着高路頂着月色出了侯府。
遠遠離開了裴家,高路催馬上前道:“侯爺,我們去哪裡?”
裴明詔道:“召齊人,去汪家、鄧家和廣恩公府外守着。”他管着五成兵馬司,不管是哪裡出了事,他插手最順理成章。
……
張氏徹夜不眠,姚宜聞在身邊呼呼大睡。
屋子裡說不出的寂靜。
張氏將手放在肚子上,如果利用這次受了驚嚇,就將孩子落下來,也不會被人懷疑。
已經不能再拖延時間。
這孩子越來越大,她心裡也亂起來,好像肚子裡的那塊肉漸漸地和她的血脈連在一起,深入四肢百骸,牽動着她的皮肉,她竟然開始有些恍惚。
姚宜聞的話就在耳邊。
“好好將孩子生下來,不管是哥兒還是姐兒,以後你又多了個依仗。”
“以後我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一家人。
張氏惶然笑起來,他們從來就不是一家人。
歡哥,也不應該是姚宜聞的兒子。
張氏赤着腳下了牀,走到屏風後,咬緊牙關猛然跳起來,郎中讓她靜養,她背道而馳,說不得就能落了胎。
一下,兩下,張氏跳的大汗淋漓,小腹開始抽疼,張氏頓時縮起了身子,正要回到牀上去,卻不小心碰到了屏風,清脆的挪動聲響,讓牀上的姚宜聞醒過來,“誰?”
姚宜聞大聲喊動,外面值夜的丹桂立即披上衣服起身,“老爺、太太,奴婢丹桂……”
“瑜珺。”姚宜聞發現牀上少了人頓時慌亂起來。
“老爺,”張氏聲音顫抖,蹲下身來。
丹桂已經端了燈進門,兩個人幾乎一前一後找到了屏風後的張氏。
張氏面色蒼白,一臉的慌亂,“我……我想要去更衣。”
姚宜聞頓時鬆了口氣,卻覺得張氏的聲音有些奇怪,上前要拉起張氏,卻發現張氏手心裡滿是冷汗。
姚宜聞睜大了眼睛,“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因爲驚嚇動了胎氣。”
張氏勉強裝作輕鬆,“沒事,沒事,我身子弱老爺也不是不清楚,從懷了身孕就……一直……不太舒坦……郎中不是已經開了藥……”
姚宜聞彎腰將張氏抱上牀。
張氏隱在燈影下,姚宜聞看起來有些倉皇失措,“讓郎中來診脈。”
“這才什麼時候,”張氏握住姚宜聞的手,“還不到寅時,去哪裡請人……我沒事……歇歇就好了……”
只要挺過這一晚,她也就能如願以償。
姚宜聞點了點頭,吩咐丹桂將燈擺在桌子上,“歡哥出生的時候家裡亂成一團,這次我讓人請兩個穩婆,再多調兩個婆子伺候,父親那邊你就不用去了,你胎氣不穩免得被衝撞。”
張氏點了點頭。
姚宜聞側身躺下來,張氏裝作若無其事地閉上眼睛。
小腹上的疼痛不時地傳過來,張氏苦苦地忍耐,終於等到姚宜聞要上朝,張氏這才鬆了口氣。
卯時剛到,如媽媽進來伺候,看到張氏滿臉都是豆大的汗珠子,頓時慌了神,連聲道:“太太,您這是哪裡不舒坦。”
張氏搖了搖頭,就要起身去更衣,剛站起來,如媽媽就驚聲道:“見紅了,太太,您怎麼見紅了。”
張氏鬆口氣,見紅,見紅就好。
姚婉寧有算計,她也有她的算計,不能白白地丟了名聲,她正好藉着這件事成全了她的心思。
如媽媽還要喊叫,張氏厲眼看過去,“不要聲張,郎中不是一直開了保胎藥,就照着藥方吃,不許跟老爺說。”
如媽媽愣在那裡,太太是怕說出去被老爺責怪?畢竟太太自作主張去的莊子上,這才半途出了事。
想想之前太太甩給她的耳光,如媽媽的嘴頓時閉緊了。
張氏道:“快,扶我回牀上躺一躺。”
翻天覆地的疼痛傳來,張氏捏緊了被子,她要將今天受的苦痛全都記在姚婉寧頭上,將來要姚婉寧一一償還。
她一定要……
……
張戚程冒着大雪去衙門裡,要按部就班地安排去福建的事宜。
不管崔奕廷要怎麼做,他已經殺了去福建辦事的人,算賬也算不到他頭上,常人做事給自己留三分餘地,他給自己留五分,所以才能平平安安到了今天。
“公爵爺,您聽說沒有?從京裡搜出了幾十箱從海上來的物件兒。”
張戚程裝作十分驚訝。
“世風日下啊,太祖在時,別說幾十箱,誰手上都不敢有一件,居然明目張膽地當做聘禮送出去。”
張戚程心裡不由地一喜。
他本不願意再動手,可是那些御史言官已經聞到了氣味要彈劾崔奕廷,這樣也好,讓崔奕廷手忙腳亂。
不是他授意的,再怎麼也查不到他頭上。
崔奕廷在汪家、鄧家頭上做不出大文章,只會自己跌個跟頭。
到時候就算皇上再信任崔奕廷,也要給文武百官一個交代,給汪家、鄧家一個交代,還沒有誰敢動私刑,錦衣衛也不能隨隨便便地抓人。
張戚程握住茶杯暖手,從開始的驚訝變成現在的老神在在,不管出了什麼事都和他無關。
崔奕廷夠狠。
他也有反擊的機會。
“成何體統,大周朝竟然會出這種事,我等說什麼也要將奏摺遞到聖前。”
張戚程看着一臉怒氣的御史,今天他就坐在這裡看戲,看看崔奕廷到底要怎麼辦。
“等到閣老們從養心殿出來,我們就將奏摺拿過去。”
“成何體統……”
御史言官喋喋不休。
“太祖開始就沒出過這種事。”
張戚程看着那些漲紅了臉的御史,也難怪這些老頭子會生氣,勾結倭人是本朝從來未有的,如今勾結倭人的崔奕廷還去了福建詔安海盜,這簡直就是要引賊入室。
張戚程覺得自己這些日子的辛苦沒有白費,雖然有些波折,但是崔奕廷不能奈何他,他卻能讓崔奕廷吃到苦頭。
御史言官斥責的聲音讓張戚程心裡說不出的舒坦。
就是要這樣才能出了他心頭的惡氣,去福建之前他就是要造勢,讓所有人都看清楚崔奕廷的臉面。
張戚程繃着的心絃漸漸地鬆下來。
“廣恩公,您說說這件事要怎麼辦?”
旁邊的嚴御史看向張戚程。
張戚程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帶着幾分的同情和打量。
他因爲崔奕廷的事在宮外跪了一晚上。
那時他丟盡了臉面,如今所有人應該能分清是非黑白。張戚程連連搖頭,“這件事我怎麼好說。”
嚴御史看向李子年,“李大人,您說這件事該不該請廣恩公也上封奏摺。”
李子年早就得了鐵面御史的名號,凡事都不講情面,可如今他與崔奕廷交好,他倒要看看那李子年要站在哪一邊。
李子年彷彿很爲難,半晌才道:“按理說,這件事不應該爲難廣恩公,”說着看了看身邊的同僚,“可也繞不過廣恩公去,若是廣恩公肯寫奏本,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李子年是怕他不敢寫奏摺。
他不能就這樣低下頭,尤其不能在一個未及冠的崔奕廷面前低頭。
他立下多少赫赫戰功,怎麼能屈辱在崔奕廷之下。
張戚程一股熱血衝頭,他已經將自己清理乾淨,沒有什麼把柄能讓崔奕廷握住,所以不如先下手爲強,免得被崔奕廷左右更加的被動。
張戚程站起身來,“這件事我本不該沾手,可衆位御史相信我,我也願意詳聽此間來龍去脈,和諸位一起寫奏疏呈給聖上。”
“這樣最好。”
御史們頓時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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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員準備好紙筆,大家圍着書桌坐下來,張戚程坐在中間,準備聽御史將整件事從頭到尾細細道來。
只聽到嚴御史道:“再怎麼說也是官家子弟,竟然勾結賊匪劫內宅婦人的馬車,一個是皇后娘娘的母家人,一個是勳貴之後,真是丟盡了大周朝的臉面。”
崔奕廷是先皇后的母家人沒錯,可怎麼又提到了勳貴之後。
張戚程只覺得有些茫然,看向旁邊的李子年,李子年彷彿早已經擺好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等他望過來,然後好整以暇地衝他翹了翹嘴角。
張戚程心底頓時一片冰涼。
“諸位大人這是在說什麼?”張戚程試探着問過去。
嚴御史莫名驚詫,向周圍看了看,吞了一口吐沫才道:“是說,汪成禮和鄧俊堂居然買通賊匪,劫了姚三太太的馬車,如今證據確鑿,要不是礙着兩個人的身份,順天府已經可以結案了。”
張戚程只覺得頭頂響起了一記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