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這是要做什麼?”沈敬元半晌纔回過神。
沈氏也有些詫異。
崔奕廷道:“在泰興時我讓人送了兩箱燒餅還沈家,那是因爲我將沈家當做只顧利益的商賈。”
沈敬元不知道是該哭還是笑,這個禮他是真的不敢受,崔奕廷雖然讓沈家難堪,但是更多時候都是要崔奕廷幫忙沈家纔有今天。
婉寧也是崔奕廷從池塘裡救起來的,他是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傲慢的人,會站在他面前鞠躬賠禮。
沈敬元全身的血液幾乎都衝到臉上。
婉寧靜靜擡起眼睛來,隔着繡着花草屏風,他彷彿就站在海棠枝下,細細碎碎的花瓣映着他的臉。
崔奕廷道:“我不該隨便下決斷。”連道歉的話,說的也比別人光明正大。
沈敬元忙搖手,“也不是……”
“從前我們又不常來往,有些誤解也是在所難免,更何況有姚家在泰興敗壞沈家的名聲。”
婉寧看着挺立在屏風後的崔奕廷,不知是不是因爲特意穿了直綴,顯得風儀端簡。
他彷彿只是對着舅舅,卻又這樣瞧着她。
像是在向她道歉。
還他燒餅的人是她。
崔奕廷道:“沈家對我有恩情,我幫忙也是應該,沈家不認識陳老將軍,卻也幫了陳家。”
崔奕廷笑着轉頭去看沈敬元。
沈敬元臉上的窘迫慢慢散開也變成了笑容,“那都是從前的事了。”
“那時候四老爺讓我叫四叔。”
清澈的聲音又響起來。
沈敬元又有些詫異。“這……我都忘記了。”那時候他也不知道眼前這個孩子是崔家的公子。
崔奕廷道:“日後我就還叫四叔吧。”
婉寧看着屏風後手忙腳亂的舅舅,顯然是無法應付崔奕廷突如其來的親近,婉寧覺得奇怪。崔奕廷這是要做什麼?
難不成是有什麼事要沈家幫忙?
沈敬元和崔奕廷說話,婉寧就和母親回到內宅裡。
“母親要幫我管着鋪子。”婉寧靠在沈氏肩膀上。
沈氏看着厚厚一摞賬目,想想在姚家時,想要看賬卻要躲躲閃閃,婉寧現在開茶鋪又買田地,姚老太爺病倒在牀也無法插手。
“好,”沈氏道。“這些年也不知道手生了沒有。”
母親的本事她再清楚不過,小時候就是母親教她用算盤,舅舅前些日子還說。祖父說過母親,若是能生做兒郎,沈家的家業定然要傳給母親。
母親是在姚家傷了心,纔會就此沉寂下來。
從沈氏房裡出來。婉寧準備去看昆哥。卻在院子裡遇到了崔奕廷身邊的丫鬟半夏,半夏上前行禮,“七小姐,我們家二爺想跟你說幾句話。”
崔奕廷在和舅舅喝酒,怎麼會這麼快脫身。
陳家的事算是告一段落,她也確然想聽崔奕廷說說外面的情形。
婉寧點點頭,半夏退出去一會兒,崔奕廷就走過來。
她尚穿着氅衣。崔奕廷只着了件深藍色直綴,身上有淡淡的酒氣。眼睛卻仍舊亮如星辰。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大約是記得她之後,崔奕廷的目光就和從前不太一樣。
難不成就是因爲識得了纔會有這樣的神情?
對崔奕廷來說,他的熟人還真的不多。
崔奕廷道:“如果李成茂被陷害,陳老將軍就去不了宣府。”
婉寧仔細地聽着,朝廷上的事她知道的不多,也就能從崔奕廷嘴裡聽到一些,認識陳家時間不長,但是她已經能看出陳家的爲人。
怪不得陳老將軍能讓西北安穩那麼多年。
崔奕廷說了兩句朝政就停下來,整個小院子一時安靜。
婉寧剛想要離開。
崔奕廷道:“能不能將你在泰興茶樓裡唱的幾句歌說給我聽聽?”
“那是我乳孃教的。”婉寧看向崔奕廷,崔奕廷怎麼會對幾句民謠那麼感興趣。
“七小姐,能不能說給我聽聽。”他擡起頭來,屋檐遮住他半個臉頰,彷彿去了他臉上的棱角,讓他顯得溫和無害。
“一個女兒坐在船頭上,她順流而下,要找她的家鄉。
一個女兒坐在船頭上,她托腮思量,要回到她的家鄉……”
婉寧只是唱了兩句。
崔奕廷轉過頭來,笑着道:“後面呢?”
“沒了。”她問過乳孃,也不知道後面幾句是從哪裡來的,乳孃教她的分明不是她記憶裡的那幾句。
崔奕廷半晌才笑着點頭,“好聽。”
……
張家,張氏坐在屋子裡等父親的消息。
“等到陳文實去了宣府,姚婉寧在宣府的田地就有了人照應,”張夫人道,“不管姚婉寧是爲了沈家還是她自己,這筆賬都算的精細。”
將餘家介紹給沈家,本來是要算計沈家,卻沒想到現在姚婉寧不但買了田地,還幫了陳文實,真是好大的人情。
張氏道:“長公主病了,只能託了淇國侯夫人幫忙。”
張氏話音剛落,張戚程走進屋。
“怎麼樣?”張夫人忙迎過去問。
張戚程沉着臉搖頭,“皇上沒有將勳貴的奏摺駁回來,卻讓人跟着去給李成茂驗傷,又將陳文實和李成茂的軍功帖都找出來,明擺着是要堵勳貴的嘴。”
也就是說,這次皇上不會顧及勳貴的臉面。
張氏的心徹底沉下去。
“父親,姐夫……會是什麼樣的罪名?”
張戚程板着臉,“太祖時,駙馬向鹽運使司要了一張小鹽引。這件事被太祖知道了,依大周律,判了斬立決。”
張夫人立即覺得額頭上一片冰涼。“爵爺可要再想想辦法。”
“我見到了宜聞。”張戚程看向張氏。
張氏立即站起身,“老爺怎麼和父親說的?”
“宜聞說,婉寧買地都沒錯,文書也齊全,趙璠的事和婉寧、沈家沒關係,兩件事是湊巧撞在了一起。”
張氏臉上頓時浮起一絲冷笑。
這些話也就是騙騙那些不懂政局的人。
“宜聞現在怎麼那麼糊塗。”張戚程皺着眉頭。
張氏從帕子擦擦眼角,“我說什麼老爺都不肯聽。自從鬧出了漕糧的事,老爺也不信老太爺,我讓老爺來跟父親商量商量。老爺不肯聽。”既然不肯聽她的話,她也不會讓他舒坦,在父親面前她也不必爲他遮掩。
張夫人皺起眉頭,他們當年怎麼就選了姚宜聞這樣的人做女婿。
張戚程淡淡地道:“吏部尚書最討厭商賈。”張戚程道。“宜聞也該受受教訓,免得將婉寧寵上了天。”
張氏聽了父親這話,忽然覺得心裡十分的痛快,她就是想要這樣的結果。
……
一杯茶,姚宜聞端了三次給上峰。
去換來上峰一句詢問,“瑞輔家中有好茶,是不是吃不慣衙門裡存下的舊茶。”
讓他頓時臉上羞臊。
婉寧賣茶的事,彷彿一下子就在朝廷裡傳開了。所有人都對他指指點點。
下午見到岳父,岳父也是喝了口茶就將茶碗放在一邊。臨走之前讓他好自爲之。
京裡做鋪子的達官顯貴不少,但是鬧出這樣動靜的人並不多,更何況婉寧還是個內宅小姐。
姚宜聞覺得應該給婉寧找個女先生,他特意厚着臉皮去問了陳閣老。
“小姐呢?”姚宜聞進了家門,問向府裡的管事。
“小姐,”管事目光閃爍,彷彿想說卻又不好說出口,“大約是去了大老爺那裡。”
婉寧每次出門,好像都去姚宜州家中。
“您說的是二房的大老爺家?”門上的下人道,“七小姐沒在那邊,今天太太出去之前囑咐,要將莊頭送來的年貨給大老爺那邊送去一份,小的剛從那邊回來,沒見到七小姐。”
沒在大哥那裡,是去了什麼地方?
上次在路上出了事,婉寧卻還這樣到處亂跑。
姚宜聞皺起眉頭,一路去了張氏院子裡,紫鵑迎上來行禮,“老爺,太太去了公爵府還沒有回來。”
張氏不在屋裡。
姚宜聞想了想吩咐下人,“去楊姨娘那裡。”
楊姨娘在西院住着,離這邊不遠,姚宜聞幾步就走了過去。
楊姨娘正在屋子裡繡花,聽到聲音立即放下針線迎出來。
姚宜聞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老爺這是怎麼了?”楊姨娘兩隻柔若無骨的手在姚宜聞肩膀上慢慢地揉捏着。
姚宜聞不說話。
楊姨娘目光閃爍,一副想要討好的模樣,“老爺也別生氣,不過就是住得近些,等到小姐回來,老爺跟小姐說一聲,老爺……也是爲了小姐的名聲……這畢竟是京裡,不比泰興那會兒,就算有什麼事,外面人也不會知曉……”
楊姨娘閃爍其詞。
這個家裡好像處處都有事瞞着他。
姚宜聞轉過頭,“你在說些什麼?”
楊姨娘嚇了一跳,臉色頓時變得難看,半晌才結結巴巴,“老爺……還不知道?都是妾身多嘴……”
“我問你,你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感覺到姚宜聞的怒氣,楊姨娘再也不敢隱瞞,“是……沈家……聽說,七小姐讓人將沈氏接到了京裡,就在離咱們家不遠的地方住下,好像七小姐還說……她只有一個母親……太太……不是她母親。”
沒事,蹦躂一下,馬上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