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滂沱,風怒吼。滾滾濁濤鋪天蓋地, 鬱明趔趄從水中翻身而起, 上方漫起數十刀劍, 向他凌空斬來,勢大如開山。刀劍尚未碰到青年的身體, 帶動的空氣中狂躁的氣流,就如罡風般向鬱明這個風暴中心捲去。鬱明擡頭,眸中倒映着萬千跳躍的刀光劍影。那光影瀚浩, 在他河水般幽靜的眼中躍動。
“受死吧!”殺手們運氣於手。
險之又險,鬱明被數刀劍掃下,他的力道被壓, 被壓入黃水中。滾波襲來, 刀劍斬下未落到實處,只聽“哐”一聲,鬱明擰身而起,腰身擰成常人難以達到的角度, 雙鋒停在鼻目前, 一個大開大合的起手式掠起。雙方身子錯過,交刃的火光噼裡啪啦!
敵人再進!
鬱明肌肉緊繃,手背上暴出可怕猙獰的青筋。他手裡橫着那把奪來的劍,與劈來的武器相交於胸前。無數大力壓着他, 使鬱明全身肌肉繃到近乎痙攣。左手一點點將力道向上推走,手中劍上被數人的內力擠壓,又被兵器砍撞, 於一刻的靜止後,那把劍上佈滿了裂縫,呲呲地破裂開。
鬱明蒼白脣角翹起,上睫挑動,光華流連間,眼中忽露出狡黠的笑意。
殺手們大驚:“不好——!”
他們極力往四方退去,然那把被鬱明握在手中的劍,因劍氣刀意的互相擠壓而碎裂。劍碎開後成一片片鐵屑,飄在半空中。鬱明大喝一聲,畢生所□□於手掌,貼上劍柄。乍然間,他手中劍光向四面飛去,如無數數不清的流星投懷,濺向四方。那劍意微弱又凜冽,看似雲淡風輕,然只要沾身入體,乃必死之相。
血腥撲天,數人倒入黃河,眨眼間就被吞沒。
殺手怒吼:“你不是使刀的麼?!你怎麼會有這般厲害劍意?!”
他們眼中,那青年渾身溼漉,躍出河水。他一步步往岸上走來,腳下踩着無數屍骨。他身形孤獨料峭,此時手上遍佈傷痕,鮮血淋淋。他驟然間展現出的與往日不同的武學,讓殺手們忌憚。
鬱明懶洋洋道:“誰告訴你們我只會用刀的?你們頭子沒打聽清楚我吧?”
北冥的情侶刀劍,一直是“望山明”和“斬春水”。
他習刀,他師妹習劍。因刀劍的緣故,鬱明自幼和師妹一同習武。他就算再愚不可雕,看了十來年師妹的劍,也該有所感悟吧?何況鬱明本身就是習武天才。
這些江湖人都是怎麼想他的呢?
他丟了刀,所以他武學被拉下,什麼都做不了嗎?
他只不過是想拿回刀,只不過是不喜用除了刀之外的武器,並不是說他不懂劍意,拿着一把劍在手,就使不出劍意來啊。
風從四面八方刮來,難以分清的鮮血和兵器的鐵鏽味散在寒風中,將黃河捲成陰暗灰色的旋渦。一道亮點當空劈下,照亮諸人的眼睛。
鬱明低頭看下自己的手腕,眸色沉沉:“你們認識我?四年前——”
旋渦當中,雨水混混,鬱明借說話來平復自己周身亂竄狂奔的凌亂氣息,盼望這些殺手給自己些許休憩時間。然夜閣殺手戰鬥意識極強,只在意外到達的變故前因太過詫異而開口說話,他們平時殺人,並不會跟敵人說太多廢話。鬱明眼下有開口之意,殺手們倒先壓下心中驚駭之意,回過了神,重新向這個青年殺來。
衆殺手冷笑:不過是強弩之末。
他們再次當空凌飛,衝殺向河道中心的青年,兵器再次聚集,決然砍下。
鬱明逆風向前,迎去他們周身。內息亂起呼嘯席捲衆人,鬱明不給他們成勢之姿,他身如鬼魅般掠入人中,與敵對招。殺手早有所悟,知鬱明武功高強,自不會與他獨自交戰。數人合縱,兵器再砍。
兵器揮砍而出的電和火化成濃郁洪流,席捲向顏色蒼白的鬱明。
在那樣強大的力壓下,周身血液都似跟着共鳴,在體內飛速躍動。鬱明趔趄退後,被數人壓得步步往後。武器在衝擊下再次震裂,這次被殺手們聚入內力,密密麻麻的光影在雙方對接的武器中流轉,向鬱明橫劈而來。
哐當!
聲勢鏗鏘!
鬱明噗地吐出一口血,噴在身前壓來的鋼鐵碎屑上。他整個人控制不住的,手微微發抖,被再次逼入水中。這次仰面跌入水中,周身力氣虛弱。殺手們當機立斷,刀劍再次相合,往下砍來。
鬱明盯着離自己最近的一柄劍,他眼中若有流光閃爍,突起又突落。
滿身傷口,漫天倒下的刀光劍影在他眼中浮現,那光影忽而凝聚,凝成一個人的身影——
她將他推出屋子,低聲對他說:“我等你回來!”
空氣驟靜。
世界變得漆黑,他喘着氣,眸中落入濺飛的渾濁河水與雨水。
轟——!
電光降下。
記憶在一時間重合,回到了四年前的黃河邊。
同樣是與敵對殺,同樣是逼入黃河。
少年鬱明身在關東,聽軍營中將士悄聲說起信陽公主與關東楊氏聯姻,心中亂麻生起。他變得燥鬱不安,他在戰爭中心事不寧。他不想再留在關東戰場上,他急需回去長安,問清楚李皎這些傳聞是不是真的。
許是因爲心亂,給了敵人可乘之機。少年鬱明在刺殺地方將領時被發現,敵人反殺,他們在黃河壺□□戰。鋪天蓋地的水聲,野馬奔騰般的滾水。少年鬱明被逼入黃河中,數不清的刀劍招呼在他身上。
他遍身鮮血淋淋。
右手腕承受不住大力,在水濤捲來時,斜刺來的鋒刃砍中了他的手腕。虎口震痛後,少年鬱明心神恍惚,那把“望山明”從手中脫落。他一瞬間回神,躍入河中去找自己的刀。敵人們又哪裡會給他這種機會?
千鈞之力,夾山之勢,沖天席捲!
少年郎避不可避,徒手交戰。他的右手腕一次次承受重力,被敵人挑斷筋骨。他慘叫一聲,跌入血水中。敵人追他數裡,仍想借此除掉他。少年郎君忍着右手之痛,惶惶然,既不知是該留在黃河中找自己的刀,還是回長安找自己的情人。
他一身傷痕累累,絕望地伏在河面上,需要療傷。
那一刻,千萬重刀風劈下來時,他手中無一兵器,只能徒手相交。他心中念着“皎皎”,大腦空白,電光火石間,也覺得自己會那麼死了。如果他死在黃河中,如果他的屍體如他的刀一般丟失,無處可尋,世間可有人能記得他?
滿腔悲憤,化血吐出。
皎皎……
皎皎白駒,在彼空谷。
明月皎夜光……
塵煙散去,鬱明雙眸赤紅,眼底潮溼。他劇烈地喘着氣,死死咬着那口氣。兵戈鋒刃刺來,密密麻麻的雨幕中,仿若有身形翩躚的女郎幽靜站立,低垂眉眼,望着他。她如月中仙般,只靜靜而立,便奪他心智,喚他回魂!
四年前她不曾等他!
但是她方纔跟他說,她說她等他回來!
熱血上涌,補了那口吐出的血。驟然間從記憶迴歸現實,青年滿腔熾熱,紅血絲凝在眼中。他決意不能輸掉,決意不能死!他尚有不平,尚有不甘。他尚被她強吻,還沒有弄清楚她是什麼意思……更何況,她等着他!
她需要他回去!
鬱明顫着手臂,在水中一通摸索,忽然摸到了一把刀具。他半個身子埋在水中,當殺手們衝來時,他握緊了那把刀。衆人來到鬱明面前,鋒刃往前距離眉心只半寸之遙,看不見的氣流籠罩諸人!
一切變故發生在剎那間!
衆殺手齊齊殺出,再給出最後一劍,好把這位傳說中的用刀高手徹底殺掉;
鬱明縱身迎上,悍然翻腕,他左手握着從水中撿起的敵人的刀具,身子往旁邊一閃。他閃到一殺手面前,右手伸出,卡住對方喉結,向後一送一錯。諸人無人提防他的右手,當他倏地擡起右手殺人時,那個殺手只來得及茫茫然倒下;
殺手手中匕首被鬱明的右手抓在手中,他左手的刀揮出,右手的匕首斜刺裡送出,反手一斬,再有一名殺手死在他的右手中;
鬱明眼底浮光陣陣,長空下泥水混着大雨拍岸聲陣陣,而以青年爲中心,他隨意遊走,一個個殺手倒於他的雙手合力下。
殺手們臨死前瘋狂大叫:“你右手明明已經……“
血肉殘肢落入濁水中,鬱明躍起後又落地,回到了岸上。足底濺起飛流如注,他如戰神般巍峨靜止,慢慢站起。鬱明不言不語,發力於雙手間,擰、奪、掠、刺,霎時清空自己周身的扇形地方。鬱明的手腕顫抖,他拖着沉重步伐走上平地。閉了閉眼,青年面色蒼白,清澈眼中映着這些不肯瞑目的殺手身影。再有風聲在後,鬱明旋身劈開熾熱光華,踩着一衆屍體凌空而起,來到殺手們的眼前。
衆殺手驚駭望他!
鬱明微微一哂:他的四年時光,他的武學積累,豈是他們這些人能明白的?
大雨磅礴,周圍已空,徒聽黃河咆哮。青年縱躍入雨夜身處,向自己的目標掠去——
此夜四處大戰,戰火從城中燒到城外。李皎與幾個將士一次次換地方,站在城中高處樓牆上指揮將士大戰。如她所料,一開始確有奇效,後來敵方發現他們的手段後,便開始佔據高處,反利用地形來制約他們。
衆人唯一慶幸的,是夜閣殺手只爲殺人而生,並無人如李皎這般,只隨意掃一眼城中地形,就能瞬間想出方案來對付敵人。
雁蒔扮作李皎,在街巷中的幾次突圍反殺,也在成功幾次後沒有了效果。他們的換裝被殺手識破,殺手不再上當,只認準了真正的李皎,雁蒔再無法撿漏子。甚至殺手們爲對付雁蒔,數人合作,讓雁蒔吃盡了苦頭。
東奔西跑,四處流竄。雁蒔在一個巷中從殺手手下逃脫,護着幾個將士靠在牆頭喘氣。她拍着胸口:“嚇死我了。弄得我一陣緊張,還以爲今天要交代在這裡了呢!”
幾個手下無奈地看着雁小將軍,佩服小將軍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這麼輕.佻慶幸。他們問:“將軍,敵人已經摸清楚了我們的路數,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雁蒔略微想了想,便一拳擊掌:“我也不知。去尋殿下,看她如何說吧。”
天色一點點往後推移,從上半夜進入了下半夜。風聲鶴唳,空氣中蕩着不寧的因素。城中百姓們緊閉屋門,整夜惶惶然聽到屋外院中、牆外的殺戮聲。李皎等人最後在官寺匯合,夜閣殺手也將重心轉移,回到了官寺。
雁蒔等一衆將士全身溼漉漉地站在李皎面前,等着李皎的吩咐。
李皎說:“最後一戰必然會聚集到一處,不必再東躲西藏了。就在官寺,與他們進行最後一戰。”
“我們的救援若天亮時不到,諸位就得與我一同交代在此地了。”
衆人肅然點頭,再無話可說,唯今之計,只能使盡手段與敵拼殺。到這個時候,回到公主身邊的明珠因在奔跑中扭傷了腳,不得不停下她的走動,做些簡單的事。明珠眼觀八方,忽然發現,夏國王子郝連平身邊跟着的幾個護衛,之前不顯山露水,到這個時候,武功突然暴漲,讓那些殺手一時措手不及。
明珠:“……”
李皎眼有深意地與郝連平對望一眼:“王子殿下這會兒不保留實力了?”
郝連平苦笑:“殿下你都把情況說得這樣遭了,我自然不敢再有所保留。”
郝連平來到大魏,就算他是被他王兄算計出來的,他自然也有自己的人手。先前郝連平留在官寺,與明珠、江唯言等人一起守衛官寺。然於郝連平來說,這是大魏的事,跟他這個客人有什麼關係?他只保證不讓明珠受傷就可以了。
到這一時刻,到李皎說“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死”“誰也別想逃”時,郝連平明白,自己不能再藏實力了。藏着藏着,實力也許永遠用不出來。頓時間,郝連平與夏國公主娜迦身邊保護的扈從,展現出他們高超的武藝,縱是與夜閣殺手對陣,也能一力強壓下去。
李皎顧不上猜測郝連平的小心思,只緊張地觀望着戰事進展。
時間再慢慢往後,後半夜進入即將天亮時期。
戰爭進入白熱化階段。
雨慢慢變小,由滂沱大雨轉爲牛毛細毫。
明珠受李皎的囑咐在算夜閣殺手的人數,她忽然道:“殿下,對方的人變少了!”
明珠說人變少,肯定不是說因爲對方倒在血流中的屍體多了,站着的人少了。明珠說的,乃是聚集在官寺前與他們拼殺的夜閣殺手,總數變少了。
李皎心中一凜,叫道:“雁十!”
在數人圍戰中奮勇無比的雁蒔高聲應道:“喏!”
她手中劍出,又一腳踹開撲來的敵人。雁將軍振臂一呼,周有數人響應。雁蒔且戰且退,帶着衆人出府門,去尋那些離去殺手的蹤跡。李皎早有言,越往後,殺手越無所顧忌,恐拿城中百姓發泄。李皎早有提防對方瘋狂之意,明珠一說對方人少了,她便派出雁蒔去城中找人。
然他們都知道,這些都是無可避免的!
哪怕雁蒔,爭時奪刻,也不可能完美實現李皎的計劃!
戰爭愈發慘烈,交戰雙方都心中焦躁,都在想求援的人何時到,還會不會到了?李皎這邊自然希望鬱明儘早搬來救兵,夜閣殺手則希望天亮前解決掉李皎,而那些所謂救援的人,最好永遠不到!
夜閣殺手們目中發寒:他們所有的賭注都壓在這場戰爭上!一輸盡輸,絕不能心存僥倖!
推推拉拉中,雁蒔退回了官寺中。李皎與她佈滿血污的面孔對上,眼神暗下:雁蒔手中人盡折,雁蒔突圍不出去,攔不住這些喪心病狂的殺手!
天邊光線暗暗,雨水纏綿,漸漸有哭聲叫聲求饒聲傳入諸人耳邊。
官寺中拼殺的雙方一起擡頭,看到官寺門口,一個個平民百姓被推了進來。而有數位殺手在百姓附近站着,既擋住了他們出逃的可能性,也能隨時下手殺掉這些百姓。當這些神色悽惶可憐的百姓被人帶出來時,官寺衆人的臉猛地沉下。
雁蒔怒聲:“你們想過你們這樣做的後果嗎?不光受朝廷追殺,還受江湖唾罵!你們竟拿無辜百姓威脅我們!”
殺手首領帶頭守在被抓來的百姓周圍,手裡已經拿起了劍,橫在了這些百姓脖頸上。他的手下和官寺兵馬還在大戰,而他絲毫不急,目光只緊盯着身邊無人的信陽長公主殿下李皎。他聽聞雁蒔的怒罵,聲音沙啞,惡狠狠道:“過了此夜,我夜閣必然全部退出大魏,退回大漠,不勞爾等費心。”
他眼中帶着瘋狂之意,如蛇信般咬死李皎:“長公主殿下!這些都是你的子民!如你當下自刎,我便信守承諾,不拿百姓泄憤!不然!你殺我一人,我屠你十人!”
他手裡的劍往後壓,鋒刃貼着一箇中年婦人的脖頸。那婦人已經嚇得滿臉菜色,她脖頸上鮮血淋淋,聞言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大哭着跟夜閣殺手一起喊:“殿下,殿下救我!我不想死!我家中還有嗷嗷待哺的孩兒,我要是走了我孩兒怎麼辦?”
李皎抿着脣,沉默看他們。
夜閣殺手大笑,逼着百姓:“再去求!跪着去求!那是你們的長公主殿下,你們都是她的子民!只要她自盡,我就放了你們!”
“她是公主!她能救你們,就看她救不救!”
惡意流走,夜閣殺手終是用出了李皎最爲忌憚的一步。
嘩嘩譁,噗通噗通噗通。在夜閣殺手的威脅下,百姓們在第一個人倒下後,一個個紛紛跪地,頭磕破了血,給那位驚鴻若仙的女郎磕頭懇求:“殿下救我們!殿下我還不想死!”
“殿下!”
“殿下!”
“殿下——”
只是一個試探,連夜閣殺手都沒想到,這恰恰是李皎的軟肋。
轟!
寒電之光降下蒼穹,李皎震怒大喝:“閉嘴!”
那方戰伐不絕,守着百姓的夜閣殺手瘋狂大笑,挑釁無比地拿手裡武器去逗玩他們。李皎目中火焰跳躍,猛地從雁蒔手中抽出一把劍,走向前方。身後諸人驚道:“殿下!你不能!”
然他們被戰爭所攔,就是雁蒔想阻攔李皎,也被李皎巧力一推,推入了戰爭中。而沒有武力的明珠跌坐在地,旁邊陪着淚眼汪汪哽咽不住的弱女子娜迦公主。明珠腳受傷,根本動不了,自然也攔不住李皎。
李皎提着劍走向前:“我自盡,你就放人?”
夜閣殺手狂笑:“不錯!”
李皎雙目深深:“我不信任你們。我已走到這裡,你即刻放人,我便自刎於前。”
殺手們互相看看,派自己的人手攔住想過來阻止公主的那些人。兩方戰場中間被隔開了一道看不見的牆,而牆這邊的正方,只有李皎一人。殺手首領使個眼色,讓手下慢慢放下手中劍,任由那些百姓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出官寺。
夜閣殺手不阻止李皎,因李皎此時,已經入了他們的包圍圈。他們心中大暢,緊盯着李皎,心想早知這位殿下愛民如子,他們早就這樣做了!
在自己人的狂吼聲和敵人的注視下,李皎雙手顫抖,手裡劍慢慢擡起來,切在了自己脖頸上。她到這個時候,也並未完全放棄。她臉色蒼白,腦海中千絲萬縷,百般思量對策。劍光照着李皎的眼睛,她與混跡人羣中的江唯言目光對上,江唯言朝她輕輕一點頭。
江唯言以前也出身夜閣,他對對方手段熟悉,自然會想方設法救下李皎。
李皎咬下脣,決意以性命相托,與江唯言合作!盼望江唯言在自己動手的一剎那,把握住機會,打亂這些殺手的節奏!
她一狠心,長衫飛揚,袍袖長絲一同起落,手中劍往脖頸劃去。
異變突生!
極輕微的一個石子當空飛來,擊中劍面,將李皎握着劍的手震得鬆開。李皎踉蹌退後,江唯言忽得迎身而上,掠入陣中,來到公主身邊。殺手閣的人頓時亂套,紛紛擺出守勢,還有人不死心,大步往李皎的方向奔來。
江唯言冷笑,提劍刺上。
在這時間,四面牆頭出現了無數江湖人士,悄無聲息。雨靜靜停了,天上露出魚肚白色,微光中,無數江湖人從四方飛身而下,向這些夜閣殺手殺來!夜閣殺手大慌,忙忙對敵,被數不清的江湖人士纏上!
援手到了。
李皎再往後退,靠着牆壁,突有所感地仰起頭。
夜盡天明,雨歇風住,那面上沾着血跡的青年郎君立在牆頭,目中光芒犀利,面無表情地看着下方的戰爭。他帶來了援手,請來了三大派的弟子,這些弟子一聽是長公主遇難,便想到若自己矯情,日後朝廷勢力必然清算武林!
爲今之計,當是全力出動,營救殿下!
鬱明做到了自己承諾的事,肩膀微鬆,疲憊感涌上。他忽有感覺,側過頭,垂下眼,看向一個方向。他的目光,與靠牆而立的李皎對上。四處皆在戰,只有他二人靜靜站着,凝望着彼此。整個天地都被聒噪衝沒,青年站在高牆上,衣袍獵獵翻飛,嶷如斷山。
鬱明深吸口氣,跳下牆頭,走向李皎。
漫天銀光,驅散黑暗。滿地血海,被雨沖刷。清泠泠的新一天到來,青年人一步步地走向她。
他快步穿過人羣,推開阻攔人。盛夏雨後天涼,清晨有鳥鳴聲清脆響徹。英俊的青年站到她面前,與她的眼睛對視,好像時光在兩人之間凍結抽離。鬱明眨了下眼,忽而露出幾分調皮的神色。他在她面前單膝跪下,如她忠心的扈從般,擡頭仰望她:“殿下,幸不辱命。”
李皎目中浮起笑意,鄭重地將手放在他肩上。
九天白光,光耀四野。歲月啊,它呼嘯而走,亙古岑寂。青年男女靜靜地站在漫天天光下,就好像時光永遠地分岔,時光又永遠地向前。在很多年後,他們未必不會再次相逢,錯過了的情,丟失了的愛,未必不會再次回來。
他已然歸來,長住光明。
她心有所安,赤子之心。
作者有話要說: 因爲這卷終結篇字數多,所以寫的慢了點,對不起啊麼麼~這卷就定格在這一瞬了,明天開始第二卷“荒雞篇”,就是長安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