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陰差陽錯

二女走後,我也想,會不會史君毅爲了勸我造反故意捏造了孝王要殺我的消息。不過這個念頭在我腦中沒多久就被徹底忘記了,每次想起孝王最後的笑聲,我就想起當年李哲存在天牢裡的笑聲,一樣的陰狠。

何況,有一天晚上,我的伙食突然好起來了。久違的魚肉都出現在我的餐盤裡,飯也不是碎了的陳米,而是香噴噴的大米飯。這個叫做送魂飯,讓人做個飽死鬼免得投了餓鬼胎。

我看着飯,久久不能舉箸。

火光裡,一道佝僂的身影慢慢從牆角走出來。穿着布衣,正是當日審我的大理寺卿高敏。我苦笑着對他一拱手,行了晚輩禮,他也苦笑着回禮。

獄卒打開牢門,高敏在我對面坐下,也不言語。沒多久,獄卒從來了一張矮几,上面有更好的飯菜和酒。

高敏是來給我送行的。

“明大人,當年你少年得志時,我們倒是沒有機會把盞共飲,明日之後陰陽兩世,老朽先盡一杯。”高敏仰頭喝了酒。

我看着這個老頭,想起當日大堂之上他居然裝得要睡着,以及最後那段告老還鄉的話,原來並非是隨口說說的……

“多謝高大人相送。”我也乾了杯中酒水,又問:“晚生真能有幸成爲我大越第一個被斬首的文官?”即便天牢設了死牢,也不過是讓那些犯官自己老死,從未有人被拉出去斬首的,我恐怕還真是我朝第一個被斬首的文官。

“明大人,有些事,說不清理不明。再有,客氣點,我稱你一聲明大人,你喊我一口高大人。其實呢?你早就被罷官貶爲庶人了,我呢,也不過是個致仕的田舍翁。”高敏挾了口菜,細細嚼着。

我替他斟了酒,也幫自己滿上,心中感慨不已。史君毅說會有人來劫獄,卻遲遲沒有消息,會否是因爲消息走漏所以才突然要斬我?再看看高敏,顯然孝王要殺我之心早就不是秘密了。他那日只是耍我玩的……

“高大人一生官宦,知足而退見好就收,的確是朝官的楷模啊。”我嘆了一聲,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走到了這個田地。

“明大人倒是說的不錯,我能見好就收,這是最重要的。這也像打仗一樣,陳裕將軍若是知道見好就收,也不至於中了倭奴誘敵深入之計。”高敏笑道。

我心中微微震顫,道:“多謝高大人。”

“沒什麼謝的。老朽也見過幾個來請降的倭奴,能打得自己的敵人都佩服,那才真是沒話說了。”高敏又吃了口菜,“其實,當初老朽也是和其他朝臣一個意思,你殺戮太甚。不過換個位置想想,不殺又怎麼辦?俗話說得好,若要公道,打個顛倒嘛。”

我笑了笑,舉了舉手中的杯盞,道:“多謝高大人的公道話。”

高敏也笑了:“不必客氣。送走了你,老朽也要走了,你可有什麼心願沒了的?或許老朽還能幫你一幫。”

我抿嘴垂頭,終於道:“晚生也沒什麼心願沒了的,若是高大人見到晚生的妻室,還請代爲轉告,晚生多謝她們了。其他,沒了吧。”

“哈哈,人言道:無求品自高。明大人似乎連生死都看破了,其品還不是一般的高啊。”

“大人見笑了。晚生不過是大限將至,萬般人間事也就一刀兩斷了。”我開始埋頭吃飯,餓着肚子睡不着,越想越害怕,還不如好好吃一頓,睡一晚,明日走完最後一段路。

若是有下輩子,我會做什麼?

高敏看着我吃飽了,搖頭道:“明大人的豁達卻是老朽此生難及項背的。”

“哪裡,只是掙扎無益,隨波逐流罷了。”

“明大人,若是你選,是死於暗室還是死於衆目睽睽之下呢?”高敏突然問我。

我一愣,放下碗筷,思索片刻,道:“晚生雖然行事陰狠了些,大傷陰鷺,卻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也算死得其所了。”

“當今聖上令孝王監國,孝王卻擾亂朝綱,目無國法,老朽也有些看不過眼。”高敏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放在矮几上,“所以,斬首示衆本比賜死重上一等,你若不堪死前受人凌辱,這瓶是精練過的砒霜,也算能得個全屍。”

我看着瓷瓶良久,道:“多謝高大人。”

“你的案子是老朽平生做過的惟一虧對良心的一樁,今天也是老朽惟一所行違法的一事,唉,人才難得,可惜了。”高敏嘆着氣,離開了牢房。

我拿起瓷瓶把玩許久,還是放了回去,倒身睡了。戚肩等我很久了,我在北疆也算做了不少仁政,算不算積德?閻羅幽冥之地,到底是什麼模樣?

“明可名,上路了。”

獄卒晃動鐵鎖,把我叫醒。我搓了搓手,在臉上擦了擦,讓他們給我套上。兩個獄卒費力地架着我往外走去。大牢外面停着一輛囚車,他們讓我在裡面跪好,給我綁上繩索,前三後二五個結,算是五花大綁。

一個小吏拿着名牌,我掃了一眼,上面寫着:“欽斬逆賊明可名乙名。”“明可名”三字上還圈了老大的紅圈。他把名牌插在我身後,喃喃道:“人死如燈滅,再無苦與悲。但願投朱閣,莫落草莽間。上窮碧落天,下臨哀生門……”

這是牢頭替我送行,從我出了大牢起,我已經是個大半個死人了。舉頭望向東方,一輪紅彤彤的新陽正冉冉升起,今天的天氣應該不錯。

沿途也站了些百姓,他們未必認識“逆賊”兩字,卻用一些爛了的青菜招呼我。我一時感慨,想起當年看人斬首回到牢裡,問師父爲什麼百姓與那死犯沒有仇恨卻還要扔爛葉子。師父說:“因爲百姓窮苦。”

我當時不解,追問道:“這和百姓窮苦有什麼關係?”

“因爲百姓窮苦,所以不捨得扔好菜。”

師父的詼諧總是這般,笨人如我者,常常要過一會纔會笑得前仰後俯。

今天徒兒要走完最後一段路了,師父知道嗎?

但願師父永遠不要知道吧……

刑場上已經圍滿了看客,我居然有些怯場。他們若是要看人殺頭,爲何不參軍呢?我嘆了口氣,無力地讓差役架着我上了斷頭臺。

看不清監斬的是誰,即便看得清我也懶得看,垂頭跪坐着。不一會,身穿紅衣的劊子手提着鬼頭刀上來了,時辰要到了。

又跪了一會,我有些冷,擡頭看了看天,太陽居然躲進了雲層,天色也暗了下來。一時間,有種盼着上蒼落淚的衝動,以此留給後人一個懸念:明可名是被冤枉的。

可惜,太陽很快又出來了,撒下一片溫暖。

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慢慢移轉,我有些不耐煩了。等死比死更難耐……

“大人!何時開刀?時辰已經過了吧。”我喊道。

那監斬官似乎吃了一驚,也朗聲叫道:“你是何人?”

我心中一笑,居然還有這麼糊塗的監斬官,居然連要斬的是誰都不知道,朗聲道:“名牌上寫着呢,明可名,正身無誤。”

那官下了座,朝斷頭臺走來,道:“哦,明大人啊,下官還道是誰呢,失敬失敬。”

我啞然失笑,道:“早該猜到是你了,我大越恐怕再沒有比你更糊塗的官了,若是今日斬錯了人如何是好?”

“難得糊塗,糊塗難得啊。”他笑道,“勃州一別,明大人別來無恙吧。”

若是別人,我定然會以爲是在嘲諷我,不過他的目光清澈,顯然沒有他意。

斷頭臺上問死囚何人已經荒唐至極,再問死囚別來無恙,豈非滑天下之大稽?我苦笑道:“馬上便要有大恙了。”

他笑了笑,上了斷頭臺,一腳踢開等會給我擱頭的木墩,在我對面坐下,道:“若是別人我也不會問,明子陽是非常之人,自然不能落了俗套讓你小瞧。”

“你不是自稱百里之才嗎?怎麼入京了?”我問。

“唉,外官三年一審,我不小心當官當久了,居然被調了京官,現在在太常寺支領薪俸度日。哦,我姓賈名政廉,草字邦卿。”

我笑道:“又不是第一天見了,還報什麼字號?”

“非也非也。”賈政廉搖着頭,“上次見你,你還是剛從沙場回來,且滿腹心事,我也沒看出你的真身,所以今日纔算是第一次見。”

我奇道:“什麼真身?”

“南華真人曾雲:‘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懸解。’”賈政廉搖頭晃腦道,“古來慷慨就義多如牛毛,從容赴死誰人見了,今日政廉有幸,能遇見明夫子。來人!取酒來。”

賈政廉舉起海碗,道:“子陽兄,請滿飲此杯。”說着,一口氣乾淨。我雙手被縛在身後,道:“可名手腳不便,邦卿兄替我幹了吧。”

“好。”賈政廉倒也不客氣,又是一碗下肚,臉上燒起一團紅雲。

這酒本是給死犯臨斬前喝的烈酒,酒量差些的,說不定一碗下肚便醉倒過去,自己何時死的都不知道。所以本是歷朝歷代的一項仁政,可是今天賈政廉居然連喝兩大碗,又伸手滿了一碗。

“呃,這碗還是有勞邦卿兄餵我喝了。”我有些擔心等會沒酒,砍起頭來太痛。

不料賈政廉想是聽成“爲我喝了”,爽朗地道了一聲“好”,一仰頭,又喝了個乾淨。

三碗下肚,賈政廉連坐都坐不穩了,嘴裡說道:“孝王想是昨夜喝得多了,不能親來……等會子陽兄走的時候,在下就不送了……”說着,居然倒在了斷頭臺上,抱着木墩呼呼睡了起來。

我和劊子手對望許久,我道:“那酒還有嗎?”

那劊子手眼神突變,似乎受到極大打擊一般,愣了好一會兒才拎起小酒罈,晃了晃,道:“還有些……”

“我不勝酒力,該也夠了,老兄幫忙,把這些餵我喝了吧。”

劊子手喏喏,滿了一碗,餵我喝下。

丹田裡一陣火燒,頭開始發暈,我對那劊子手道:“這下我放心了,待會時辰到了,老兄儘管動手,不必叫我了。”

我往前一躺,壓在賈政廉身上。不過頭雖痛得很,卻怎麼也睡不着,不知道賈政廉是否有什麼竅門,居然那麼快就打起了酒鼾。我閉着眼睛,聽到外圈的百姓一片哄聲,想想好笑,監斬的和被斬的都醉倒在斷頭臺上,恐怕也的確是古今一笑。

終於有官人上來拉走了賈政廉,把木墩墊在我頭下,這下總算合乎常理了些。不過外圈的百姓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有人開始嚷着要斬我。

突然人羣裡泛起一聲驚呼,我忍不住強睜醉眼,本已爲是鬼頭刀落下,不料落下的是頭大鳥,藏青色的羽毛,還有一把劍……

不過鳥怎麼能佩劍呢?

我再努力看時,那鳥倒有了人形,一邊快劍往劊子手刺去,一邊伸出爪子一把抓住我的繩結,帶着我往外飛去。

“呵呵,鳥人。”我實在忍不住笑道。不過那鳥人大概聽懂了,一個打顫差點從天上掉下來。

人羣中一片呼喊,我居然真的飛起來了。不過這鳥人想是太重,飛不到天上,與其說飛不若說是在跳,就是跳得高一些,遠一些罷了。蹦跳了幾下,鳥人已經到了一條小巷,把我扔進一輛馬車。

馬車裡鋪着厚厚一層被褥,還是薰過香的。有人幫我鬆了繩索,還要除了我的衣衫,我伸手一抓,居然是女子的纖纖玉手。我拉近看了看,又擡頭看了看她的臉,原來是芸兒,也便隨她去了。

我閉上眼睛,枕在她的大腿上,軟軟的,很舒服,酒氣上涌,我就要入睡的時候,聽到章儀喊了一聲:“走……”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躺在一張錦榻上,是我睡過的最軟最舒服的牀榻了。頭還有些痛,其實是劇痛……我手臂落在額頭上,輕輕呻吟起來。

“公子醒了。”有個嬌滴滴的聲音對人說道,不一會便有人端了湯水餵我喝下。

那是解酒湯,微微有些甘甜,很好喝。我又在榻上睡了一會,精神慢慢好了,開始回憶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過想來想去,我只想起和賈政廉喝酒,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而且最大的問題是,我醉倒的時候該是在斷頭臺上,莫非我已經被正法了?莫非幽冥其實就是女子的閨房?

若是能夠還陽,一定要告訴兩位妻子,地獄並不可怕。

聽說頭七是還陽夜,我睡了不知多久,可別誤了時辰。

“有人嗎?”我不知道直接問有沒有鬼是否會失禮,還是以陽間的習慣問人。

“你好了吧,真是的,一碗酒就醉成了這樣。”一個少女坐在我身邊,遞給我一方帕巾,讓我溼了溼臉。

“你是人!”我看到太陽在地上印出她的投影,驚呼道。

那少女瞪了我一眼,嗔怪道:“三師兄說你不會說話,果然是真的!”

“哦,哦,呵呵,想是我還在夢裡。”我又閉上了眼睛,不想睜開,生怕睜開眼睛的時候又回到了刑場。

“喂喂!”那少女居然用力拉了拉我的耳朵,叫道:“不許睡了!姐姐馬上就要來了,你若是惹得姐姐不高興,有你苦頭吃!”

“咳咳,誰在背後說我壞話!”另一個女子的聲音,聽得有些耳熟,想是故人。

“姐姐,我是警告他別冒犯你嘛,哪裡是說你壞話?嘻嘻,我先走了。”女子離開了塌邊,噔噔跑出房間。

我微微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女子背對我坐着,從背影看極是窈窕動人。

“猜出我是誰,否則我就把你從這扔出去。”那女子道。

我哈哈大笑道:“還要猜什麼,怡莉絲。”

果然,她嬌軀一震,緩緩轉過來,問道:“你還記得?”

“你的曼妙身材,怎麼那麼容易忘記。”我笑道。

怡莉絲居然臉紅了,我看了更是忍不住狂笑一通,居然笑得吐出一口血。

怡莉絲連忙頂在我背後,讓我靠她身上,幫我擦去嘴角的血跡,道:“搞成這樣了還笑……”聲音裡有些哭腔。

“九死一生,又揀回一條命來,能不笑嗎?”我喘息着,微笑問她:“你怎麼會在這裡?”

怡莉絲一抽身,讓我重重倒在榻上,沒好氣道:“這是我家,我當然在這!”

“哦,”我應了一聲,“挺別緻的,不過你在西域不用這香啊。”

“你還記得?”怡莉絲有些吃驚。

我很得意。我惟一的特長就是記性好,當然,偶爾忘記手下將士的名字純屬意外……

“嗯,當然,你是第一個說愛我的女子嘛。”我調笑道,看到她臉上又紅了一片,心中好笑。

“往事不堪回首,你變了許多。”怡莉絲幽幽道。

我不自覺地伸手摸了摸頭髮,道:“沒有一夜白頭已經夠慶幸的了,那年從府兵署的黑獄出來……”

我把經歷過的一切都告訴了怡莉絲,直到下人送來了晚膳我才發現我講了足足半天。

怡莉絲一直沒有說話,聽我講着我的故事,時而含笑,時而蹙眉,時而抿嘴,時而淚落……我發現她聽到我成親的時候,顯然心神動盪,自己也隨着一顫,莫非她真對我有所情愫?

“呃,怡莉絲……”我輕輕叫了一聲。

怡莉絲吹了吹湯勺裡的飯菜,喂到我嘴裡之後纔回問道:“什麼?”

“那個……你當年說,喜歡我,是真的嗎?”我不知道怎麼,突然想到問這個,更不可思議的是我居然真的問出了口。

怡莉絲的動作停了停,很狡猾地反問:“你說呢?”

我不知道。怡莉絲是我出師之後第一個接觸的女子,而且年紀相差不多,更加受她照顧許久。我當年回京之前,鬼使神差地再去怡莉絲曾經作爲據點的酒館……現在很難再一一剖析自己的想法。

“你有孩子了嗎?”怡莉絲見我許久沒有說話,問我。

她這一問,登時讓我想起了芸兒和章儀,頭一大,覺得自己對她們有些不忠。整頓心情,道:“還沒,公務繁忙,顧不上。”

怡莉絲“哦”了一聲,一直等餵我吃完飯也沒再開口,房間裡壓抑地讓人窒息。

“明……可名,”怡莉絲突然叫我,“你還在恨我出賣你嗎?”

一句話,那柄雪亮地匕首架在我脖子上的剎那又浮現在我心頭。

“你那不是出賣,當時是各爲其主。”我強笑道,“不過後來成了朋友,一點小事不必記這麼久吧。”

“小事嗎?”怡莉絲問我。

我慢慢回憶起當年從碰到怡莉絲的那天起所發生的所有事,她想引君入甕,我將計就計扮豬吃虎……李渾大意丟了陽關,我外強中乾放虎歸山……李渾入獄,她來找我……其實,那柄匕首大概不是小事……

“你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你是李渾的眼線,所以一點意外都沒有,放心吧,你沒嚇着我。”我笑道,心裡居然又有些對不起章儀芸兒的感覺。緊接着又想起章儀脖子上的那道傷,心頭更是一緊。

“哦,你休息吧,等會有故人來看你,可能要晚些,能叫醒你嗎?”

“怎麼不能?呵呵。”我笑道,“我好像睡了很久,大概一夜難眠呢,是哪個故人?”

“等他來了你自然就知道了。”怡莉絲突然面帶憔悴道:“你不是說過,非軍情不要吵你嗎?”

“呵呵,我說過嗎?”我擠出一絲傻笑問她,同時蜷進了被子裡。當年,她還問我:“如果我騙了你會如何?”我不記得我回答了,其實我到現在都無法回答。內心深處,我一直到她用匕首指着我的那刻,都不相信她會騙我,那種甜甜的笑容居然會是僞裝的……

七年了吧,她大概已經很久沒有那麼笑過了。我也很久沒有想起她,她在我的生活中早就成了記憶,可我爲什麼能那麼準確地喊出她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昏昏沉沉又要睡去的時候,我聽到門口有人說話。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先生睡了嗎?”

“看起來是睡着了。”怡莉絲道。

“師叔,你哭過了?”那男子不知是對誰說。

“我哪有?不過是剛纔在廚房被煙燻了眼睛。”怡莉絲急道。

我微微有些詫異,怡莉絲居然有了個師侄。

“師叔,做晚輩的本不該多說什麼,其實,先生這人刀子嘴豆腐心,絕對不會在乎過去那麼久的事……”

“閉嘴,你懂什麼?”怡莉絲喝斷那男子的話。

我聽了有些想笑,那男子是在說我嗎?我怎麼不知道自己是刀子嘴?

“師父,您來了啊。”那男子突然叫道,我卻連腳步聲都沒聽到。

“嗯,他睡了嗎?”

“叫醒他吧,師兄你不是還要急着趕去泰州嗎?”怡莉絲道。

我細細回想那個男子的聲音,的確有些印象,卻不記得了。心中苦笑,下午還自誇記性好的。

門被推開了,我也睜開了眼睛,一則禮貌,二則我也想見見到底是什麼故人。

七年不見,他還是老樣子。

七年不見,他已經長大了。

“華可拜見先生。”年輕男子款款拜倒。

我撐着身體慢慢坐起,問道:“你師父沒欺負你吧?”

唐斬在我面前坐下,道:“我怎會欺負自己的徒兒,你倒是越活越倒退了。當年見你還是少年老成,現在卻是爲老不尊。”

“爲老不尊?爲老不尊嗎?呵呵。”我第一次聽人這麼說我,笑道。

“他酒勁還沒過去嗎?”唐斬問怡莉絲。

怡莉絲在旁邊坐下,道:“酒量差也就算了,還搶着喝那麼多酒。”

我覺得有些丟臉,岔開話題道:“我說怡莉絲怎麼能救出我,原來還有唐大俠幫忙啊,明可名這裡多謝了。”

“也不光我,這次爲了救你,怡莉絲找了十幾個江湖好手。那個你說是‘鳥人’的,便是翠冷輕煙門當代傳人海東青,他的輕功在江湖上也是數一數二的。找他可廢了怡莉絲妹妹不少功夫。”唐斬說話聲音裡總是一股冷氣。

“鳥人”是罵人的粗口,我怎麼可能罵來救我的人?

“我不記得我罵過誰是鳥人啊。”我疑惑道。

“當時你醉得不清,到了馬車上還儀妹芸兒的亂叫,也不知道你心裡有多少姑娘。”唐斬嘲諷道。

我不知爲何聽了這話先看怡莉絲,見她面不改色居然有些心定的感覺,轉頭問華可道:“你劍客做得如何了?師母待你好嗎?”

華可知道我在打趣,道:“師父久久不給我找個師母,也沒辦法,急不得的,呵呵。不過現在總算會拔劍了,過幾年便能學習劍招了。”

我看了一眼唐斬,問道:“七年就是學習拔劍嗎?”

“你別小看了拔劍,要練到劍隨心出,劍心一體,哪是那麼容易的?華可已經算是天資上佳才練了七年。”唐斬一撇嘴。

“嗯,難怪你當年被人殺得大敗,還要你徒弟救你。”我報復道。

唐斬眯了眯眼睛,道:“果然爲老不尊。”

我拉了拉鬢絡,道:“我纔剛過而立,老什麼?別盯着皮囊,還有神呢。你若是總盯着劍身,何時才能悟透劍心?”我想當然地說劍,不料唐斬居然面容大改,嚇得我以爲自己說錯了什麼。

過了半晌,唐斬道:“你說得不錯,要看劍心,要看劍心……”唐斬又是一陣沉吟,終於道:“泰州有事,我要急着趕去,下次有緣再會了。你可還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先說出來,好讓我早做準備。”

我居然又不自覺地看了一眼怡莉絲……

怡莉絲是何等聰明,笑道:“明大人定是掛念着家中嬌妻。”

我心中隱隱有些不暢,卻說不出哪裡不對。

唐斬道:“我讓江湖朋友幫忙打探,有了消息總會告訴怡莉絲的,今日也晚了,你早些休息吧。”

“先生休息吧,我先下去了。”華可又是一拜。

“你長大了。”我對華可道。

華可很欣慰地笑了,回了句:“先生也變了許多呢。”

“是嗎?”我笑了笑。

當夜。

月光從窗口照了進來,灑滿屋子,一片銀輝。我翻來覆去睡不着,終於坐了起來,披上衣服,細細回味着生死一線的滋味……

“你也睡不着嗎?”怡莉絲悄無聲息地走進來,嚇了我一跳。

“嗯,和你一樣。”我說。

“你怎麼知道我睡不着?”

“睡得着還來找我幹嗎?”

怡莉絲沒有說話,在榻上坐了,伸手把玩着流淌進來的月華。

“你變了許多。”她說。

我久久沒有回答,終於嘆了口氣,道:“還記得陽關之戰嗎?我看到幾千條性命隨風而逝,難過了許久呢……記得抓徐梓合的時候,我還爲折了百來人自責。可是啊,到了高濟,一仗仗打下來,我隨手一揮便是千萬人頭顱落地,卻再沒有像當年那麼難過過。”

“領兵打仗,本就是如此吧。”怡莉絲吸了口氣。

我搖了搖頭:“這次又從鬼門關回來了,想想自己的確變了許多,心腸越來越硬,血也越來越冷……殺人殺多了,難免要喪了本心啊。”我對師父自號“本心先生”又多了一層感悟,多好的號,被師父先用掉了……

“的確,當年的布明,似乎什麼都知道,就像是神人下凡,現在的明可名卻笨得要死。”她笑道。

我也笑了,道:“當年是大愚若智,其實比現在還不如。”

“我看也是。”怡莉絲笑了許久。

“明,你的娘子,漂亮嗎?”怡莉絲突然問我。

我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道:“我實在無法形容她們的美貌,而且不僅是美貌,是她們讓我活過來的。否則,我說不定還是渾渾噩噩,打仗不像打仗,做官不像做官……”

怡莉絲沒有說話。

“你呢?怎麼認識唐斬的?”我找了個話題。

怡莉絲笑了一聲,道:“你忘記我是幹嗎的?酒樓是天下消息最靈通的場所,唐大哥是吃花紅的,怎能離得開消息?我這裡生意好,一是賣酒,二就是賣消息。後來我們幾個朋友立了個天機門,專門負責打探消息,順便剷除些武林敗類。唐大哥的武功最高,我們便認了他做大師兄。”

我從來不知道江湖之事,讓怡莉絲給我講一些,怡莉絲卻推掉了,反問起我北疆的生活。

閒來無事,我略微理了理思路,北疆的生活如同流水一般從我嘴裡淌出來,淌了一夜……

第十九章 軍心第六章 北疆策第三十八章 彈劾第九章 點將第十二章 初到高濟第十四章 陷阱第二十九章 叛出第十一章 清君側第十三章 或躍在淵第七章 金城第九章 點將第十三章 或躍在淵第三十章 老兵第十三章 漢平城第十九章 軍心第六章 異人第十六章 京觀第二十九章 叛出第四十章 回家第十章 黃泉路第一章 破落第三十六章 師說第三章 燕雲經營相公第二十九章 叛出第三章 天災第九章 受令第三十八章 彈劾第十一章 清君側第二十章 聖上來了陽關第七章 隱兵第十九章 軍心第二十三章 民心第二章 忍辱負重第五章 測字第十五章 西陲的除夕,沒完的故事第五章 內亂第二十七章 名將難成第二十三章 琺樓城之歌第十一章 往事如血第十五章 西陲的除夕,沒完的故事第四章 亂起第二十一章 輜重第二十一章 輜重第五章 測字第八章 回京受審第二十四章 拔釘春川口第二十四章 琺樓城之插曲第二十七章 騎兵!重騎兵!第十四章 陷阱第三十六章 師說第三章 戰棋戰第十三章 漢平城第四章 亂起第三章 燕雲經營相公第五章 測字第五章 離間第三十二章 酒逢知己第五章 離間第八章 回京受審第四章 回京慢第一章 破落第二十二章 前方有伏兵第三章 師父第十一章 將隕第六章 出征第十八章 死村第二十二章 擒將第六章 出征第十七章 餘孽第十二章 進退第一章 入閣第八章 陽關第八章 對攻第二十九章 白雲蔽金閣第二十章 聖上來了陽關第十七章 餘孽第十五章 失敗的空城計第二十五章 琺樓城之喪鐘第七章 蠻使第二十六章 熊慶州攻戰第一章 燕州雲州第八章 回京受審第三十九章 陰謀第二十五章 琺樓城之喪鐘第十五章 失敗的空城計第二十六章 城外的敵軍第三十二章 酒逢知己第二十六章 城外的敵軍第三章 師父第十五章 西陲的除夕,沒完的故事第九章 三部會審第十一章 往事如血第一章 燕州雲州第二十八章 玉龍將軍第三章 燕雲經營相公第二十章 接敵第九章 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