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氣氛一片冷凝。
張福海公公這個時候來,太子就是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什麼回事。
“不是說莊靖鋮和囚車一起走的嗎?現在這是怎麼回事?你告訴我,啊……”太子發了怒,猛然將跪在地上手下踹倒在地。
那人倒在地上,卻沒敢吱聲,默默的爬起來重新跪好。
太子粗喘幾聲,總算是平靜了下來。
冷笑一聲,道:“這麼多年,還真是被老七騙了個徹底,他那副浪蕩的模樣,真是演得出神入化,連本宮都相信了。”
這麼多年,莊靖鋮一直都表現出玩世不恭,風流浪蕩,無心權勢的模樣。
一身武藝平平,除了輕功,就沒有拿得出手的。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一趟江南之行,將他多年經營的勢力給毀了,任憑他如何用盡方法,都沒能將他給留在江南。
要說是巧合,恐怕沒有人會相信。
只能說明,莊靖鋮有他所不知道的實力,因爲藏得太深,他沒有察覺到罷了。
老七,好,真是好得很。
太子冷笑一聲,整理了一下衣服,大步朝着門外而去。
等見到張福海的時候,太子已經完全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恢復成那個面帶微笑,溫潤如玉的太子殿下了。
“公公好。”面對張福海這個父皇身邊的心腹,太子很是客氣。
張福海不敢託大,趕忙恭恭敬敬的行禮問安。
太子免了,兩人一起朝着御書房而去。
太子輕聲道:“父皇忽然召見,可曾說什麼事兒?”
皇上要見他爲了何事他自然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此舉不過試探張福海的態度罷了。
張福海面色含笑,輕聲道:“皇上不曾說是爲了何事,殿下到了自會知曉。”
尖細的嗓音,即便是壓低也帶着幾分刺耳。
尤其,張福海一副誓死效忠皇上的模樣,更讓太子心裡不舒服。
這意味着他無法拉攏張福海。
須知,張福海作爲皇上的貼身太監總管,若是能夠拉攏他,對將來之事,恐怕會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張福海不肯透露,太子也不多問,不一會兒便進了御書房。
太子恭恭敬敬的朝着皇上請安,而後纔對着莊靖鋮笑道:“七弟回來了?怎麼也沒有提前知會一聲,好叫兄弟們都給你接風洗塵。”
莊靖鋮輕笑一聲,道:“不敢勞煩太子,我怕太子的禮太重,我接不住。”
太子恨不得殺了他,要是給他接風洗塵,迎接他的,必定是一場血雨腥風。
太子淡淡一笑,這纔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皇上,“父皇突然召見兒臣,不知有何事吩咐?”
皇上神色冷漠,將手中的賬本直接丟到太子的面前,淡淡道:“你還有臉問朕,自己看。”
一副壓根不想和他多說的模樣。
太子很不想去碰地上的東西,但卻只能表現如常的伸手去拿。
打開翻了翻,裡頭記錄的東西讓他手一顫,險些驚呼出聲。
不敢遲疑,太子直接跪在地上,高呼道:“父皇,兒臣冤枉啊,還請父皇明察。”
皇上面無表情,也不開口,只是冷淡的看着下首跪着的太子。
太子噤若寒蟬,根本不敢說話。
說多錯多的道理,他懂。
好一會兒之後,皇上才淡淡道:“你既說你是冤枉的,那你給朕解釋解釋,這賬本是怎麼回事。”
“當初兒臣見南梔頗有能力,便動了愛才之心,對南梔確實有提攜之恩,後來他當上了沆州知府,感念兒臣的恩情,也確實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給兒臣送禮。但是絕對沒有賬本上說的那麼多,更不曾動過朝廷給沆州修葺堤壩的銀兩,那可是民生之本,兒臣萬不敢動,還請父皇明察。”太子以首叩地,字字懇切。
太子知道,他不可能將所有的罪名都推掉,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完全推掉,他認一部分,不認一部分,這樣虛虛實實的,方能讓疑心的父皇相信他是無辜的。
果然,太子的話讓皇上略微沉吟,好半晌沒有說話。
莊靖鋮也沒有想過能憑藉一個賬本就扳倒太子,所以好整以暇的說:“父皇,這南梔膽大包天是走不了的了,至於太子殿下,在事實沒有查清楚的時候,還是不要輕下定論纔好。”
莊靖鋮這話,讓皇上和太子同時看他,眼中都有着驚訝。
按理說,莊靖鋮應該恨不得太子去死纔是,可是卻又在這個關頭幫太子說話,而不是釘死他,着實讓人驚訝。
太子眼中神色閃爍,不知道莊靖鋮在搞什麼鬼。
皇上忽而道:“老七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置好。”
幾乎在皇上話音落下的瞬間,莊靖鋮心裡警鈴大作。
皇上這話,幾乎將他置於風暴的中心。
這樣帶着詢問的話語太過平和,甚至帶着幾分欣賞的意思,讓人摸不清皇上的態度。
畢竟他一直都是厭惡莊靖鋮的,如今卻用這樣有些欣賞的態度對他,難免讓人有想要重用他的意思。
便是不用移動眼睛,莊靖鋮也能夠感覺到太子警惕的目光。
莊靖鋮氣定神閒,道:“事關太子,乃大事,還是請父皇做主吧,兒臣說的不能作數的。”
皇上深深的看了莊靖鋮一眼,並沒有追問,而是淡淡道:“如你所言,此事涉及太子,事關重大,便等南梔一行人押送回京,由朕親自審問之後,再做定奪。不過既然有賬本存在,此事也不會空穴來風,在事情未曾查清楚之前,太子禁足東宮,暫時不要四處走動。”
“是,兒臣遵命。”太子平靜的應道。
這個處罰針對這件事情來說,已經算是很輕的了,看來父皇的心還是偏着他的。太子想着,心裡冷冷一笑。
“父皇英明。”莊靖鋮同樣稱頌道。
皇上像是很疲憊似的,擺了擺手,“你們都退下吧。”
莊靖鋮和太子同時行禮,躬身退出了御書房。
重新迴歸陽光下,那種面對想要親近卻無法親近的至親之人的感覺淡了不少,莊靖鋮嘴角的笑容也多了幾分。
太子面上沒有半分異色和不悅,對着莊靖鋮笑道:“此番還真是要多謝七弟了,將沆州這些藏污納垢的官員給一網打盡帶回了京,否則本宮不知要替他們背鍋背到什麼時候。”
“太子嚴重了,我也不過是意外之下,偶有所獲而已。”莊靖鋮撇了撇嘴,道:“相比這麼麻煩事,我還是更願意去花柳巷,抱上一個喜歡的姑娘,共度良宵。”
莊靖鋮笑得肆意,但是太子卻不會再被他這副模樣給騙了,淡淡道:“七弟既然有驚世之才,又何必這般藏拙,咱們兄弟一起攜手將康國社稷給治理好,擴大我康國疆土,君臨天下豈不快哉?”
莊靖鋮眼中閃過一抹驚訝,一臉認真的看着太子,道:“這種宏圖霸業,應該是由太子殿下去做的纔是,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再者,此番江南之行,事情也不是我做的,都是沆州當地的官員幫着,才能剷除那幫毒瘤,與我可沒什麼關係。我比較關心的,是江南水鄉女子妖嬈的身段和多情的眉眼。”
莊靖鋮說着,又變得一臉色眯眯的。
太子淡淡一笑,道:“你這想法也是奇怪,明明是個皇子,卻總是不想有功於社稷,而是想着如何風花雪月,真是讓人失望。”
“社稷什麼的,有太子和其他幾位哥哥便夠了,我還是做一個閒散的逍遙王爺就好,那勞心勞力的事情,不適合我。”莊靖鋮撇了撇嘴說。
太子還會再信他就有鬼了。
不過看着莊靖鋮一臉認真的模樣,他竟然半點破綻也沒有找到,莫怪他能隱瞞這麼久。
“七弟一路舟車勞頓,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被父皇禁足,恐怕不能給你慶功了,勿怪。”
莊靖鋮說:“無妨,也沒什麼好慶功的,我自己去花柳巷喝個幾杯就是天大的賞賜了。離京數月,終於能再抱到京城的姑娘了,想想就美。”
太子自認說不過莊靖鋮,所以和他告辭分開。
等回到東宮之後,太子沒有停下動作,叫來手下,吩咐他必須在南梔進京之前將南梔給解決掉。
否則到時候一旦南梔指認他,那纔是天大的麻煩。
提前回京的目的算是達到了一半,莊靖鋮的心裡同樣暢快,早早的回了靖王府。
蘇府。
蘇恆接了蘇瑾寒直接去了老太爺的屋子裡。
進院子的時候,老太爺正躺在院子裡的搖椅上,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老人花白的頭髮在太陽底下折射出白色的光,身上的毯子滑落一半,蘇瑾寒小心翼翼的上前,替他蓋好。
蘇老爺子面上蓋着一本書,蘇瑾寒伸手想要將書給取下來,然而還沒有等到她的手落在書上,手腕猛然被人給抓住了。
蘇瑾寒輕怔間,老爺子臉上的書已經被他自己取掉了。
蒼老的面龐上爬滿了皺紋和褶皺,雕刻出歲月的滄桑來,唯獨一雙眼睛,非但沒有染上渾濁,反倒格外的清亮。
見到蘇瑾寒,蘇老爺子的眼中染上笑意:“是瑾寒回來啦。”
“爺爺,是瑾寒回來了。”蘇瑾寒也是一笑,對着蘇老太爺道:“爺爺怎麼躺在院中睡覺,若是着涼了,可如何是好?”
老太爺笑呵呵的,“不妨事,這不是蓋着毯子呢。天氣不錯,出來曬曬太陽,要不然這把老骨頭就該在屋裡發黴了。”
“爺爺亂說,爺爺可是要長命百歲的人。”蘇瑾寒啐了老太爺一口,滿臉都是嬌嗔。
“老啦老啦,不服老都不行了。”老太爺抓着蘇瑾寒的手,笑道:“一轉眼,我這可愛的寶貝孫女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紀了,爺爺也沒幾年好活的了。”
“爺爺亂說,爺爺還要看着瑾寒出嫁,看着哥哥娶妻生子呢。”提到生死,蘇瑾寒格外的敏感在意,不依的說。
“好好好,瑾寒說得對,怎麼的,爺爺也要看着你們都找到好的歸屬纔是。”老爺子笑眯眯的說。
蘇瑾寒被他的話說得有些傷感,卻聽老爺子打趣道:“怎麼樣,丫頭你的好事快成了吧,這追夫都追到江南去了,沒把人家給嚇着吧。”
蘇瑾寒的臉色騰的紅了一片,嗔道:“爺爺你笑話我。”
說着又看向一旁含笑的蘇恆,“哥哥,你……”
蘇恆淡淡道:“可不怪我,就是我不說,爺爺自己也會知道的。”
老爺子不過是年紀大了,腿腳不便,不喜歡再管事而已,但是蘇府裡發生的事情,卻也逃不過他的眼,蘇瑾寒不在這麼久,蘇恆就是不說,老爺子也能知道蘇瑾寒幹嘛去了的。
“怎麼的,還不想讓爺爺知道了?”蘇老爺子笑道。
蘇瑾寒看着他笑眯眯的模樣,不確定他到底知道多少她和莊靖鋮的事情,又知不知道他受的委屈。
“靖王爺,爺爺倒是見過,容貌出色,看着風流成性,但想必那多半是摻了水分的,他應該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老爺子眯着眼睛回憶起曾經見過的莊靖鋮。
蘇瑾寒瞪大眼睛,這麼厲害,不過見過,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情嗎?
“哈哈哈……”蘇老爺子見蘇瑾寒呆滯的模樣,突然笑出了聲來。
見蘇瑾寒不解,老爺子這才道:“不過是看到了一些事情,做出這樣的判斷來,再者,我家孫女看上的人,定然是人中龍鳳,自然不會如同外界傳言的那般浪蕩不羈。”
蘇瑾寒頓時汗顏,老爺子這是相信她才如此的啊。
和老爺子子聊了許久,他這才讓蘇瑾寒先回去歇着。
臨走前,老爺子讓她過兩日進宮一趟。
“進宮?”蘇瑾寒滿臉的不解。
“你姑姑想見你一面,說是許久不見了,想你想得緊。”老爺子說。
蘇瑾寒瞭然的點頭,應了一聲,這才離開老爺子的院子,回自己的寒苑去。
蘇瑾寒的姑姑被封爲蘭妃,乃是當今四妃之一,是陛下最寵愛的妃子。
不過因爲蘇家身爲商賈之家,朝堂之上並沒有人在,所以對其他宮妃的威脅並不算大,加上她性子清冷不爭,所以在宮裡雖然說不上討人喜歡,但是卻也很少有人會去惹她。
蘇瑾寒進宮,只要老老實實的,一般來說,是不會出什麼岔子的。
不過蘇瑾寒對皇宮這個地方,說得上是深惡痛絕吧。
前世的記憶太慘烈,皇宮對她來說,說是噩夢也不過分,但是她明白,她遲早是要接觸的,掙不脫,也躲不開。
轉眼過去了兩日,到了蘇瑾寒要進宮的這一日。
早早的,蘇瑾寒就被人挖了起來,收拾得妥妥當當的。
因爲是進宮去見蘭妃,所以蘇瑾寒穿了一身湖綠色的寬擺留仙裙,看着既仙氣滿滿,又帶着些少女的青春靚麗,配着蘇瑾寒沉靜的模樣,還有端莊自若的優雅,總之,要多完美有多完美。
蘇恆將蘇瑾寒送到宮門口,對着她囑咐:“進宮之後,少說多看,除了在姑姑哪裡,別的地方不要去也不要停留,也別亂吃別人給的東西,還要……”
“哥,我知道的,你就別囉嗦了。”蘇瑾寒嘟着嘴,滿臉都是無奈。
沒有人比她更加清楚這座皇宮有多麼的藏污納垢,也沒有人比她清楚,這裡面到底有多黑暗。
任何人提起皇宮想的都是金碧輝煌,美輪美奐,只有她知道,這裡不但是個囚籠,還是個地獄。
蘇恆見她不耐煩,臉上浮現出無奈之色。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些,記得,除了姑姑,誰的話都不要聽。”蘇恆拍了拍她的腦袋,說。
蘇瑾寒點頭,應了好。
蘇恆目送着蘇瑾寒入了宮,這才離開。
領路的太監直接將蘇瑾寒帶到了,蘭妃所在的寢宮,玉蘭宮。
進了門,蘇瑾寒當先恭恭敬敬的行禮。
“見過蘭妃娘娘。”
沒有聽到讓她起身的聲音,蘇瑾寒還在想,是不是她這個素未謀面的姑姑,其實並不如蘇恆他們說的那麼友善,她也會和其他的嬪妃一樣,對她,對母族,只是利用而已。
而然下一瞬間,她只覺得一股清淡優雅的蘭香撲面而來,跟着眼前出現了繁複的宮裝裙襬,手也被一雙纖細的手臂托起。
“瑾寒你這丫頭,進宮見姑姑還這般多禮,快起來吧。”柔和的嗓音帶着清脆,直接敲進了蘇瑾寒的心底,讓蘇瑾寒不由得心生好感。
擡頭看了蘭妃一眼,蘇瑾寒有些呆。
眼前的女子,面色清雅,容貌絕色,一雙眼輕輕柔柔的,帶着溫和和包容,叫人不由得放下了心防。
“這麼看着姑姑做什麼?沒見過啊。”見她這般看着自己,蘭妃輕嗔。
蘇瑾寒趕忙道:“纔不是,是姑姑的容貌越來越美的,美得叫瑾寒都捨不得移開目光了。”
誰不愛聽人誇自己美啊,聽到蘇瑾寒這麼說,蘭妃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紅暈,嗔怪道:“就你嘴甜,慣會哄我。”
“纔不是哄姑姑呢,姑姑就是很美嘛。”蘇瑾寒嘟着嘴說。
從蘭妃親自來扶她的那一刻起,蘇瑾寒就很好的把握了和她相處的技巧。
她想着,或許以前的蘇瑾寒在蘭妃的面前應該也是很活潑的纔是,她自然也不好沉悶端莊。
姑侄倆相攜坐下,蘭妃打量着蘇瑾寒,笑道:“瑾寒都成大姑娘了,瞧你這出落得,越來越水靈美麗了。”
“姑姑少拿我打趣了,自己明明比我漂亮好多,還說人家漂亮,這不是欺負人家麼。”蘇瑾寒嗔道。
蘭妃輕笑,道:“看來真真是長大了,這小嘴越來越會說話了。”
蘇瑾寒嘿嘿的笑,端起茶杯喝茶的時候,險些被蘭妃下一句話給嚇得一口茶水直接噴出來。
蘭妃說:“往常叫你,總是三推四請的不肯進宮來,這回倒是乖巧了,特地給了你兩天的時間,也沒有推卻我。”
“咳咳……”蘇瑾寒一口水頓時卡在了喉嚨裡,劇烈的咳嗽起來。
蘭妃面上浮現出無奈,伸手拍着蘇瑾寒的後背,道:“剛剛纔誇你懂事呢,怎麼轉眼就像個孩子似的,喝口水都能嗆着。”
蘇瑾寒一邊咳嗽,心裡卻在飛快的轉動着。
原來以前的蘇瑾寒也不願意進宮,那麼她這麼順從就來了,是引起了蘭妃的懷疑了?
不過也沒什麼,再怎麼說,也沒有人會想到借屍還魂這樣離奇的事情。
所以蘇瑾寒抹了嘴之後,抱着蘭妃的手晃了晃,說:“姑姑你取笑我,不是姑姑自己說的,要我多進宮陪陪你麼。”
這樣說總是沒錯的吧。
蘭妃道:“我是叫你多進宮來陪陪我,但是每次喊你,你都不來啊。”
蘇瑾寒頓時汗顏,以前的蘇瑾寒不進宮來麼?那她倒是不知道。
看來這記憶並沒有完全繼承,還是丟了不少的。
“你總是嫌宮裡規矩多,嫌我說教,此番肯進來陪我說說話,倒叫姑姑驚訝了。”蘭妃近乎嘆息。
蘇瑾寒感受到一股寂寞又淒涼的氣息。
深宮中的女人,過的日子其實真的很無聊,天天對着同樣的宮殿,同樣的人,圍着一個男人轉,爲了得到他的寵愛,無所不用其極。
不能輕易離開自己的宮殿,見面就是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對眼前這個清雅如蘭的女子,確實是一種煎熬。
蘇瑾寒在心裡嘆息一聲,抓着她的手,柔聲道:“可能是上次險些沒了,醒來之後大徹大悟了吧,姑姑獨自一人身在深宮,總會寂寞,想要找人說說話的時候,以前是瑾寒不懂事,還請姑姑不要計較,往後若是姑姑想見瑾寒了,只管命人去知會一聲,瑾寒一定隨叫隨到。”
在宮裡,是不能說死這個字的,說了是忌諱,若是普通的宮人說了,叫主子聽到了,那是要被責罰的罪過,蘇瑾寒明白,所以哪怕是當着自家姑姑的面,也沒有說那個字。
面對蘇瑾寒的懂事,蘭妃是驚訝的,深深的看了蘇瑾寒一眼,輕聲道:“你能這麼懂事,姑姑也就放心了。只是你對靖王……”
蘭妃剛剛說到這裡,便聽太監唱喏:“皇上駕到。”
蘇瑾寒心裡一顫,蘭妃卻是鎮定自若的拉着蘇瑾寒前去迎接。
蘇瑾寒恭恭敬敬的行了跪拜禮,而蘭妃行禮的時候,卻被皇上給拉住了。
“都說了多少次了,沒有外人在,愛妃不必多禮。”皇上威嚴的聲音淡淡的,帶着幾分難以察覺的柔和。
“這是你侄女吧,起來吧。”皇上淡淡的說着,目光都沒有多在蘇瑾寒身上停留一秒。
面對這個前世的公公,蘇瑾寒是打心底裡藏着畏懼的,總覺得他一雙眼睛能洞察所有。
前世若不是太子用那樣卑鄙的手段暗害了他,以他的身體,至少還能給康國再帶來十年甚至更久的繁華。
蘇瑾寒腦袋裡想着事,面上卻不敢表露分毫,沉默又恭敬的站在一旁聽他們說話。
“早知道皇上今日要過來,臣妾就讓瑾寒過兩日再來,今日便一心陪着皇上了。”蘭妃含笑的嗓音帶着輕快。
蘇瑾寒能感覺得到,自從皇上來了之後,她姑姑身上的氣息就變了。
若是剛剛是清雅如蘭,如今就帶着幾分活躍和熱情。
蘇瑾寒想,蘭妃是真的愛皇上吧。
只是,也不知是愛他這一身的富貴權勢,還是單單只是他這個人。
“無妨,我也是突然想愛妃了,過來看看你。”
“皇上……您亂說什麼呢,瑾寒還在呢!”蘭妃羞得臉色一紅,輕嗔道。
皇上看着她哈哈大笑了幾聲,似乎心情極好。
蘇瑾寒悄悄的擡頭看着大笑的君王,總感覺他的目光雖然看着蘭妃,但是眼神似乎有些悠遠,又似乎,在透過蘭妃,看着另一個人。
似乎察覺到她的注視,皇上猛然轉頭看了過來。
蘇瑾寒嚇了一跳,趕忙低垂下頭不敢吭聲。
“聽說此番靖王南下,你也去了?”皇上忽而開口問道。
蘇瑾寒心裡頓時一顫。
她南下的事情,自然不會到處宣揚,甚至,他們都刻意的隱瞞,除了幾個知情人和身邊的人,並沒有人知道。
皇上說這話,就說明,他關注了她的行蹤,不,應該說,是關注了莊靖鋮的行蹤。
皇上知道多少莊靖鋮的事情,有什麼目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然如今要好好應付。
“啓稟皇上,確實如此。蘇記在沆州有一批貨被扣下了,裡頭還有送到宮中來的貢品,哥哥擔心在沆州停滯的時間久了,會讓布匹腐爛不堪再用,便決定南下,民女年幼貪玩,纏着哥哥帶着去了。”
“所以這杭州知府南梔貪污一案,也是因此而起的?”皇上再次淡淡的問。
蘇瑾寒心裡一涼,忽然明白,今天皇上並不是特意來看蘭妃的,而是來問她沆州之事的!
“沆州知府以手續不全扣押了貨物,後來哥哥求了靖王殿下拿了手令去找知府大人拿貨,卻依舊被拒,還說貨物消失不見了,後來是靖王殿下辦了知府,找出來貨物歸還。”
蘇瑾寒心裡戰戰兢兢的,面上卻一片平靜。
皇上看着她可圈可點的表現,若有所思的點頭。
一旁的蘭妃擔心的看着蘇瑾寒,蘇瑾寒悄悄衝她使了個她沒事的眼神。
“聽聞你曾救過靖王,此番南下又撞在一起,你對靖王的評價如何?”皇上又問。
蘇瑾寒垂眸道:“靖王殿下乃陛下之子,自然是人中龍鳳,民女不過一個小女子,不敢妄加。”
“靖王曾上書,言此番瘟疫爆發,多虧了蘇記當先發現,又慷慨解囊採取措施,最快的控制裡疫情的流動,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你和你哥哥更是親臨重疫區,幫忙解難,蘇記既有功,你想要什麼賞賜且和朕說說。”
“此番疫情能夠得到有效的控制,多虧了王爺和諸位大夫,民女不敢邀功。”蘇瑾寒輕聲道。
“皇上……”一旁的蘭妃猛然輕嗔。
“您這哪裡是來看臣妾的啊,您這就是來拷問瑾寒的啊。”
皇上聽了蘭妃的話,說:“什麼拷問,不過多問了幾句瞭解情況罷了,叫你說得這樣嚴重。”
“好了好了,既然嫌棄朕,那朕先走了,你們姑侄好好敘敘,待晚上朕再過來。”
皇上這話等於告訴蘭妃,今晚要她侍寢。
蘭妃臉上滿是紅暈,輕嗔着送皇上離開。
蘇瑾寒注意到,蘭妃一直站在門邊,癡癡的看着皇上離開的背影。
她或許是真心愛慕着皇上的吧。
直到徹底看不見皇上了,蘭妃這才收回目光,對着蘇瑾寒道:“剛剛嚇壞了吧?”
蘇瑾寒搖頭,“還好,皇上也沒說什麼。”
蘭妃倒是有些驚訝的看她一眼,隨後笑道:“以前你看到皇上都嚇得瑟瑟發抖,今兒的表現倒是可圈可點,看來是真的長大了。”
蘇瑾寒嘿嘿一笑,上前勾着蘭妃的手,和她說話。
蘭妃留了蘇瑾寒用午膳,午膳過後,又拉着她說了好一會兒話,這才命人送她離開。
跟隨着引路的公公往皇宮外走,蘇瑾寒的心鬆了一半。
今天皇上去玉蘭宮,似乎就是特地爲了問她此番前去江南的事情,那麼他到底有什麼目的呢?是想知道莊靖鋮的事情,還是別的?
“前面那誰,你站住。”蘇瑾寒正想着事情,卻聽到一聲嬌斥。
跟前的引路公公已經跪下行禮:“見過三公主。”
蘇瑾寒趕忙跟着行禮。
三公主莊亞玲上前站在蘇瑾寒的面前,也不開口喊她起來,居高臨下的問:“你就是蘇瑾寒?擡起頭來讓本公主瞧瞧。”
蘇瑾寒滿心的不解,但還是順勢擡起了頭來。
眼前的莊亞玲長得很可愛,約莫十四五歲的模樣,看着蘇瑾寒的目光充滿了打量和不屑。
蘇瑾寒不明所以,她能感覺得到眼前的莊亞玲對她的惡意,可是她根本沒有得罪過她。
不過當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易怡安身上時,頓時恍然。
易怡安身爲郡主,身份高貴,自然會和公主和權貴之女交往,眼前這個公主,怕是被她給教唆了。
“聽說你死皮賴臉的纏着我七哥?”莊亞玲不屑的審視着,撇嘴道:“長得也就一般般,沒多好看啊。”
“民女確實認識靖王殿下,不過泛泛之交,談不上糾纏。”蘇瑾寒平靜道。
一旁的小太監趕忙道:“三公主,蘇小姐是蘭妃娘娘請來的客人,如今奴才正要送她出宮呢,您看是不是?”
小太監擡出蘭妃的名號本來是好意,但是卻惹怒了莊亞玲。
莊亞玲猛然一腳踹在小太監的胸口,指着他怒斥:“死奴才,本公主讓你開口了嗎?竟然胡亂插嘴,看來還是要本公主教教你規矩纔是。”
說着,竟直接抽出身後壓着的鞭子,朝着小太監抽去。
蘇瑾寒不忍的別開眼。
她知道,這是莊亞玲特意做給她看的,也是變相的在打她的臉。
可是她什麼都做不了。
和易怡安在宮外鬥,是因爲兩人都喜歡莊靖鋮,她也有姑姑在宮裡,鬥起來不怕她。
但是和眼前的三公主卻不行。
三公主貴爲公主,她的母親同樣是身爲四妃之一的德妃,若是和她起了爭執,蘇瑾寒怕自己分分鐘就被分屍了也沒有人能替她出頭。
在這宮裡,除了忍,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心裡有些悲憤,又有些難過。
莊亞玲打得痛快了,目光落在蘇瑾寒的身上,“怎麼,你這一臉的不忿,是覺得本公主做錯了,不該打他嗎?”
蘇瑾寒輕聲道:“民女不敢。若是公主殿下無事,可否放民女離開了?”
“誰說無事了?本公主有事,事情多得很。”莊亞玲囂張的說。
易怡安好戲看了半晌,這時才邁着輕巧的步子走到莊亞玲的身邊,道:“三公主殿下,您就別爲難她了,您看她這一臉委屈的模樣,都快哭了,再不放人,回頭又該說你恃強凌弱了。”
易怡安的刺激很到位,無腦的莊亞玲頓時瞪大了眼睛,“本公主就恃強凌弱了怎麼的?誰叫她沒有投個好胎,若是有本事,跟本公主一樣生在帝王家啊,既然不能,那本公主想怎麼擺佈,就怎麼擺佈。”
和易怡安交好的人是什麼貨色,蘇瑾寒早就有所預料,只是她沒想到,這個三公主的腦子似乎有些問題,竟然被人這麼利用,還沾沾自喜,頗爲無語。
兩人就這麼站在蘇瑾寒的面前一直說話,就是不讓蘇瑾寒起身,打定了主意要折辱她,蘇瑾寒跪得比直,沉默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