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娼妓行業發達,其中以大都爲最,據記載新舊都城近郊的妓女一度超過二萬五千人,這與統治者的縱容以及經濟的畸形繁榮密切相關,當有身份的外賓來訪時皇帝甚至會以優質妓女招待,可見妓女的地位不低。由於官府不允許青樓在城區開業,故而全部集中於近郊,每百人、千人分由大小兩名宦官管轄,不論是達官貴人還是旅居客商均被吸引而去,有時甚至能達到供不應求的地步。
千香閣在各大青樓之中首屈一指,除了幕後東家權勢滔天之外,閣中妓女也是個個才色拔尖,所謂人往高處走,妓女也一樣,因此千香閣的名頭才得以越來越響,能夠在千香閣中脫穎而出摘得花魁的姑娘更是人間絕色,皇帝后宮佳麗三千,西天僧每日在龍榻邊傳授技藝,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連他都慕名而來,可見這個花魁非比尋常。
華燈初上,沈伯義、張鋼鐵、湯圓圓到了千香閣門口,可自古沒有女子逛青樓的先例,湯圓圓泛起了難,分開行動誰也不放心。
“要是蘭兒在就好了,能給你扮個男裝。”
張鋼鐵忽然意識到了蘭兒的重要性。
“這個法子不錯。”
湯圓圓頓喜,連忙置辦了一身男裝換上,又隨意貼了兩撇小鬍子,在他們眼裡雖滿是瑕疵,但想來夜晚燈光之下瞧不出來,畢竟沒人在青樓裡使勁觀察一個男人。
收拾停當順利進了千香閣,三人誰也沒來過這種地方,一下子大開眼界,只見閣中歡聲笑語一派繁華,有左擁右抱推牌九助興的,有唱豔曲跳豔舞祝酒的,有關上門來燭光搖曳的,當然也有不賣身的藝妓在舞臺上賣力表演,同樣能博得滿堂彩。衆妓女衣着豔麗涼快,見到單獨的男客就蜂擁着撲上去,看得湯圓圓是面紅耳赤,沈伯義是耳赤面紅,張鋼鐵是面赤耳紅。
沒走幾步,不出所料有幾名妓女衝着他們三個而來,湯圓圓連忙巧妙地躲到了沈伯義身後,沈伯義想躲卻撞在湯圓圓身上,情急之下一把將張鋼鐵推出來讓他應付,張鋼鐵瞬間被幾名妓女抱了滿懷,擠在了肉林裡。
“三位公子爺眼生得很,是頭一次來我們千香閣麼?”
年紀稍長的鴇媽媽一臉媚笑說道。
“我們隨便瞧瞧,你們退下。”
張鋼鐵使勁推開衆妓女,但衆妓女還是一個勁擁上來。
“每個新來的公子爺都說隨便瞧瞧,結果不一會就瞧到姑娘房裡去了,公子爺莫要害羞,賤妾這就安排幾個美人過來伺候,保管三位爺呀天亮了也不願離開。”
那老媽子自認爲閱男無數,笑得渾身直抖,臉上的粉撲簌簌往下掉,看得張鋼鐵直髮寒。
“我們是衝着花魁來的,其他庸脂俗粉就不要礙眼了。”
張鋼鐵被擠得喘不上氣,無奈不能動粗,只好以此勸退,一聽這話,衆妓女果然冷哼數聲到別處去了。
“花魁可不是誰都能見的。”
那老媽子擺弄起了自己的纖纖玉手,張鋼鐵見她這副模樣明顯是要錢,拿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遞了過去,那老媽子斜眼看了看,頓時換了臉色,那白眼翻的,她如果有一雙激光眼的話能把自己的天靈蓋射穿,近年來通貨膨脹嚴重,五十兩的確略顯寒酸,可張鋼鐵拿不出更多了,沈伯義見狀,趕緊拿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從張鋼鐵胳膊下探手遞出,那老媽子這才滿意地接過去。
“喜子,帶三位爺到忘歌廳就坐,三等座。”
一個龜奴應聲出來,領着三人穿過走廊到了另一處廳門口,只見門上掛着一塊金字牌匾,上面果真寫着“忘歌廳”三個字,這塊牌匾張鋼鐵饒有興致地看了數眼,若是把右邊的“忘”字擋上就成了一個現代的場所名,也不知道爲何起這麼個名字。
進得門來,眼前豁然開朗,只見這忘歌廳竟不比梅傲物的議事廳小多少,最前方是一個丈餘高的舞臺,舞臺三面都掛着珠簾,看不見裡面的景象,想來花魁會在裡面表演,舞臺左右立着八名壯漢,防止有人闖上去驚了花魁,廳中共擺了三十張桌子,兩排十張爲一個區,張鋼鐵三人的桌子在最後面,大概就是老媽子口中說的三等座了,花五百兩竟然只排在末尾,恐怕東家一夜之間就能開一間分號。
張鋼鐵仰頭觀察,舞臺兩側各延伸出一條等高的走廊,沿着大廳環繞了一週,脫脫說這花魁每日只選一名恩客入幕聽曲,有可能她會在上面走一圈來選出這名恩客,這樣的話才公平,跟錢多錢少幾等座無關,否則大家砸錢就是了。
坐在最後面倒是有一個好處,便於觀察,他們本就不是來看花魁的,沈伯義掃視一圈,依照脫脫的描述果然找到了西天僧,他坐在一等座的最前方,顯然砸了不少銀子,與他同桌的兩個人一看就是貼身護衛,其中一人揹着一根鋼鞭,看起來分量不輕,另一人腰間掛着一對金鈸,掛這東西出門的人倒是不易見,不知有沒有可能是他的武器,閣中人多不便動手,既然他來了,總能找到機會。
過了盞茶工夫,舞臺上的珠簾忽然緩緩掀開一角,場中霎時變得鴉雀無聲,接着從珠簾後面施施然走出三名女子來,起初的兩名姿色平平,是貼身侍女,最後走出的纔是花魁本尊,張鋼鐵忍不住好奇遠遠望去,頓時眼前一亮,但見她戴着面紗款款走出,一身淡黃色薄衫欲露還遮,每一分每一寸都能恰到好處地將目光勾去,驚鴻豔影美如冠玉,令人遐想連篇欲罷不能,她的腳上綁了一個小小鈴鐺,貓步邁得輕盈冶麗,每一步都能牽着衆人的心一起邁,場中雖沒有追光燈,但全廳所有人的目光都隨着她而動,真不愧是花魁,一舉手一投足間便帶着令人神魂顛倒的魔力,不用看見她的容顏,光是瞧着她綽約娉婷的身子就足以讓在場的男人瘋狂了。
“卓如歌果然天下無雙。”
旁邊一胖子一臉的不虛此行。
原來這花魁名叫卓如歌,張鋼鐵忽然領悟到“忘歌廳”這個名字的意味了,卓如歌還沒有露臉已經迷倒一片,見上一面還不得終生難忘?廳名雖叫“忘”,但實際上他們是想讓你記得,下次傾家蕩產也得來,說不定就能成爲入幕聽曲那位,忘歌是假,忘我是真,這名字起得妙啊。
卓如歌向廳裡掃了一眼,然後沿着舞臺右側的走廊走了過去,底下衆人忽然之間全涌到了她腳下,在下方跟着卓如歌一起走,爭先恐後地想讓卓如歌看上一眼,此時卓如歌若是伸下一隻腳來,他們沒準會爭搶着去舔,張鋼鐵三人坐在原地看得是三臉鄙夷,不過來青樓消遣的無非都是好色之徒,能有什麼正經模樣?
卓如歌已經見怪不怪,眼波流轉,一眼看見了無動於衷的張鋼鐵三人,反倒起了興趣,沿着走廊繼續走了過來,很快就走到了張鋼鐵他們上方,眼神從湯圓圓、沈伯義臉上掃過,卻唯獨沒有看張鋼鐵一眼,對此張鋼鐵不以爲意,他從小普通到老,歷來都是被忽視的存在,人家這麼大的美女不看自己這個糟老頭子豈不是很正常?
卓如歌一圈走完回到了舞臺中,接着她的一名貼身侍女沿着舞臺旁邊的樓梯走了下來,想必卓如歌已經挑好了入幕之人,讓她出來相請,舞臺下的兩名壯漢跟了過來,衆人早回到了各自的桌邊,一雙雙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名侍女,不知誰會是今晚的幸運兒,那名侍女沿廳直走,最終走到了張鋼鐵他們桌邊。
“這位公子,卓姑娘有請。”
她竟然看着張鋼鐵。
“我?”
張鋼鐵指着自己的鼻子。
“正是。”
那名侍女點了點頭,這結果令全場炸了鍋。
“肅靜!”
一名壯漢大喝一聲,中氣十足震耳欲聾,全場立時又靜了下來。
“我能不去麼?”
張鋼鐵弱弱地問道,全場瞬間又炸了鍋。
“我去。”
“我去。”
“我去。”
這要是在現代,他們一定是在吐槽,但此時的他們是在爭搶機會。
“肅靜!”
那壯漢又是一聲大喝。
“卓姑娘一片盛情,公子還是不要辜負爲好,否則旁人嫉妒死了。”
那侍女說道。
張鋼鐵掃了掃周圍,的確都是滿帶殺氣的目光,尤其是西天僧的目光更甚,這機會別人求都求不來,他被選中了竟然不去?張鋼鐵實在想不到卓如歌爲什麼會選中自己,她甚至連正眼都沒看自己一眼。
“去瞧瞧,別露了馬腳。”
沈伯義靠到張鋼鐵耳邊輕聲說道,顯然他也注意到了西天僧的目光,來忘歌廳卻拒絕卓如歌的垂青,難免不讓別人懷疑有其他目的。
張鋼鐵只得走了出去,心想不就是個花魁麼?又不是鍾馗,見就見,大不了聽完琵琶就走,難道她還能強留爺過夜不成?他也想知道卓如歌爲什麼會選中自己,他既不是金銀珠寶也不是什麼小說中的主角,爲何每個女子都喜歡他?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要麼有故事要麼有毒。
鑽進珠簾,侍女請張鋼鐵坐到了舞臺一側的桌邊,張鋼鐵掃了一眼,舞臺很空,只有中央還有一張桌子,桌上放着琵琶,卓如歌大概就是坐在那裡彈奏,即使只選一人入幕,其他人也是花了錢的,舞臺後方有個小門,想必通着後臺,剛纔她們就是從後臺出來的。
那侍女拍了拍手,從後臺又走出幾名侍女來,端着水果、點心、酒壺之類放到了張鋼鐵桌上,之後侍女們點亮了舞臺上的燈籠,舞臺上瞬間亮如白晝,同時捲起了最前面的珠簾。
未幾,卓如歌從後面走了出來,依舊戴着面紗,先是在張鋼鐵面前緩緩行了一禮,隨後提起酒壺給張鋼鐵倒了一杯酒,一雙妙目脈脈含情注視着張鋼鐵,看得張鋼鐵臉霎時紅了,這一幕更是看得外面衆人抓耳撓腮,早知道坐着不動能博得青睞他們也不動了。
“此乃賤妾珍藏了五年的桃花酒,輕易不開壇的,公子請。”
卓如歌柔聲說道,小說中常形容姑娘的聲音如銀鈴,卓如歌的聲音卻比銀鈴還要好聽,按照趙本山的說法,含糖量起碼八個加號。
“多謝。”
張鋼鐵趕忙道謝,輕易不開壇的意思是不是表示自己身份不一般,可今天明明是初次見面,張鋼鐵一想她肯定是對每一個恩客都這麼說,男女之間多的是這樣的謊言,又何必拆穿她?張鋼鐵見她注視着自己,只得端起酒杯喝了下去,自己不是爲喝花酒而來,姑且喝一杯桃花酒代過。
卓如歌嫣然一笑,隨後便面對着大廳坐下去,抱起琵琶彈了起來,兩人相距不過兩步,近距離看她果然更加嫵媚動人,但見卓如歌十根修長的玉指在琴絃上飛撥挑弄,時而激昂有力,彷彿千軍萬馬兵臨城下;時而低沉如泣,彷彿閨中小女訴說心事;時而縹緲不捉,彷彿仙女臨凡舞姿婆娑;時而伴着琵琶唱將起來,如泉水叮咚百鳥齊鳴。連張鋼鐵這樣不懂音樂的人都被感染其中,足見造詣。
也不知彈了五首還是八首,卓如歌終於停了下來,隨後便有侍女吹滅燈籠放下珠簾謝了幕。
“卓姑娘技藝非凡,今日一見三生有幸,就此告辭。”
張鋼鐵趕緊閃人,謝了幕西天僧想必就要離開了。
“這就走了麼?”
卓如歌大感詫異。
“當然,不走難道留下來過夜麼?”
張鋼鐵撩起珠簾向外看了一眼,西天僧倒是還未動。
“張鋼鐵,你當真沒認出我來?”
張鋼鐵已經邁出去一隻腳,忽聽卓如歌竟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頓時大驚轉頭。
“你是誰?蒙着面我怎麼認?”
張鋼鐵再次打量卓如歌,當世認識自己的年輕女子除了底下的湯圓圓外只有月兒和蘭兒,可無論是誰跟眼前這位卓如歌都是天壤之別。
“你還真是眼拙,給你個提示,你我曾有香豔一吻。”
一聽這話,張鋼鐵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蘭兒,只有她在濠州重逢時情不自禁親過自己一下,只有她懂得易容術,難道這卓如歌是蘭兒扮的?她怎麼會來大都?她怎麼會彈琵琶?她怎麼會有這麼勾魂的雙眸?
“蘭兒?”
張鋼鐵試探問道。
“蘭兒是你的新歡?”
卓如歌笑道,看錶情沒猜對。
“月兒?”
不是蘭兒就只能是月兒了,可月兒哪來的香豔一吻?那五年張鋼鐵可是守身如石。
“月兒是你的舊愛?”
卓如歌聽張鋼鐵連續說出兩個女子來,饒有興致地調侃道。
“你究竟是誰?”
張鋼鐵懵了,這時西天僧忽然起身向外走去,張鋼鐵急忙向沈伯義看了一眼,他還未動,顯然在等西天僧出門,或者在等自己出去,卓如歌見張鋼鐵的眼睛不住往外瞟,顯然是有急事。
“你辦完事再來問我。”
她從腰間摘下一塊玉佩。
“拿出這塊玉佩,自會有人帶你進來。”
張鋼鐵想了想,必須得弄清楚她是誰,於是伸手接過了玉佩,待西天僧出門後一躍下了舞臺,直奔沈伯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