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靜之中。
屋子裡伺候的宮人早就已經被打發下去了,只有張福海一人立在下首,他低垂着頭,像是聾子似的,眼觀鼻鼻觀心,什麼都聽不到也看不到。
而莊靖鋮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以頭叩地,嘴裡只重複一句“兒臣懇請父皇賜藥”。
似乎皇上不肯賜藥,他就能長跪不起,一直磕頭,直到他死爲止。
上首的皇上冷着臉看着莊靖鋮不斷磕頭的模樣,眼中迷漫着的是冷意,而眼底深處,溢散開的,是常人難以窺探理解的複雜。
“夠了。”皇上忽而輕喝一聲,制止了莊靖鋮近乎自虐自殘的舉動。
莊靖鋮緩緩擡頭看着皇上,因爲方纔的用力叩首,他白皙的額頭上浮現出一塊紅印,破碎的皮肉滲出血色來,素來風流不羈的笑容隱匿了個乾淨,而向來狂肆的眼神也收斂得深沉,目光幽深的看着皇上。
“血靈芝乃稀世奇珍,便是皇室中人也沒幾個有資格享用,那蘇瑾寒救了你,朕自會命太醫保全她的性命,保她後半生衣食無憂,至於血靈芝,她還沒有那個資格!”皇上冷聲開口,依舊堅持之前的主張。
“可是父皇……”莊靖鋮焦急的開口。
“住嘴。”皇上猛然輕喝一聲,目光凌厲的看着莊靖鋮。
莊靖鋮驟然安靜下來,沉默的看着他。
“你既不識好歹,要跪便滾出去外頭跪,朕沒空理你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成日裡不務正業,於社稷百姓無功,沒有半點建樹,若不是念在你始終是朕的親身骨肉的份上,朕根本不會廢這個時間來見你!滾出去。”皇上怒喝着,臉上浮現出一直壓抑的怒意。
莊靖鋮安靜的看着他,心裡的那一點點期待被消磨殆盡,心裡一片死寂。
他知道因爲當年母妃之事導致自己不受寵愛,但他好歹是父皇的親生兒子!
可是他被刺殺了,在父皇看來,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血靈芝便是再如何的逆天神物,那也需用在該用之處,救人才是它應有的宿命,可是他的父皇卻告訴他,他的救命恩人不配用這個東西救命!
這對他來說,是一種多麼大的諷刺啊!
之前不管父皇如何偏心,他總能在心裡替他開脫,找理由,找藉口,畢竟他至今還記得,年幼時,父皇曾抱着他坐在他高貴的脖子上,讓他看得更高,尖叫歡笑。
天家無父子,古人誠不欺他!
其實早在進宮之前,他就已經預料到了結果,也已經做了兩手準備,可是當結果真正擺在眼前的時候,心裡難免有些刺痛。
皇上見莊靖鋮只是看着他不吭聲,也沒有告退離開,猛然拿起一旁的奏摺往他身上砸,“還不給朕滾出去!”
那暴怒的聲音,叫外頭的人聽着都不由得發寒。
莊靖鋮也不再求他,默默起身離開御書房。
在與御書房外某個小太監擦身而過的時候,嗓音極低的說了句話。
那小太監面色不變,依舊恭敬的站着,卻在莊靖鋮跪在殿外沒過多久,趁着換班之際,悄然離開。
同樣的,在莊靖鋮進宮沒過多久,騰策找到了蘇恆,告訴了他關於蘇瑾寒身受重傷,需要血靈芝救命之事。
蘇恆一聽,大驚失色,猛然站起身來,“你說什麼?瑾寒怎麼可能會受那麼嚴重的傷?到底怎麼回事?”
騰策將今日偶遇之事簡單的說了一遍,隨後道:“我家王爺已經進宮求藥,但是王爺擔心皇上不肯賜藥,便命小的前來知會一聲,請蘇公子想想辦法,也更穩妥些。”
“血靈芝,竟然是血靈芝!”蘇恆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血靈芝了,因爲當年就是他無意間發現的血靈芝,然後由爺爺獻給當今聖上的,若是當初知道會有今日,他又怎麼會把血靈芝送進宮去?
已經來不及去細問今天發生了什麼,蘇恆面色凝重的站起身,道:“不管如何,替我多謝你家王爺相告之恩,血靈芝之事交給我便是,我這廂還要準備,恕不遠送。”
騰策離開之後,蘇恆匆匆去了蘇老太爺的院子裡。
當今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蘇老爺子便是太子太傅,如今他雖然已經退下來了,但是皇上對他依舊恭敬,他的話在皇上面前,有着舉足輕重的分量。
聽蘇恆說蘇瑾寒身受重傷,命懸一線,老爺子險些沒厥過去,好在蘇恆早有準備,老爺子這才緩過神來。
緩過來之後,爺孫兩也不敢耽擱,匆匆朝着皇宮去了。
御書房外,莊靖鋮身子筆挺的跪着,臉色淡漠。
容顏傾國,便是他不笑的時候,同樣能帶給人不一樣美的感受。
“德妃娘娘駕到。”隨着太監尖細的嗓音響起,一身着繁複貴妃宮裝的女子款款而來,看了一眼跪着的莊靖鋮,腳步一頓,卻沒有上前,直接朝着御書房走去。
門外的宮人稟告過後,德妃這才領着人進了御書房。
沒過一會兒,蘇恆和蘇老爺子匆匆而來,看到莊靖鋮跪在門口,蘇恆的腳步一頓。
雖然他如今還不知道事情的緣由到底如何,瑾寒爲何會爲了救他而受傷,但是就衝着他真誠求藥的這份態度,他對莊靖鋮的惡感也少了不少。
“王爺別跪着了,先起來吧。”蘇恆低聲開口。
莊靖鋮目光平靜,“無妨,求藥之事,就拜託蘇公子了。”
蘇恆見他堅定,也不多說,微微點頭,扶着老爺子跟隨宣召的公公進了殿。
莊靖鋮心裡明白,他跪,不僅僅是爲了替蘇瑾寒求藥,也是爲了他自己。
一直以來,他都心存僥倖,覺得不管過去曾發生什麼事情,他們到底是父子,還有親情在。
所以這麼多年以來,他雖一直韜光養晦發展勢力,但卻一直盡力的不去觸碰皇上的利益,但是如今看來,他的仁慈簡直就是一場笑話,從今往後,他對父皇,將不再手軟。
母妃當年之死的真相,也總有捂不住的一天,不管是誰阻攔,他都要一查到底!
也不知過了多久,御書房的門終於再次打開,莊靖鋮被宣了進去。
有德妃說情,又有蘇老爺子求情,皇上最終還是決定了將血靈芝下賜。
蘇記乃是康國首富,多年來對軍用民資都極爲慷慨,更何況血靈芝本也是蘇家進獻的,羊毛出在羊身上,皇上其實並不多麼的心疼。
他爲難莊靖鋮,要蘇恆和蘇老太爺親自來求,也不過是爲了更好的將蘇記這個首富之家掌控在手中而已。
這一點莊靖鋮早就清楚,同樣的,這件事情也讓他看清楚了,他和皇上之間,真的是半點親情也無!
“王爺的傷口需不需先去處理一下?”從御書房出來,蘇恆看着莊靖鋮額頭上破開的印子,淡聲問道。
“無妨,救人要緊,等到了含山寺之後再處理也一樣。”莊靖鋮搖頭說。
蘇恆也沒有強求,安排了人送老爺子回家等消息,而他則和莊靖鋮還有護送血靈芝的御醫及護衛快馬加鞭朝着含山寺而去。
含山寺。
蘇瑾寒一直都處在昏迷的狀態,青芽守在她的身旁,眼淚啪嗒啪嗒的掉,嘴裡唸唸有詞,不斷的乞求佛祖保佑蘇瑾寒平安無事。
一旁的邵氏和荼思看着都很不是滋味,畢竟蘇瑾寒確實是一個讓人很容易心生好感的姑娘,就衝着她救了邵氏的恩情,也已經足夠讓她們對蘇瑾寒的安危上心了。
“哎,你別太難過了,蘇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荼思低聲安慰。
“走開,不要你假好心,要不是因爲你們,小姐根本不會碰到危險,根本不會受傷。”青芽甩開她的手,怒視着她。
“你這人怎麼……”荼思想說她不識好歹,想說蘇瑾寒明明是爲了救莊靖鋮才受的傷,可是卻被邵氏一把抓住。
邵氏衝她搖了搖頭,荼思這纔不情願的忍下怒氣,別過頭不和青芽爭執。
青芽和荼思不對付,蘇瑾寒一直在昏迷,邵氏索性帶着荼思出門,想讓她去看看莊靖鋮他求藥回來沒有。
兩人剛出了門,就見一行人匆匆而來,其中爲首的是莊靖鋮和一個相貌出色的青年男子,而他們的身後跟着御林軍護衛還有御醫,御醫手上捧着盒子,想來就是圓心大師所說的血靈芝了。
邵氏面露喜色,不過看到莊靖鋮頭上的傷,眼神一閃,卻什麼也沒說,趕忙迎上去。
“殿下這是求到藥了。”言語間滿是驚喜。
莊靖鋮略微點頭,道:“我先去請圓心大師。”
正說話間,卻見不遠處圓心大師緩步而來,“阿彌陀佛,老衲在此,無需施主再走一遭。”
莊靖鋮見狀,一把抓着御醫的手將他拽到前面,直接奪過他手裡的盒子,打開遞在圓心面前,“大師看看可是這血靈芝?”
圓心看了眼,只見盒中之物其狀如靈芝,其色如血,只有一小半的芝葉,並不完整。
略微點頭,圓心道:“確是此物。”
“血芝並不完整,可有關係?”
“無妨,這些足夠了,施主可以安心了,阿彌陀佛。”
“給,請大師務必要救活她。”莊靖鋮一臉鄭重。
圓心略微點頭,沒有多說什麼,拿着血靈芝轉身進了蘇瑾寒所在的房間。
房門再次緊閉,莊靖鋮盯着房門,心裡緊張。
“王爺,您這傷,下官替您處理一下吧?”跟來的太醫這時小心翼翼的開口。
莊靖鋮恍然,他竟然急得忘了這事兒。
今日進宮求藥之事,受傷之事,許多是他算計,許多是他刻意爲之,但也有超出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比如此刻,他竟爲她擔心得忘記處理額頭上的傷口。
略微沉默,莊靖鋮這才淡淡道:“嗯,有勞孫太醫了。”
孫太醫剛剛被他直接粗暴拽手的樣子嚇壞了,這會兒見他這麼好說話,倒是有些不習慣,不過他還是趕忙應了一聲,拿出東西給莊靖鋮處理傷口。
一院子的人都在等待,等着圓心大師的救治結果,莊靖鋮頭上的傷包紮好了之後,便坐在院內的石凳上,顯得格外的沉默。
屋內,圓心大師將血靈芝以內力逼出其靈氣,期間的血色漸漸滲透出來,鑽進了蘇瑾寒的身體裡。
青芽看着這一幕,只覺得目瞪口呆,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許久之後,血靈芝上的血色被蘇瑾寒的身體吸收了個乾淨,圓心大師手上的與平時所見的靈芝沒有什麼區別。
圓心大師臉色有些蒼白,看着蘇瑾寒的目光有些複雜。
“大師,我們家小姐怎麼樣?沒事了吧?”青芽緊張的問。
“女施主請放心,她的命是保住了,只需好生調養,等傷慢慢痊癒便是。”圓心淡淡道。
青芽聞言頓時捂着嘴,喜極而泣。
見圓心要出門,青芽趕忙跟上,門剛打開,外面候着的一大堆人頓時紛紛急切的上前詢問情況。
“大師,我妹妹她怎麼樣?沒事了吧?”蘇恆急急道。
一旁的莊靖鋮見狀,停下了話頭。
蘇恆是她哥,他都開口了,他莊靖鋮一個外人,又有什麼資格再問?只能默默等着。
“放心吧,女施主已無大事,將此靈芝殘片拿去燉藥服之,好好調養,自會痊癒。”
蘇恆聞言頓時鬆了口氣。
“大師,不知我妹妹的傷可否回家休養?”蘇恆忙問。
寺廟裡條件畢竟清苦,蘇恆自然想讓蘇瑾寒回府休養。
“還是過些日子,等傷口好些吧,否則一路顛簸,恐會橫生枝節。”
蘇恆聞言頓時明白,只得道:“多謝大師提點,不知我妹妹何時會醒?”
“尚不知曉,時候到了自然會醒。老衲還有事,便不奉陪了,各位見諒。若女施主的病情有異,可差人來西苑找老衲,阿彌陀佛。”
“我送送大師。”蘇恆趕忙道。
圓心推辭之後,獨自離開。
回到禪房,圓心將自己的手攤開放在眼前,上面有一些焦灼,像是被火燒過一般。
圓心呢喃道:“不想竟是天命異數,也不知今日之舉是福是禍。”
想到方纔爲蘇瑾寒療傷時所窺探到的天機,圓心沉聲嘆息,默默的合上眼睛,口誦佛號開始入定。
……
蘇瑾寒感覺自己簡直不能用倒黴來形容了。
竟然能踩着一個木頭,將莊靖鋮給撲倒,陰差陽錯的爲他擋了箭。
那個豬頭肯定心裡得意死了吧!
然而陷入沉沉夢境的她根本沒有咒罵的力氣,只覺得周遭的黑暗在吞噬着她似的。
因爲曾被人下藥毒瞎了一雙眼睛,雖只過了短暫暗無天日的日子就被斬首,但卻讓蘇瑾寒對由着由衷的恐懼。
只要陷入黑暗之中,她就感覺像是被人綁住了身體,跪在斷頭臺上,陷入那種任由人斬首宰割的恐懼裡。
她只能不斷的奔跑再奔跑,企圖逃離那種黑暗。
前方驟然亮起了一抹光點,蘇瑾寒心裡一喜,趕忙朝着那邊跑去,耗盡全力衝破黑暗,眼前卻是一片血色的煉獄。
她看到自己和外公一家在刑場上被砍頭的畫面,那飛濺的鮮血糊了她一臉,一身,不管她如何驚恐尖叫躲避都無濟於事,那血還是固執的灑在她的身上。
她甚至看到自己沒有了身子的腦袋滾在腳邊,近在咫尺,睜着一雙無神的眼睛,死不瞑目的看着她,似乎在質問她,爲什麼要那麼愚蠢,平白的搭上了所有人的性命。
“小姐,小姐……您這是怎麼了?別嚇青芽啊。”
有哭聲由遠及近,聲音很熟悉,飽受驚嚇,身體也被輕輕晃動,似乎有人在搖晃着自己。
猛然睜開眼睛,蘇瑾寒慘白着臉看着上方。
“小姐,您終於醒了……”青芽看到蘇瑾寒昏迷數日終於睜開了眼睛,哭得更大聲了,這次自然是喜極而泣。
蘇瑾寒有些遲鈍的眨了眨眼皮,沒有回她,而是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受到她的腦袋還完完整整的掛在她的脖子上,這才吐出口濁氣,還好,她還活着。
緩緩轉頭看向青芽,蘇瑾寒動了動乾澀的脣瓣,沒有安慰她,反倒帶這些嬌憨,虛弱道:“青芽,我肚子餓了,想吃東西。”
青芽的哭聲驟然止住,傻傻的看着她。
外頭聽到動靜進來的蘇恆聞言,卻是心裡發酸。
雖然有血靈芝在,但是她身受重創,依舊昏迷了好幾日才醒過來,這些日子,也就勉強喂些藥和湯水給她吃,醒來之後,自然腹中飢餓難耐。
他的瑾寒從小便被捧在手心裡,何時受過這樣的苦?蘇恆光是想想就覺得心疼不已。
從桌上倒了杯溫水放在手心,蘇恆走到牀邊,將她抱着靠在自己的懷裡,“知道你餓了,已經命人傳膳了,來,先喝點水。”
蘇瑾寒乖乖的張口,小口小口的喝着水。
屋裡進來的人不少,圓心大師、邵氏、荼思還有皇上派來的御醫等等,他們看着這幅場景,都不由得含笑。
唯獨站在人羣最後的莊靖鋮,此刻正抿着脣,眸色深深的看着蘇瑾寒。
她醒來他自是高興的,可是看到她這樣安靜乖巧的靠在別人的懷裡,心裡卻莫名的涌上一抹難受,哪怕那個人是她的哥哥,也依舊如此。
另一邊,蘇恆等蘇瑾寒喝了水,這纔開口問:“感覺可好些了?若是哪裡不舒服就告訴圓心大師和御醫,讓他們看看有沒有什麼別的傷。”
“我沒事的哥,除了傷口有些疼,一切都好,就是有些餓得慌,到底什麼時候能有吃的啊?”蘇瑾寒低低的笑了笑,安撫着,說到最後,卻有些可憐巴巴的。
“還好意思說餓,這般莽撞行事,真把小命弄丟了也就不用吃東西了。”蘇恆臉色一變,兇巴巴的說。
蘇瑾寒昏迷的這幾日他已經知道了當時的情況,知道蘇瑾寒是爲了替莊靖鋮擋劍纔會身受重傷,心裡老大的不痛快。
他捧在手心的妹妹,爲了救一個男人而奮不顧身的以身擋劍,這對他來說,心裡是極其憤怒的。
父母早逝,這麼多年他們兄妹跟着爺爺相依爲命,他可以說爲兄爲父,這會兒卻有種,他的瑾寒要被人給搶走了的感覺。
“哥,我冤枉啊。”蘇瑾寒可憐巴巴的喊冤。
兩人從小長大,蘇瑾寒自然是知道蘇恆憤怒的是什麼,正想解釋,卻有下人進來,說是準備好了吃的,蘇瑾寒一看,大家都在屋裡,也就順勢住了嘴,沒往下說。
“多謝大家對舍妹的關心,不過現在她要用膳,之後還要休息養傷,不便招待各位,各位先請回吧。”蘇恆淡淡的下了逐客令。
邵氏領着荼思上前,道:“瑾寒,你既平安醒來,我便安心了,家中着急盼我回去,我便先回府了,日後待你傷愈,我再邀你過府做客。”
“有勞夫人掛心了。”蘇瑾寒笑得蒼白,眸光溫暖。
隨後圓心大師和御醫也紛紛告辭,莊靖鋮留在最後,有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了。
只道:“此番多謝蘇小姐相救,你好生養傷,告辭。”說完,目光深深的凝視了她一會兒,朝着蘇恆抱拳示意,這才轉身離開。
等他們都走了,蘇恆這才親自端了已經涼好的溫熱米粥喂蘇瑾寒吃。
蘇瑾寒餓得狠了,狼吞虎嚥的吃下一碗,“哥,我還要。”
倒不是說這米粥有多好吃,就是純粹的,餓得狠了。
也是因爲,這樣能說能吃的感覺,讓她深刻的意識到,她還活着!
“不許吃了,就該餓着你,讓你長長記性。”蘇恆將空碗往邊上一放,也不喊下人,真有不給她吃東西的意思。
蘇瑾寒急了,趕忙道:“哥,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是病號。”
看着蘇瑾寒急切想吃東西的模樣,蘇恆心裡好笑,怒氣也散了幾分,哼了一聲,道:“又不是我讓你成爲病號的,你自找的,關我何事?”
“哥,你這麼絕情爹孃知道嗎?”蘇瑾寒可憐兮兮的道,隨後又說:“哥,我真的冤枉,我真不是有心要替他擋劍的,我就是太倒黴了我……咳咳……”說到激動處,蘇瑾寒拉動了傷口,不由得咳嗽幾聲,旋即又慘叫了一聲。
蘇恆手急眼快的伸手按住她,怒斥:“你不要命了,有話不能好好說了,急什麼急。”
蘇瑾寒緩了過來,可憐兮兮的叫了蘇恆一聲哥,這才低聲道:“哥我告訴你,沒有比我更倒黴的人了,你知道麼,在那麼兇險的戰場上,我竟然狗屎的踩到了一根棍子,圓滾滾的,直接就給我帶得撲倒了莊靖鋮那傢伙,那劍紮在我身上的時候,可把我給疼死了。”
看着蘇瑾寒一臉苦巴巴逗趣的模樣,蘇恆心裡不由得好笑,面色如常的問:“不是你奮不顧身救了他麼?”
“啊呸,誰要救那個傲嬌臉,我倒是想有多遠跑多遠,就是運氣差了點,哥我告訴你,我真不是故意要救他的。”蘇瑾寒楚楚可憐的說着。
蘇瑾寒小心翼翼的覷着蘇恆的臉色,見他不冷不熱的嗯了一聲,趕忙趁熱打鐵,道:“哥,我餓,能不能……”
“不能。”蘇恆直接打斷了她的話,隨後面上涌上無奈,“你身子太虛,剛剛醒來,圓心師傅特地交代了不能多吃,先忍忍,把傷養好了,哥哥帶你吃好東西去。”
他倒不是真的因爲生氣要委屈了蘇瑾寒的吃食,不管發生了什麼,對蘇瑾寒,他總是寵溺和包容多過責備的。
蘇瑾寒聽了,委屈巴巴的哦了一聲,又道:“那哥哥可要說話算話,到時候可不許以生意忙做藉口打發我。”
蘇恆心裡一酸,知道自己這些年來,因爲忙碌生意,確實對她多有疏怠,便笑道:“好,哥哥答應你。”
見她滿足的笑了,蘇恆這才揉了揉她的頭髮,低聲道:“再躺着休息一會兒,眼下把身子養好纔是正經。”
蘇瑾寒聞言勉強笑了笑,這才由着他扶着自己躺好。
本只想閉目養神,可是閉上眼睛,卻很快的睡了過去。
方纔強撐着說了這麼久的話,其實早就已經累了。
她畢竟身受重傷,身體無比的虛弱,這是她的意志所不能左右的。
蘇恆聽到她的呼吸變得平穩,眼中的憐惜更勝,給她蓋好被子,又在牀邊守了好一會兒,這才悄悄起身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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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瑾寒醒來之後,邵氏當天便和前來接她的岳家人回了城,而御醫確定了蘇瑾寒甦醒,性命無虞之後,也回宮覆命去了,倒是莊靖鋮找了個藉口,暫時沒有回去。
當天傍晚,蘇記使人來傳訊找蘇恆,說是城中有事需要他回去處理,蘇恆安排好人守着蘇瑾寒之後,便帶人回了城。
是夜,夜涼如水,一道人影從窗戶翻進了蘇瑾寒的房間裡,悄然走到牀邊。
低頭看着蘇瑾寒蒼白俏麗的睡顏,莊靖鋮妖冶的桃花眼中情緒複雜。
他雖生在皇家,年幼時也曾過過極受父皇寵愛的日子。
可是自從母妃出事之後,他的世界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兄弟姐妹們欺負他,父皇不再寵愛他,嫌棄他,他受盡冷眼與白眼,吃盡苦頭。
雖然是皇子,卻過得比普通人還不如。
他要做普通宮人做的活,甚至比普通宮人做得還要多,過得還要慘。
直到後來,他被德妃收養,日子才漸漸好過了些。
不過爲了讓自己不被注視,他刻意藏拙,僞裝出一副浪蕩公子的模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些年下來,卻也瞞過了無數人的眼睛。
就算是他的養母德妃,也在他的刻意隱瞞之下,對他暗中擁有的勢力知之甚少。
這倒不是他防備她,僅僅只是在他弱勢的,沒有把握之下,不想牽連她而已。
他早就已經習慣了戴面具示人,也習慣了孤獨前行,不被理解的孤寂,可是這樣的死寂卻被她給打破了。
蘇瑾寒成爲了一個降生在他世界裡的意外,和她鬥嘴他會開心,看不到她時會想念,而她爲他擋劍的舉動,更是讓他震撼。
一潭死水的生命裡就這麼生生進駐了一個活靈活現的人,會喜會悲,會哭會鬧,連帶着生命都鮮活了起來!
可是在沒有成功前,他註定是要活在黑暗中的人,他又怎麼能夠期待陽光普照?
“我該拿你怎麼辦呢?”莊靖鋮坐在牀邊,低低的嘆息。
點了她的睡穴,扶着她坐好,莊靖鋮雙手抵在她的背後,掌心內力輸出,開始爲她療傷。
許久之後,他才收回手,將蘇瑾寒放平躺好。
剛剛站直身體,莊靖鋮不由得悶哼一聲,整個人微微踉蹌,扶着牀杆才站好。
他擡手擦去嘴角的血跡,對着蘇瑾寒低低道:“你我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這次你替我擋一劍,我替求藥療傷,如今也算兩清,日後……還是不要再有瓜葛的好。”
藉着月色最後看了一眼她昏睡的俏臉,莊靖鋮轉身離開,悄無聲息。
第二天,蘇瑾寒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舒服,比昨天剛醒的時候那要死不活的樣子舒爽多了。
眯着眼微微一笑,蘇瑾寒揚聲喊青芽進來。
“哎,小姐,奴婢在呢。”青芽應聲間,人已經進了門,將手中的盆放在一旁,擰着帕子給蘇瑾寒洗臉。
洗漱收拾好之後,青芽看着蘇瑾寒的臉色,含笑道:“小姐的氣色好了許多呢。”
“是吧,我也覺得舒服了許多。青芽,早膳準備好了沒有,我快餓死了。”蘇瑾寒說。
可憐她餓了好些天,昨天醒來只吃了一碗稀飯就又睡了,這會兒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青芽抿脣一笑,道:“早就準備好了呢,奴婢這就去端來。”
用膳的時候,蘇瑾寒沒見蘇恆,便問:“哥哥他吃過了?”
“昨兒傍晚家裡來人找少爺,說是有些要事要回去處理,少爺還沒過來呢。”青芽應道。
“哦。”蘇瑾寒哦了一聲,又問:“那莊靖鋮呢?他昨天不是沒有回城。”
“王爺今早天剛亮便回了,來辭行的時候小姐還在睡,便讓奴婢給您說一聲。”
蘇瑾寒聞言頓時皺眉。
雖然她那一撲不是她的本意,但是怎麼說她也替他擋了一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就這麼冷漠的對自己的恩人的?這也太無情無義了吧!
“臭不要臉的白眼狼。”蘇瑾寒心裡不爽,不由得低低罵了一聲。
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氣什麼。
是氣他的忘恩負義,還是氣他對她半點情義也無,漠不關心。
一旁的青芽小聲道:“靖王爺很在意小姐的傷勢呢,小姐昏迷這些天,他一直都守在院子裡的,而且他爲了替小姐求藥,把這裡都磕破了呢。”
青芽說着,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又說:“如今他走,許是有別的什麼原因吧。”
蘇瑾寒聞言輕聲罵道:“他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了,這麼輕易的就被他給收買了,淨替他說好話。算了,我吃飽了,東西拿下去吧。”
青芽撇了撇嘴,倒是沒再多說,乖乖的收了碗筷下去了。
等青芽走後,蘇瑾寒這才微微勾了勾嘴角,眼中流轉一抹笑意,低聲道:“算你有良心。”
嘀咕着,想到他那麼美麗的臉上,額頭磕破了,再一包紮,那得有多麼的醜?
想着不由得心裡一樂,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養傷的日子很悠閒,很清淨,最初的時候,蘇瑾寒除了吃就是睡,等過了幾天,她好些了之後,就怎麼都呆不住了,非要青芽扶着她在屋子裡走上幾步。
青芽徵求了圓心大師的意思之後,這纔敢照做。
轉眼一個月過去,蘇瑾寒的傷雖然沒有大好,但是整個人看着倒是氣色不錯。
含山寺門口。
“這些日子叨嘮貴寺了,多謝大師海涵。”蘇恆對着圓心大師恭敬的行禮。
對這個妹妹的救命恩人,他自是打心眼裡感激的。
“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本是行善,何來叨嘮,施主言重了。”圓心大師淡淡道。
“此乃鄙人一點心意,爲寺廟添些香火,還望大師不棄。”蘇恆從懷裡拿出一疊銀票,恭敬的雙手遞上。
圓心伸手接過,轉手交給一旁候着的和尚,淡淡道:“施主既有此心,老衲自當成全。只是那女施主回府之後,還需好生照料。”
“多謝大師提點,鄙人會的。那我就先告辭了。”蘇恆拱了拱手,翻身上馬,帶着載着蘇瑾寒的馬車,一行人緩緩離開。
圓心看着他的背影,脣瓣微動,卻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
“師傅,您是有什麼話要對方纔那位施主說嗎?可要徒兒將他們給追回來?”一旁的小和尚問道。
圓心低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道:“並無話要說,走吧,回去。”
本就是各人自有的既定命數,既已經出現了變數,那又何須多言?
蘇府,寒苑。
“終於回家了。”蘇瑾寒剛一進門,不由得長吁一口氣,眉眼彎彎,顯得心情極好。
如果不是她的身體不允許,她真恨不得能撲倒在自己的牀上打幾個滾。
“瑾寒,我的小瑾寒,你可終於平安回來了,可把爺爺給嚇死了。”就在這時,從屋裡傳來動靜,跟着就見有人扶着蘇老爺子從屋裡出來。
看到蘇瑾寒,蘇老爺子眼中全是晶瑩。
蘇瑾寒眼中也有溼意,趕忙朝着他迎去,雙膝一軟便要跪倒,“是孫女不孝,讓爺爺掛心了。”
言語間同樣多有哽咽。
“平安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蘇老爺子抓着蘇瑾寒,不讓她跪下,老淚縱橫。
“爺爺,您別激動,別壞了身子,瑾寒的傷也沒好全,咱們屋裡說話。”蘇恆這時開口說道。
一家人進了屋,老爺子噓寒問暖好一會兒,確定蘇瑾寒確實沒什麼大礙了,這才停了下來。
他年紀大了,去含山寺雖然只需要半個時辰就能到,但是蘇恆卻不想讓他奔波,再三安撫,才讓他在家中等蘇瑾寒歸來。
如今蘇瑾寒終於平安站在他的面前,他心中自然喜悅。
爺孫三人說了好一會兒話,蘇恆道:“爺爺您也累了,瑾寒剛回來,車馬勞頓,就都各自回房歇着吧,要說話隨時都可以。”
蘇老爺子應了一聲,這才由人扶着回了自己的房間。
蘇恆安頓好寒苑裡的事物之後,也跟着離開了。
他們都走了,蘇瑾寒卻坐不住了,叫來青芽道:“青芽,趕緊,收拾收拾,咱們出去一趟。”
青芽一聽頓時瞪眼:“小姐您要去哪兒?”
“我這一個多月不在京城了,也不知道城裡的鋪子生意如何,還有煙雨樓也是,我可是將所有錢都砸進去了的,要是打水漂了,那我都沒地哭去,我當然得先去看看啊。”
“不成。”青芽趕忙制止蘇瑾寒的動作,道:“小姐您別忘了,您身上的傷還沒好呢,要是再折騰一番裂開了,那少爺不得活颳了奴婢,不行,絕對不行。”
青芽果斷的搖頭。
見蘇瑾寒還要說話,青芽趕忙道:“小姐,您要是真不放心,那奴婢去看看情況就是。”
蘇瑾寒一想,如果她真的強撐着出了門,回頭估計別說鋪子了,哥哥估計直接動手將她的鋪子給收了,到時候才真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便也同意了青芽的說法。
又道:“煙雨樓那裡你就別去了。就去看看繡坊現在的生意如何,也不必進去,周圍打聽打聽便是。”
青芽應了,命人進來服侍蘇瑾寒,這才按照蘇瑾寒的吩咐出了門。
蘇瑾寒睡了一覺起來,青芽也已經回來了。
靠在牀頭,蘇瑾寒顯得有些慵懶,打着呵欠問青芽:“青芽,都打聽清楚了?”
青芽道:“稟小姐,都打聽清楚了。最近繡坊的生意很好,煙雨樓也一直由繡坊提供旗袍,奴婢今兒還遇見了荀浩,將他帶了回來。”
蘇瑾寒聞言,眼中還有些朦朧的睡意退了個乾淨,“我不是叫你別進去麼?怎麼就碰着荀浩了?”
“小姐別怪青芽了,是我逼着她帶我回來的。”蘇瑾寒話音剛落,荀浩的聲音響起,跟着屏風外便出現了一個人影,修長瘦削,不是荀浩又是誰?
他怎麼在外面?蘇瑾寒用眼神問青芽。
青芽滿臉苦笑,委屈的癟了癟嘴,又努了努嘴。
蘇瑾寒正納悶,就聽外頭荀浩又問:“小姐,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蘇瑾寒一看自己身上並無不妥,便將被子往上扯了扯,說。
荀浩轉進屏風來,一眼看到蘇瑾寒,眼神深沉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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