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又添風霜

蕭元祺倒並未同唐遠多說什麼,只是告訴他,有要事相告。只是可既然話是在這時說的,唐遠自然能夠立刻猜到,是與誰有關。

然而若是蕭元祺知而不告,而任由事態發展,亦不妥當,至少這個消息,還能讓唐遠冷靜下來,不會繼續在衆人面前失態。

不過,蕭清瑜未免他人妄加猜測,在事前事後告訴父親及唐遠當日見聞時,便有意將許玉蘭摘了出去,只稱是自己所見。

而他的話,唐遠亦是深信不疑的。

大多時候,男人揣測女人的心思,但凡與男女之情稍稍掛鉤,那麼不論此事過去了多少年,都會將之斷定爲餘情未了。加之唐遠仍舊懷疑散步書信一事與周素妍有關,始終便覺得她是被施詩激怒,纔有此一舉。

男人永遠不會承認男人的無恥,爲的便是避免讓人多個由頭對自己評頭論足,可女人卻偏生愛指責別的女人下作,好似越多踐踏同類一分,便愈能顯出自己的高潔。

當真是可笑至極。

可話說回來,周素妍畢竟雙腿殘廢,又如何能夠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將這些書信散發到各位掌門手中?

青蕪是在得知許玉蘭被人套話後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周素妍特意告知她此事的緣由——在旁人眼裡她無緣無故來到這山上,又無緣無故與周素妍如此親近,那麼作爲一個四肢健全,又來歷不明的人,自然是要受到懷疑的。

可事實上,她又的的確確有恩於周素妍,若不告知她事實真相,因而無端令她受人懷疑,總歸是不公的。

不過到了現在,更多人所懷疑的,則是蕭璧凌。方錚旭也加緊派出了人手,試圖在成都境內找出蕭璧凌的蹤跡,以證實心中猜測。

有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這碧華門等一干門派因着衆女被擄一事一籌莫展的日子裡,卻聽聞歙州出了一件事。

重華觀滿門被滅,只有幾個可憐的小道士藉着密道掩護脫身,走投無路之下,便想到西嶺雪山請唐遠等前輩高人做主。

當然,還沒走到益州地界,這些小道士便被緊隨而來的追殺之人殺了個片甲不留。

這個消息,還是靠幾個大門派的暗樁傳上雪山的。因玲瓏塔一事纔過去不久,各大門派中人,有些人本能便懷疑起了天元堂。

可聽報信的人說,據那些小道士稱,來人一個個皆人高馬大,武功路數極其詭異,勁力也大得讓人無法想象。

簡直不是凡人能夠達到的地步。

若是天元堂有這本事,葛正那廝還偷什麼玲瓏塔?

然而沒過幾天,天元堂的人又彷彿不打自招一般亂了,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幾天之內便人去樓空,連只蟑螂也沒留下。

江湖上的事往往便是如此,重華觀與其他門派素無太大交情,郭清風又長年沉醉煉丹,隔三差五便要閉關修煉,如今遭此橫禍,又適逢各大派遇上其他危機,是以對於這樁滅門慘案對他們而言,很快便如同翻書一般揭了過去。

唯獨青蕪在得知此事後,暗暗把報信人轉述的一切都記在了心裡。

益州雖非北地,然雪山天寒,纔到白露便已開始下起了雪。

這日又是個雪天,一名守山弟子一面抱怨着天氣,一面裹緊了身上氅衣,立在他對面的那人正擡手打算譏笑他畏寒,卻忽然露出驚懼之色,因爲他看到,自己正打算嘲諷的師弟,已然被一片薄刃自頭頂向下劈開,生生變作兩半,隨着屍身倒地,腦漿混雜着猩紅的血水淌了滿地,白骨翻出,內臟滾落一地,場面分外可怖。

他立刻便駭得面色煞白,不等看清是何人出手,便也遭遇了同樣的結局。

然而此時的議事廳中,正專注討論何偅舒一事的唐遠與卓超然,對山下發生的一切,卻渾然不知。

程家舊宅早已損毀,這幾日派去查看的人手也皆是無功而返,而如今那些書信的內容皆已公之於衆,究竟是誰揭發的此事,彷彿都成了次要,而更重要的,是這些書信的真僞,以及何偅舒的真實身份,究竟是誰。

唐遠只覺得自己是步步該災,愛女生死不明,卻又出了這檔子事。

自己究竟是做過什麼天怒人怨之事,非得經歷這些?

忽然間,一陣凜冽風雪毫無預兆地涌入廳堂,唐遠詫異地看着門口不知被何人丟進來的半具血屍,先是一愣,隨即便示意卓超然前去召集弟子,自己則提起戒備,大步走出廳外,卻不見半個人影。

“不好!”唐遠心下一沉,忙往後山奔去,卻見十數名玄衫人紛紛從屋頂躍下。

“來者何人?”唐遠不愧是武林前輩,雖已過不惑之年,內息依舊渾厚,遇上這等突變,話音也仍是中氣十足,絕無半點驚惶。

那些人並未回答他的話,徑自便擺開陣型,將他圍在當中。

唐遠凝眉,僅出了一招,便看出了這陣法當中端倪。

這些人若是分開來,只怕沒有一人能吃下這位掌門的三招,然而陣型已成,只要被困陣中之人出手,那被攻擊之人也不硬接,亦不出招,而是依照陣型以寸步退開,隨即下一人借招老之時補上陣型,依次向下,只爲耗損被困之人體力,卻並不硬拼。

然若被困陣中之人,直接對補陣之人出手,依照陣型,周身空門便會暴露於人前,給排陣之人出手偷襲的機會,如此一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即便只守不攻,僵持下去,亦是不小的損耗。

如此陣法,擺明了就是對付唐遠等一干門派掌門長老的。

“諸位可是鏡淵門下?”唐遠心裡逐漸有了些數,可鏡淵常年退居避世,所用陣法招式,根本無據可查,唐遠到底是一派之主,怎會看不出來此陣是爲消磨他體力所設?可惜方纔卓超然是從後門離去,想來也是叫不回了,否則二人內外夾擊,力破此陣也非難事。

可他哪裡知道,就在卓超然走出後門不遠,也在另一處爲此法所困。

不僅此處,此時的西嶺雪山,前前後後皆已陷入鏡淵包圍之中,廂房處更是亂作一團,各派弟子不論實力強弱,通通陷入這場廝殺。

那些來人武功有高有低,但到底只是些尋常門徒,對於各派掌門及高階弟子而言,自然不在話下,最慘的怕要數那些碧華門的低輩弟子,還未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便已做了刀下亡魂。

而西廂那頭,場面更是慘不忍睹。

碧華門內這些平日裡被忽略慣了的姑娘們,連下山都沒有幾次,更別提遇上這樣的場面。那些女弟子的功夫,大多隻是花架子,三拳兩腳逮只兔子都費勁,如今真到了臨敵之時,沒有一招半式能夠管用。而如今在這西廂抵擋的一衆之人,除卻少數女客,幾乎都是平日裡在此看守的碧華門女弟子,多半還沒能與敵人過上幾招,便已魂飛天外,屍橫雪地。

不止這碧華門,也不只是各大門派的女弟子,這天底下的年輕女孩子,尤其是漂亮的年輕女孩子,從出生起就被長輩家人當做了陶土胚子,不斷往上頭添加上各種各樣好看的花紋裝飾,等到及笄之後,上釉燒鑄,做成上好的花瓶,認定她們這輩子只需要學會賣乖任性,便能一世安穩無憂,與此同時,他們也都認定,這是女人唯一該走的路。

若是其中有一兩個不想過這樣的生活,又或戀慕外面的天高地廣,便立刻被圈禁起來,灌以“諄諄教誨”,直到她們學會默認,並習慣這樣的生活,終而滿足於安逸,親手捆住自己的手腳,安縮於樊籠之內,認命過完這一生,並自以爲是最大的幸福。

最悲哀的,是所有人都認爲這是對的。

於是終於她們其中,有一些不那麼命好的姑娘,在還來不及尋找更可靠且堅固的牢籠之前,便遇上了足以棟朽榱崩的風浪,連性命也因此終結在了最好的年華。

當然,有些人並不是自願成爲花瓶的,對於許玉蘭而言,她更像是一隻被一鞭子抽進林子裡的家雀,只因爲一些陰差陽錯,就要被迫學會如何在江湖中生存。

她在屋內被困了許久,聽着門外的打鬥之聲,一面拍着胸口,用自言自語的方式極力平復心緒:“聽着,你和他們無冤無仇,誰會找你麻煩呢?他們又不是吃飽了撐的,誰會浪費那個時辰在你一個無關之人身上!”可轉念一想,卻又破口大罵道,“放屁,那羣人不是見誰都殺的嗎?上次不過多聽了幾句話,差點連命都丟了,誰還管你是不是江湖人!”說完這話,她便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連忙在屋內翻找起來,試圖找出什麼能夠防身之物。

好在許玉蘭也曾經歷過被丈夫陷害入獄的大場面,加上自己把自己關在房裡,沒看見外頭的如修羅場,心緒倒還算勉強平穩。她在屋裡找出兩隻花瓶,抱起其中一個躲在門後,心中默唸着“佛祖保佑,菩薩保佑”之類的話,一面目不轉睛盯着門口,時刻提防着有人闖進來。

卻在這時,她忽覺頭頂髮髻一鬆,本能便忙尖叫着跑開,朝她方纔所立之處一看,只見一柄帶血的長刀穿破門格刺了進來,駭得她下意識伸手摸了一把半散的髮髻,只覺一陣溼糊,顯是沾上了刀鋒上的血水。

“我的乖乖……”許玉蘭只覺腿都軟了,心想着自己原本出身還算富裕,過了不少年錦衣玉食的生活,可自從遇上了那個白眼狼丈夫,往後的路便一步比一步坎坷,

眼看即將這麼不明不白死去,只覺悲從中來。她當下握緊手中花瓶,對自己道,“橫豎都是死,大不了拉幾個陪葬,就算拉不到……總比站在這被人砍的強!”言罷,竟凜然上前,一把拉開房門,不等看清眼前局勢,便覺一陣勁風撲面而來,她心想這下可死定了,閉上雙眼,大喝一聲舉起手中花瓶便要砸下去,卻忽覺手心一空,緊跟着便被一隻冰涼纖瘦的手拉到一旁,瓷器破裂聲與慘叫聲同時響起。她心有餘悸睜開雙目,卻見青蕪一臉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你這是作甚?”

許玉蘭聽她如此一問,頓時啞口無言,她看見青蕪手裡的刀已完全被殷紅包裹,而那些血水,有些竟然已經流不動了,像是被寒氣封凍了一般。

而那柄橫刀所指之處,正躺着一具被生生削斷了脖頸的屍身,着玄衫,正是來自於那些正與諸派廝殺的不速之客當中。

“你受傷了?”青蕪見她髮髻散亂,還沾有不少血跡,連忙伸手朝她髮髻間探去,見她頭皮毫髮無損,方纔鬆了口氣,鬆開她的手道,“回屋裡去,別到處亂跑。”

許玉蘭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卻忽然看見一人正向青蕪身後偷襲而來,下意識便喊了聲:“當心!”

青蕪面色沉穩如常,反手將刀橫在身後,握刀的手卻一鬆,一刀柄爲軸穩穩轉了個圈,將那些人的兵器通通架開,隨即回身,不曾凝滯的刀鋒一舉斜劈而上,直接叫那些人一個個手和胳膊分家。

“好……好厲害……”許玉蘭看得目瞪口呆。

“我本以爲你會怕,看來真是我想多了。”青蕪說着,足尖在雪地間凌虛一點,便即騰身而起,將那些斷了手的殘廢一一踹出老遠。

“打得好!”許玉蘭拍手稱讚,“這些王八蛋沒事找事上山來殺人,砍手都便宜了。”

“快進屋去,不喊你就別出來,”青蕪說着,不等她回答便將人推回屋內,反手甩上了房門,然而回身之際,卻覺左臂關節處一陣劇烈的痠痛襲來,直令她差點握不住手裡的刀。

以寒疾復發之體對敵,對她而言,似乎過於勉強了,看到不遠處還躲在周素妍身後左支右絀的華雙雙,便更加擔憂了起來。

她起先還生擒了一人,打算問其來歷,竟不想那人卻剛烈到直接撞死在了她的刀口上。

這些人到底是不是鏡淵門人?又爲何突然膽子這麼肥,一齊殺上山來?

僅僅是爲了救人這麼簡單?

如果鏡淵從上至下都是如此衝動魯莽之輩,那這門派早在多年前就該覆滅了纔是。

可不等她想明白這些,一個驚叫的粉衣少女卻已驚叫着撲上來,躲到她的身後。

這碧華門裡的姑娘到底是有多沒用?還得指仗着半路出家還半殘不廢的她來保護?

青蕪無奈用刀將那緊隨而來的幾名玄衫人逼退,看着那些前來增援的年輕男弟子,不由嘆了口氣,對那名躲在她身後的少女喝道:“劍都不會拿嗎,躲什麼?”

她習慣了和顏悅色與人說話,這還是她頭一次這麼大聲呵斥人,莫說這位被她教訓的姑娘,即便是多年的熟人,也要對此詫異。

“習武根骨,雖有利鈍之分,但你練了這麼多年,總該有些基礎,”青蕪放緩了口氣,和聲說道,“多一個人也多一分力,你若不想死得這麼不明不白,就把劍拿起來,我說一招你使一招,少說也能自保。”

那少女聽着這話,也只好哆哆嗦嗦將佩劍拔了出來。

青蕪深吸一口氣,放眼望去,滿山的白雪,此刻已染成一片鮮紅,昨日還纖塵不染的潔淨聖域,頃刻間便化作阿鼻地獄,生魂驟滅,怨靈遍野。

來人似乎也並非全不要命,只是一個個有序地擺開陣型,試圖將西廂殘餘人等一網打盡。

許玉蘭在屋裡咒罵了來人很久以後,直等到周素妍推開房門,纔敢走進院裡。

她看見幾乎力竭的青蕪半跪在一片血海之中,大口喘息着。在她身旁的華雙雙拿着劍,顫抖着身子站着,滿目驚慌失措。

就在不遠處,幾個嚇得半死的碧華門的女弟子和幾個趕來的男弟子站在一處,丟了魂的姑娘們看見平日裡熟絡的師兄弟們便如同見了救星,一個個撲上去聲淚俱下地哭訴,卻全然沒發覺這些“救星”們臉色亦已煞白。

許玉蘭聽不清那些姑娘們在哭訴什麼,只知道眼前不論生人或是地上橫屍,渾身上下皆是灼目的猩紅血色。

“青蕪姐姐……”華雙雙將她攙扶起身,眼圈早已紅了,似乎根本不敢看倒在地上那些同門的屍首。

若是她們還能再有用一些……

她根本無法想象,若不是青蕪與周素妍都在,並挺身相助,自己的師姐妹們,無辜犧牲的還會有多少。

“你還能動嗎?”許玉蘭連忙上來搭了把手,卻覺她面色蒼白得可怕。

殊不知她這一副病體,方纔究竟與死亡擦肩而過了多少次。

青蕪想起自己來時的目的,不由得有些想笑。

真是不自量力。

“閒話少說,還是快些去後山看看。”聽到周素妍說着,許玉蘭已十分機靈地跑上去,幫她推動輪椅。

“多謝。”周素妍對她微微一頷首道。

不遠處那幾人見他們動身,即刻走了過來,其中一名個子高大的少年對幾人一拱手,道:“方纔多謝周長老救我劉師妹,否則……”

“去後山。”周素妍懶得應付這些禮節,只淡淡說道,“現在不是客套的時候。”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躲在那少年身後的那位“劉師妹”登即便露出不滿的神色。

“我說去後山,究竟有哪一個字錯了?”周素妍面無表情問道,“姑娘若是不想同去,留在西廂便可。”

“你看不起我們?”那個劉姓少女多半是平日裡驕縱過度,到了這節骨眼上,居然還有心情同她爭這種雞毛蒜皮的問題。

周素妍聽到,隨即冷笑一聲,道:“是又如何?碧華門養着你們,難道就是用來擺設的嗎?存亡之際讓無關之人拖着滿身舊患替你們賣命,非但不覺可恥,還引以爲傲嗎?”

“擺設又怎麼樣?就你這樣的,還不如擺設呢!空有一身武功,還不是淪爲棄婦!”

“劉師妹!”華雙雙與那名高大少年見她如此口無遮攔,皆是臉色一變,連忙上前將她拉開。

周素妍聽了這話,只是冷哼一聲。若是在幾年前,聽到這般侮辱言辭,還會令她暴跳如雷,可如今相似的話她已聽過太多,心也早已麻木了。

“聽你這意思,連性命都保不住了,還比沒有男人的女人光榮呢?”許玉蘭聽到“棄婦”一詞便覺得窩火,那個死去的白眼狼丈夫的臉頓時便浮上眼前。

那個劉姓少女氣極了,想是覺着許玉蘭半點武功也不會,與她爭執也不會吃虧,便上前了一步,伸手要去拉她,然而那隻手卻被青蕪給扼住了。

“喜歡自己現在的臉嗎?”青蕪微笑,看着有些愣住的劉姓少女,道,“最可怕的當然不是死,是可惜你活到這麼大,渾身上下唯一值錢的,就只剩這張臉了。”

劉姓少女還要反駁,卻看見青蕪用刀鞘在她臉上,輕輕比了一個十字。

嚇得她突然便不敢動了。

青蕪仍舊微笑着鬆開她的手,輕哼一聲,便自與許玉蘭一同推動周素妍所坐的輪椅,向後山方向而去。

劉姓少女不知是被嚇住了還是在賭氣,一時竟不肯跟上,好在她那位心上人師兄拉了一把,這纔不情不願一同去了後山。

青蕪走在幾人當中,始終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她想了許久,卻忽然在心底對自己問道:“如果你是鏡淵的人,你有什麼把握,在這種情形之下殺上山來,究竟還有什麼把握能夠全身而退?”

想到此處,她的心不自覺“咯噔”一跳。

山上還在下着雪,大作的寒風也始終不曾停止過。然而山腳下的空氣裡,卻只在淡淡的風中夾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涼。

這是白露時節纔會有的溫度。草木的葉子上,附着一顆顆飽滿的露珠,閃爍着晶瑩的光澤。

所謂的上乘輕功,並非那些平頭百姓所認爲的離地千尺踏月飛行,而是極其輕巧且迅速甚至於不留痕跡地于山石草木間借力奔跑。

以致快到踏過殘留着露珠的青草後,那些露水仍舊留在原位。

這處臨時建起的牢獄,是個十分隱蔽的洞窟,若非一路跟蹤而來,只怕是找不到的。

蕭璧凌避開對方耳目,將整個身子隱藏在兩塊巨大山岩的石縫之間,這兩塊山岩上方緊密交錯,一絲光線也透不進來,形成的陰影與其他方位的巨石相對而言,是更爲隱蔽的天然遮擋,而恰好一側的岩石還有個小小的豁口,剛好能看見外頭動靜而不被人察覺。

他仔細留意着那些玄衫人的舉動,將背部緊貼山岩,緩緩調整着呼吸。他幼時所受教導嚴苛,底子又好,內功積澱頗深,雖因之後種種原因導致無法使用,但於隱藏氣息這一點而言,卻並不影響。

說來也巧,他原是打算回金陵的,可卻因聽聞鏡淵之亂,想順道打聽打聽玄澈與蘇易的下落,耽擱了一陣,竟卻誤打誤撞得知了鏡淵之亂的因由。

一切都要從莊子瀅的離家說起,這丫頭別的本事沒有,沒事找事的本事,大概也就只有夜明宮裡那位玉星兒姑娘能夠與她一較高下了。

這位小娘子在別處惹是生非也就罷了,偏偏還遇上了玄澈的人——雖說如今衆所周知的“事實”是與顧蓮笙相關,但莊子瀅遇上的,的的確確就是玄澈的人。

剛剛纔失去了掌門之位的玄澈,還能如此逍遙自在,當然不可能是孤零零的一個,玄澈的心性高傲得很,怎麼也不可能就這樣扔了尊主的位置,做個自在閒人。

他似乎只是把顧蓮笙當做了一條狗,一條被自己玩膩了之後,憤怒至極的一條狗。

遠遠看着一條狗表演,對他而言似乎是件很有趣的事。

而他這個前主人,還可以讓事情變得更有趣。

於是,他放出話來,說人是顧蓮笙抓的。

在蕭璧凌看來,鏡淵的人都是瘋子。

否則顧蓮笙不會在知道玄澈抓了人還故意嫁禍之後,又去找唐月兒的麻煩,不過聽說那位唐姑娘最後還是被人給救了,儘管如今依舊下落不明,不過的確沒有落在顧蓮笙或是玄澈的手裡。

玄澈大概是被顧蓮笙這種有意與自己對着幹的舉動,繼而便找上了飛雲居的麻煩,可惜那位成家娘子命大沒中招,於是別的大小門派的姑娘們,可就遭了殃了。

那位杜若雲杜尊使還真是個癡情的姑娘,聽聞早年入門之前便與顧蓮笙兩廂情好,此後一同跟隨玄澈,哪怕顧蓮笙成了玄澈的人,也依舊不曾改變過初衷。

所以她還真信了玄澈的鬼話,以爲協助玄澈抓人,激怒衆派,便能夠讓幾近瘋狂的顧蓮笙回頭,不再惦記着報復。

可她哪裡想得到,玄澈會殺了祝小文?

還將屍身曝於雪山,藉此刺激各大門派。

玄澈看起來和實際上一樣,就是個狂妄到不容許任何人藐視他的人,而此番帶人殺上碧華門,聽起來的理由更加匪夷所思。

他要親手殺了顧蓮笙。殺了那個不知道是不是打算靠着做人質短暫制衡各大門派的顧蓮笙。

因此,這些被作爲籌碼的姑娘,自然也是要帶來的。

蕭璧凌費了很大的勁才找到這些姑娘,可僅憑他一人,想要在鏡淵門人的重重看守之下將人救出,根本是天方夜譚。

玄澈上山之前不能動手,動手就一定是找死,而玄澈上山之後,那老謀深算的傢伙爲了防止各大門派也料到這一手,留下的守衛也全是精銳,也並不容易突圍。

而他唯一上山報信的機會,竟是毀於自己同僚之手。

誰叫那位周姑娘早不揭發晚不揭發,以至於方錚旭的人就卡在這個當口滿成都搜他,加之方錚旭師徒和他之間還有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恩怨,要是這時候落到他倆手裡,指不定還沒見着唐遠等人便被監禁了。

於是進退兩難的他,也只好決定孤身犯險,畢竟這山下衆女是玄澈最大的籌碼,破了這一着,衆派制勝的機會,也就大得多了。

蕭璧凌深吸了口氣,在手心抓了一把石子,正待出手時,卻從山岩上的豁口看見,那些守在洞內的玄衫人,不知怎的一個個倒了下去。

這又是唱的哪一齣?難道是山上的那些擺設已經發現了問題不成?

他想着這些,逐漸將手心石子攥緊,從兩塊巨巖的縫隙之中,一躍而出,隨即飛身上了石洞上方,接着一塊半人高的巨石遮擋,蹲下身去,隨即屏息凝神,仔細聽着洞中動靜。

他很快便發覺,那出手之人的身手,遠比他高出許多,然而細細想來,山中大敵當前,若有此等高手在,怎麼也不會在這種急需忍受之時下山查探。

難道,還有誰在打這些女子的主意?又或是那顧蓮笙還留了後手?

不等他想明白這些,洞中便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此地不宜久留,只要還能站得起來的,就立刻跟我走。”

聽到這個聲音,蕭璧凌的瞳孔不由得急劇一縮。

這個嗓音,可不正是來自蘇易嗎?

他很快便看見蘇易救出那些女子,然而才走出洞窟沒多遠,趕來的鏡淵弟子便已將那一行人團團圍住。

爲首那人,赫然便是孫夢蛟,他也不多廢話,只一個手勢便讓手下人等一齊衝了上去。

蕭璧凌見狀,眸光倏地一沉。手心石子隨即拋出,在離得較遠的幾處方位落下,激起的數聲響動,隱約營造出了一種有埋伏的錯覺。

那些玄衫人被他此舉驚動,險些亂了方寸,隨即他又拋出手中剩餘石子,每一枚都正中眉心,沒有一顆打偏。

如此一來,那些人便更慌了,蘇易起先也有些詫異,可既然看出了這位在暗地裡出手相助之人對自己暫無惡意,便也放下心來,藉着敵人方寸大亂的機會,一連斬了數人。

孫夢蛟見狀,當下眉心一動,即刻飛身上前,右臂鐵爪如鉤,直向蘇易面門襲來,可他的對手卻不慌不忙,脣角即刻彎起一個有些攝人魂魄的弧度,手中輕霜也似長了眼般,遞出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剛好是那鐵爪夠不着,也架不住的方位,剛好在他肩頭劃出一道血痕。

猝不及防捱了一劍的孫夢蛟,這纔有了警惕了心思,方纔他的確是輕敵了,他本以爲,需要讓玄澈以血玉令交換的人,只不過是個只有皮相的繡花枕頭。

可是如今看來,這卻分明是個不容小覷的對手。

三使在鏡淵當中位份,僅次於尊主,武功修爲自是不容小覷,然而蘇易亦是扶風閣巽字一輩第一高手,自然也不遑多讓,是以一來一往,始終纏鬥一處,誰也脫不開身,也容不得第三人插手其中。

失了這唯一的庇佑,那些女子可就遭了秧,能被鏡淵捉來的姑娘,多半都手無縛雞之力,即便是有些身手的,也都如莊子瀅這般,一手的花架子,根本使不上勁,很快便都被那些玄衫人逼入死角。

蕭璧凌見此情形,知道自己已是非出手不可了,他在那塊藏身的山岩邊緣掰下一小塊石子,對着那站在最內圍,正要伸手去抓姑娘們的那名玄衫人胸口彈指激射而出,隨即縱身躍起,穩穩落在了那些女子面前,手中玄蒼一橫,立刻便將她們盡數護在了身後。

衆女大驚,饒是莊子瀅這癡心不改的丫頭反應最快,率先喊了出來:“凌哥哥!”

蘇易本沒來得及看這邊的動靜,可聽得莊子瀅這一身呼喊,卻不知怎的身形一顫,險些被孫夢蛟手中鐵爪勾破衣角。

袁氏出於母親的本能,始終都將幼小的女兒戴雅蓉摟在懷中,本以爲逃生無門,卻忽然有人相救,經歷這一番大起大落,這個從未摸過刀劍的溫良婦人,竟有着出人意料的沉着。

她伸出手去,一把將有些激動的莊子瀅肩頭壓住,與她那詫異的一回眸對視之後,搖了搖頭。

這一戰對於蕭璧凌而言,也並不輕鬆,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對方又是鏡淵門下精銳,要對付起來,的確頗費功夫。

他手中那把削鐵如泥的玄蒼劍,倒是幫了他不小的忙,加上那些姑娘們一個個都縮在退無可退的牆角,後面一片綿延的山石也因此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剩下三面來人皆受他一力牽制,一時之間,倒也近不得那些女子身旁。

雪山之上,已是四面楚歌,而雪山下的情形,顯然也好不到哪去,蕭璧凌心下也有些好奇,蘇易分明有機會上山去報信,又爲何非要捨棄這條路,隻身來闖這龍潭虎穴?

除非,他是再也不打算回到金陵,也不想讓那些同門知道自己的下落?

蕭璧凌心裡還有許多疑惑未解,也只有快些消除眼前危機,纔有機會知道蘇易去到白石山前後,究竟發生過何事,想到此處,他越發便覺得眼前那些玄衫人礙事得要命,劍意起落之間,也越發狠辣,不留分毫餘地,手起劍落,不是斷了這一個的胳膊,就是擊碎了另一個的手骨。

很快,那一身素雅的月白衣衫,已然被橫飛的血水染得幾乎辨不出本來顏色。

身後的那些姑娘們怕是沒幾個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面,有的駭得尖叫不止,還有的則捂住雙眼,抱着親近的姐妹瑟瑟發抖。

在這般情形之下,速戰速決顯然是最好的辦法,然而偏偏事與願違,蕭璧凌與蘇易二人一人牽制住孫夢蛟,另一人則以一己之力牽制數名鏡淵門中精銳,雖無一人落下風,卻是誰也騰不開手,來改變這進退兩難的僵局。

而孫夢蛟等人在發覺方纔的響動是這姓蕭的故弄玄虛之後,也更加有恃無恐,將十成的功力都使了出來,以求快些將人拿下,免得再生事端。

“子瀅,”蕭璧凌眼看此番對陣漸成僵局,在反手一劍逼退一名玄衫人之後,找了個空當退到莊子瀅身旁,小聲說道,“一會兒我會將人拖住,你設法衝出去,上山找你爹報信。”

“我?”莊子瀅眼前一懵,“爲何?”

“要麼你告訴我,這裡的姑娘誰的武功比你好,讓她去也成。”蕭璧凌說着,手裡的劍直接抹了一名玄衫人的脖子。

“我……我不知道……”莊子瀅更懵了。

“那就你去,來不及問了,”蕭璧凌說着,即刻拎起劍鞘,在手中翻轉出一個漂亮的弧度,撞下了一名玄衫人手裡的苗刀,頭也不回對莊子瀅道,“拿着!”

莊子瀅腦中本是一片空白,聽了這話,隨即懵懵懂懂拾起了那把刀,看着染了半邊刀身的血跡,這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那你在這裡會不會有事?”

“你不走纔會有事。”蕭璧凌好不容易纔找出個空當回答她這句話,隨即低喝一聲,“少廢話,快走!”

莊子瀅來不及應聲,便見他將手中劍鞘斜斜拋了出去。玄蒼劍身鋒利本就非凡鐵可比,劍鞘自然也是十分堅硬的。

只見那劍鞘彷彿長了眼般朝圍困衆女的一側玄衫人撞了過去,那幾人自然是不會愣着找打,本能便用手中兵器去擋,可這一拋之中,勁力十足,加之劍鞘堅硬,幾人出手速度又有快有慢,一時之間,竟沒能將那劍鞘隔開,反而被撞退了幾步,手中兵刃也被敲出了裂口。

原本被緊密包圍的人羣,終於出現了一道難得的豁口,儘管小得可憐,但那也是這羣姑娘們新的生機。

莊子瀅總算沒有發愣,提着刀便衝了出去,蕭璧凌可不指望她能有什麼能耐對付這些人,只是她好歹身爲六合門掌門之女,哪怕武功練得再鬆散,比起其他女子,也稍稍有些內力。

“刀朝左上,掤臂,撤力,向右!”蕭璧凌說着,看莊子瀅勉強應付了下來,便又放心指點她出了幾招,果然有些湊效,莊子瀅也靠着現學現賣的幾個對她而言實在使得頗爲吃力的招數,勉強衝出幾步。

可那些玄衫人也很快便意識到了對方意圖,也一改方纔對莊子瀅的輕視,全力攔阻她再向外一步。

蕭璧凌自然料到會有這般情形,然而爲了攔阻莊子瀅,這邊阻攔他的玄衫人自然便少了許多,藉着這片刻的間隙,手中玄蒼即刻橫揮而出,逼退一干人等後,虛晃一步,似是要去助莊子瀅一臂之力。

那些玄衫人自然步步緊逼,誰也不曾想到他回頭便是一連串的殺招,那些玄衫人猝不及防之下,有好幾個直接撞在了他劍鋒之上,齊刷刷被抹了脖子,如此下來,原本堅不可摧的人牆之中,也終於出現了一條出路。

“出去。”他不由分說將早已疲於應付的莊子瀅拉到跟前,從那人牆下唯一的出路推了出去,隨後,足尖勾起一旁劍鞘,橫劍挑出,直接擊斷了最外圍打算去追莊子瀅的那名玄衫人頸椎。

這接二連三的敗退,孫夢蛟看在眼裡,早已恨得牙癢。

這廝驀地想起了玄澈臨上山前所交代的一句話——若有異變,格殺勿論。

第一百一十七章 無花空折枝第一百零一章 狹路相逢第六十六章 疑是故人來第三十四章 曉寒驚霜落第一百一十七章 無花空折枝第一百一十六章 露寒冷霜遲第五十章 浮沉任伶仃第十四章 萍水路人心第六十四章 隔岸觀火第一百一十六章 露寒冷霜遲第一百三十七章 陰晴誰處問第一百三十九章 千鈞第七十一章 泰山聚義第九十八章 夢裡長歌第一百二十章 危樓第五十六章 蓮花落第九章 樹靜風不定第六章 往事不堪剪第七十六章 骨肉不相親第五十章 浮沉任伶仃第一百一十一章 秋風悲畫扇第六十八章 尋蹤第八十六章 幽夢影第七十八章 燕歸來第十七章 殊途堪同歸第八十四章 棄子第十七章 殊途堪同歸第一百一十九章 迎難而上第一百一十七章 無花空折枝第一百三十九章 千鈞第七十六章 骨肉不相親第七十一章 泰山聚義第一百四十四章 魚書無處達第一百零五章 花前浮夢生第五十九章 空悵惘第三十三章 尋釁第一百一十七章 無花空折枝第一百二十五章 倏忽一夢中第一百一十六章 露寒冷霜遲第五十章 浮沉任伶仃第一百二十一章 但使願無違第十七章 殊途堪同歸第三十五章 霽雪尋蹤第一百一十七章 無花空折枝第三十七章 追攀更覺相逢晚第一百四十六章 塵網第二章 屋漏偏逢雨第一百一十六章 露寒冷霜遲第八十六章 幽夢影第三十六章 雲起巫山夢第一百一十三章 舊怨第九十八章 夢裡長歌第一百二十九章 望斷天涯路第七十八章 燕歸來第十六章 意外事難量第二十四章 昨日不可留第二十九章 一覺華胥夢第一百三十二章 悲風入荒冢第一百三十四章 諳盡滋味第五十三章 鏡中水月第八十六章 幽夢影第四十三章 宿命第十一章 故人何所棲第一百零四章 心眼第一百零三章 了結第八十三章 前因第一百一十五章 月圓人未圓第一百四十一章 柳暗花明第四十八章 牢獄之災第八十六章 幽夢影第十四章 萍水路人心第七十六章 骨肉不相親第二十九章 一覺華胥夢第一百二十七章 東風誤第七十八章 燕歸來第十六章 意外事難量第二十章 初現端倪第三十九章 恩仇第八十九章 昭然夢生華第二十章 初現端倪第十九章 雲動城欲摧第五十七章 生死做局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動塵塵起第一百三十三章 中招第二十八章 煙鎖暮雲深第一百三十章 風露寒第四十六章 不共彩雲飛第一百三十一章 還君明珠第六十七章 因果第三十七章 追攀更覺相逢晚第十二章 回首路崎嶇第八十九章 昭然夢生華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動塵塵起第一百二十五章 倏忽一夢中第一百零八章 泡影第八十八章 囚籠第六十一章 舊好隔良緣第七十九章 踏破鐵鞋第一百二十九章 望斷天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