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自重

季林看季北淮已經徹底魔怔了, 眉頭緊皺,恨鐵不成鋼的嘆息了一口氣,頃刻間, 他老眼渾濁, 拂袖離開了這座陰暗潮溼的大牢。

他來時見自己孩兒身上有諸多鞭痕, 周身沾滿了血, 向來好看而不失英俊的季北淮如今單薄的被拴在鐵鏈上, 無法動彈。

其實按理來說,作爲前不久的當朝宰相,不管一瞬間跌落至神壇多落魄, 照他這個官位,很難不被牢房裡的獄卒別有用心的照顧, 而眼下季北淮傷痕累累, 又無意瞥見進來時獄卒心虛的模樣, 想必是曾經與他在官場不對付的朝臣給牢房的人送了不少錢。

季北淮沒少吃苦頭。

而方纔季林來看他,嘴還是這麼硬, 看來季北淮還是不知道錯了。

季北淮親眼看着自家父親一步一步離開牢房,他已經年紀很大了,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大涼,黃沙大漠百轉,蒼顏白髮之際, 練就鐵石心腸之功, 卻還是在季北淮看不到的地方暗自潸然淚下。

他怕大涼再也沒有一個叫季北淮的大臣了。

季北淮這幾日時常在想, 如果當初年少, 自己乖乖呆在府中, 不去那個讓他對沈棲舟一見傾心的地方,現在的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如果能給他從來的機會, 他不願在做沈棲舟的裙下臣,他只想遠遠看着她就夠了。

經歷了這麼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後,沈棲舟在宮中被迫喝着補湯,從最炎熱的夏季,一轉眼,就到了秋季。

聽說宮外現在熱鬧極了,沈棲舟已經在宮內待不住了,一心只想觀望外邊的世界,她好久都沒有與外人打過交道,沒有再好好享受她曾經最喜愛的花花草草,山山水水,現在深居簡出,倒是頗有皇家長公主的起居模樣。

沈棲舟把對季北淮的怨恨藏在心裡,她當初拉着沈適的手,一字一句對他說道:“阿姐求你殺了他。”

現在轉眼想想,那一番仇恨就隨着早早夭折的孩子深埋地底,如果沒有人再提,沈棲舟就不會爲難自己去主動想。

端午節到了。

集市的小攤主開始熙熙攘攘的出來做生意擺攤,其實把做生意放在節日這天,很多小攤主是很愉快的,畢竟可以一邊賺錢,一邊玩樂,孩子就在自己攤旁吃着自家包的糉子,放着隔壁攤買的花燈。

都是做些小生意的,彼此之間都稱兄道弟,互相照顧。

誰也不會想到,這日竟然會有一位千金公主來到此處,美其名曰:“與民同樂。”

沈棲舟自稱曰:“吃喝玩樂。”

白日還好,集市的商販開始準備貨物擺攤,到了晚上,就有盛大的節日篝火晚會那感覺了。

沈適作爲當朝太子,自然不能陪沈棲舟出宮玩耍嗎,他還要負責陪在父皇身邊結交外來使者,和一些形形色色的嬪妃打交道。

沈棲舟照舊帶着最信賴的書兒一同出宮,她們來到一個花燈攤上。

“老闆,今日是端午,不是中秋,可爲何還有這燈籠賣呢?”沈棲舟拿着一個最喜歡的蝴蝶型燈籠問道。

沈棲舟出宮必換便服,無人知曉她是當今聖上之女。

老闆和氣道:“小姑娘啊,百姓過節最講究的就是熱鬧,端午大家手拿着的,不叫燈籠,叫花燈,就是另外一種慶祝方式了。”

沈棲舟聽後,就給自己和書兒拿了心儀的花燈,叫了銀子就走開了。

花燈照拂開的光打在沈棲舟臉上,柔和而明媚,絲毫看不出在前半年裡,沈棲舟身上發生了什麼,她現在恢復了曾經天真元氣的模樣,如同水靈的鮮花一般,從她身旁經過的人都看呆了,不停的有人回頭觀望她。

沈棲舟感受到熾熱的目光,於是拉着書兒低頭快跑。

有了上一次出宮的經歷後,她深知安全的重要,萬萬不能在出什麼岔子,讓父皇和太后替自己操心了。

她們不知道,遠處正有一雙眼睛緊緊的跟隨她們。

但那眼神彷彿並不帶有任何危險性,目的好像就是爲了保護她們而出現。

沈棲舟鬼使神差的拉着舟兒不停走啊走,竟然走到了一個花酒坊前。她駐足一頓,發現自己好像來了一個不該來的地方。

正當沈棲舟想走的時候,她撇見了幾個面容姣好的美男子拿着酒壺,在二樓對她拋媚眼。

沈棲舟向來喜歡美男子,雖算不上向一些男人那樣好色,就是單純爲了過兩把眼癮,沈棲舟樂呵呵的接受了這樣的自己。

她朝二樓那幾個美男子回拋了個嫵媚的表情,正想帶着書兒上樓和他們嘮嗑嘮嗑,這時,天空突然劃過一個黑影。

那道黑影行動敏捷,手腳利落,冷峻的面孔彷彿溢着寒光,他抓住沈棲舟的肩膀,口吻中帶有不容商量的語氣:“長公主,請自重。”

當聽到這個稱呼後,沈棲舟冷不防的顫抖了一下,她定神,仔細打量眼前這個蒙面黑衣人。

沈棲舟被這樣突然一個攔截,瞬間沒了看美男子的慾望,手裡拿着的花燈也瞬間熄滅了。

“你莫非是季北淮身邊的護衛?”沈棲舟微眯雙眼,語氣刻薄道。

那蒙面黑人人卻道:“請公主自重,那個地方並不是你該去的。”

沈棲舟一見是季北淮身邊的人,瞬間勾起了她心中所有的怒火:“你家主人就等老天爺收拾了,你怎麼還苟延殘喘賴在這世上不走,需不需要我下個詔令,賜你一條全屍啊?”

沈棲舟的語氣十分不善,站在二樓等生意的幾個公子哥瞬間離開了原來的地方,沈棲舟賭氣想要進去,卻又被一雙無情的手拉住,她能感到那雙手給他帶來的壓力。

“公主,請自重。”喬城依舊冷峻道,對於沈棲舟方纔的威脅,他並沒有一絲害怕和退縮。

“我只不過是找幾個公子養養眼,怎麼就不自重了,請這位高手告知。”沈棲舟彷彿要被氣笑了。

“我家大人還在牢獄中等你,你不能對不起他。”

又是那個熟悉的人,又是那個讓她感到無比悲憤的名字。

“原來他還苟延殘喘的活着,好吧,每日,便是他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