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故人何所棲

蕭璧凌有自知之明,可他雖無法躋身一流高手之列,就多年習武的經驗而言,也不至於這麼容易叫人從他手裡把人給奪走。

對方來人身手,分明已臻化境,對付在場諸人,便如徒手捏螞蟻一般。

可究竟是哪一路一流高手如此想不開要趟這渾水?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令在場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眼前這個男人身手之快,已非常人可比。

僅從他奪人這一舉,身法速度來看,的的確確是當今少有的高手。

這男子的面目,乍一看也不過三十左右的年紀,然而方纔出手時所展現出的內力,卻絕非這個年紀便能夠擁有的。

可偏偏那眉目之間,多了一絲令人厭惡的暴戾氣息,顯得咄咄逼人。

張公子此刻已被他封了穴道,反扣雙手擒在手裡。同行而來的還有三名裝扮各異的隨從。

站在最左邊的那個女人,着一身紺青色晉制襦裙,只有衣袖上拼接的褶子是灰的,手中兵器是一柄重劍;中間的男人穿的是一身石青色衣裳,右手缺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玄色鐵爪;最右邊的男子相貌俊美,身形還有些弱不禁風,和身旁的兩人站一起,未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這江湖上,總少不了有些門派,長年隱世,從不與那些整天招搖過市打着俠義之名到處蹭臉熟的名門正派爲伍。這種門派,如若有個叫得好聽的出身,比如什麼名俠高人之後,在正道門派嘴裡,就會說成是“與世無爭”,要是沒有,又偶爾出來弄出點小動靜,那可就成了邪魔外道,就好比夜明宮,什麼都還沒幹過,宮主便已經成了千年老狐妖。

不過在這當中,最大的異類還要屬那些被“名門正派”視爲異類而出逐弟子所創的門派,不論“正道”或是“邪道”,皆無法相容。通常而言,被掃地出門的除了少數道德敗壞而又極其愚蠢無能之輩,爲正派中人所不容的,大多是些天賦奇才,又極有遠見,卻偏偏因着與那些自視甚高還放不下身段的老頑固所想所願背道而馳,因而被迫流離。據說在幾十年前,碧華門便出過一位。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眼下站在蕭璧凌等人跟前的這四個,當屬第二種,甚至還不如夜明宮——蕭璧凌隱約記得,這個叫做鏡淵的門派,已經在江湖上弄出過好幾次不小的騷動,早已令各大門派爲之不滿。

鏡淵的主人,被門人稱作尊主,也就是眼前爲首的這位滿身戾氣的男子,名叫玄澈。

而站在他身後的,則是鏡淵門下的奪魄三使,杜若雲,孫夢蛟,還有那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顧蓮笙。

“怎的?”玄澈見蕭璧凌目光略顯茫然,不覺輕笑一聲,道,“看來蕭大俠是早已忘了我等無名之輩了。”

“他未報姓名,也無成名兵器在側,你怎認得他?”宋雲錫眉心一緊,對玄澈問道。

這就把師兄給賣了,真是親師弟。

玄澈冷笑,將張公子推到顧蓮笙懷中,負手立於洞中,開始細細打量諸人。

“足下便是白石山中,鏡淵尊主玄澈?”蕭璧凌有些遲疑,凝眉問道。

玄澈微微頷首,輕笑一聲,目光在幾個男人身上游走,最後輕輕“嘖”了一聲,搖頭說道:“歪瓜裂棗,倒人胃口。”

這話說得難聽,寇承歡首先不高興了。

站在此處的幾人,除了李長空的確磕磣得上不了檯面,就連身如鬼魅的馮千千也長了一張俏臉,到底哪門子的歪瓜裂棗?

“玄尊主駕到,肯定不是爲了寒磣我們幾個,歪瓜裂棗這種話,聽起來怎就像是要選妃似的?”寇承歡等其他人都進了山洞,適才跟着進去,他衣裳雖已溼透,風度卻分毫不減。

“既是鏡淵的人,那麼這三位想必就是奪魄三使了。”寇承歡歪着頭將玄澈身後的三人打量一番,道。

“那麼多廢話作甚?”杜若雲道,“尊主,依屬下看,當殺之人,都除了便是,省得在此礙眼。”

“不忙,時辰還未到。”玄澈脣角微挑,故作感嘆之狀,道,“這張公子還真是個寶貝啊。這麼多人爭來爭去,本座竟也開始感興趣了。”

“可這寶貝,已經到了玄尊主手裡,可不是嗎?”蕭璧凌皮笑肉不笑。

“膽倒是挺大。”玄澈冷笑,“看來上回照面,並未讓蕭大俠長着記性。”

蕭璧凌聽得一頭霧水。

他幾時見過此人?還交過手?可別是一把年紀腦子不好使,給記岔了。

不過玄澈並不在意,他醞釀了一會兒,悠悠開口:“本座是想着,在帶走這張公子前,給諸位開個眼界——聽說扶風閣一行,由始至終便沒打開過那隻匣子,本座很想知道是爲何。”

“你自己看看便知道了。”宋雲錫沒好氣道。

顧蓮笙得玄澈示意,從張公子包袱之內找出了那隻黑匣子,遞給玄澈。玄澈接過在手裡掂了掂,眉心一蹙,道:“千年玄鐵?”

“這真的是個盒子?怎麼沒有開口?”顧蓮笙張望道。

那盒子看起來,除了那幾個氣孔一般的玩意,似乎連條縫都沒有。

“就是此物?”玄澈眉心擰得更緊了。

就這麼一玩意,要不是千年玄鐵所鑄,只怕任何人都會認爲只是一塊廢鐵。

“你問他。”蕭璧凌指了指張公子,道。

玄澈脣角浮起一絲陰狠,轉向張公子,還沒開口,那張公子便已嚇出淚來,見玄澈眼中殺意一起,哭出聲道:“饒命啊英雄——我我……我真不知道這是什麼,要是知道,我早就打開看了……”

“可若是尋常人家,怎麼會有這千年玄鐵?”杜若雲道,“況且這盒子做工精細,必定有什麼玄機纔是。”

“研究寶貝,還是關起門來比較好。”寇承歡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振振有詞道,“寇某人如此以爲,不知玄尊主怎想?”

“很有道理。”玄澈面無表情,指了指蕭璧凌道,“你留下。”

蕭璧凌眉梢一挑,神情看似輕鬆,內心卻猛地一沉。

“散了散了,”寇承歡擺擺手,衝馮千千道,“依我看,咱們回去可以直接同僱主推了這單生意,錢和小命比起來,那分量可差得遠嘍!”

馮千千懶得聽他扯皮,擡腿就走。寇承歡自然是要跟上的。

“走吧,不關咱們的事。”李長空拍拍宋雲錫的肩,示意快走,卻沒能拉動他。

“你沒聽到玄澈說的話嗎?”宋雲錫沉下臉來。

“你能管得了他?”李長空十分識時務,“只怕連自保都難。”

“你若怕死便走。”宋雲錫目光堅定,言罷,還朝着蕭璧凌又走近了一步。

李長空皺了皺眉,竟然真的轉身走了。

“聽說,這人算起來還是你們的師弟呢,還真是不講義氣。”顧蓮笙看着笑了起來,神態舉止,竟與蘇易有幾分相似。

“多嘴。”玄澈冷哼。

“呵呵……呵呵呵……”蕭璧凌乾笑幾聲,心下陡然生出幾分淒涼之感來。

飛來橫禍,又來橫禍,再來橫禍,還是橫禍……

他十九歲離開金陵,如今二十有六,本命年都過去了二載,怎的還這般流年不利?

玄澈說見過他?他怎麼偏偏沒印象?

分明就是沒事找事!

蕭璧凌掂量着橫豎鬥不過他,若是拖累師弟枉死,未免得不償失,於是放緩口氣,認真對玄澈說道:“玄尊主是世外高人,何必與我等一般見識?”

“師兄你……”宋雲錫見他竟肯服軟,不由張大了嘴,露出一臉愕然。

雖說大丈夫能屈能伸,可真正能做到的人卻沒幾個,而且大多數人眼中的“屈”是死撐着受罪,缺胳膊少腿也不服軟。

七年退隱,似乎把他滿身的少年意氣都給消磨殆盡了。

不過此刻即便真要與玄澈等人動手,也無異於以卵擊石,實非明智之選。

“不必緊張,本座只不過好奇,”玄澈冷哼一聲,“刻意裝作不認得本座,會有何下場,你可知道?”

“當然知道,”蕭璧凌不知他此話何意,眼下他既然記得雙方的的確確不曾打過交道,又被如此逼問,便只好給出了一個十分狡黠的回話,“就是因爲如此,纔不敢妄自攀附。”

“左不過是爾等名門正派瞧不上咱們,說這麼好聽,又有何用?”顧蓮笙陰陽怪氣接茬道。

“怕是顧尊使有所不知,如今的蕭某,已不再屬扶風閣門下。”蕭璧凌氣定神閒。

玄澈不言,只稍稍擡了擡眉,立即會意的杜若雲,手中重劍迅疾如雷,徑自便朝蕭璧凌頭頂劈來,只聽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起,宋雲錫的劍不知何時已遞了上去,拼盡全力接下這一擊。

蕭璧凌愕然。

“你說你已背離師門,可還有一位好師弟惦記着你。”玄澈皮笑肉不笑,“斬草不能除根,後患到底是無窮無盡。”

可他說完這話,臉色卻沉了下來,一對滿是鋒芒的眸子,直直盯着洞外。

“什麼人?進來!”杜若雲收劍,對着洞口一片黑暗,大喝一聲。

蕭璧凌隱約聽到幾聲輕微的喘息,緊跟着便看見一個被打暈癱軟的大漢被人從洞外扔了進來,近乎是砸在地上,定睛一看,竟是李長空。

“重死了。”洞口傳來的抱怨聲格外熟悉。

“蘇易?”蕭璧凌與宋雲錫幾乎同時回頭。

被喚出名字的人此刻就站在洞口。雨也已經停了許久,烏雲散盡留出大片空白,剛好被月光鋪滿,也剛好照亮了蘇易的面龐。

膚如凝脂,眸若辰星,修長上翹的眼尾還掛着一顆未及乾透的雨珠。

玄澈的目光不自覺在他身上定了一剎。

“你從哪冒出來的?”蕭璧凌幾乎要把詫異都寫在臉上。

“方閣主聽聞你們行蹤暴露,特讓我來支援。”蘇易說完覺得不對勁,又蹙眉想了想,白了蕭璧凌一眼道,“不對,是他們。”言罷,目光轉向李長空,脣角不覺一挑。

“想着橫豎是死,留下個活口怪不甘心的,還不如一起來。”蘇易知道這師兄弟打算問什麼,便索性一併說了。

“有意思。”玄澈饒有興味盯着蘇易看了一會兒,道,“你叫蘇易?”

蘇易沒有答話,只是盯着被顧蓮笙鉗制在手裡的張公子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連蘇易這種刺頭都不挑事了,只能說明即使多了這人,局勢也不會好轉。

蕭璧凌想到這些,不由得重重一拍額頭。

玄澈卻不知怎的,自顧自笑了起來。

“玄尊主打算先殺誰?”蘇易微笑。

“你的同伴在挑釁本座,”玄澈瞥了一眼蕭璧凌,故作爲難之色,道,“你倒是說說,本座先殺他,對是不對?”

“我以爲,尊主應當先殺最難殺的,”蘇易鎮定自若,眸底隱約流露出一絲邪惑笑意,脣角一揚道,“他武功太差,殺起來一點也不難。”

蕭璧凌突然覺得被人這麼說很丟臉。

可心裡卻好奇,蘇易平日裡與他沒少針鋒相對,爲何此刻如此袒護於他?

“哦?”玄澈的眼神耐人尋味。

“你說得對。”玄澈看了蘇易許久,眸中戾氣難得消退了些許,“那麼最難殺的,應當就是你了?”

蘇易的笑容難得凝滯了片刻,豈知玄澈竟並不出手,反一拂袖朝洞外走去,一面說道,“很快就會有好戲看,到那時候,你們可都記得莫要錯過。”

“那便恭送玄尊主了。”蘇易鼻息略微一顫,又擺出了他那一貫的笑容。

“就這麼……嗯?”宋雲錫見幾人走遠,仍舊不敢放鬆警惕。

蕭璧凌始終凝眉,一語不發。

“起來,別裝死。”蘇易踹了一腳躺在一旁一動不動的李長空,隨即踮起腳朝着玄澈等人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長舒一口氣道,“此人曾因門內動亂屠殺過路人,今日竟如此大方放過我等,還真是古怪。”

“你知道的還不少。”蕭璧凌一門心思在腦海中搜尋有關玄澈的記憶,說什麼話都是一張面無表情的死人臉。

“若不是有這位仁兄墊背,”蘇易拎起被他封了穴道的李長空,道,“在場諸人,你定是最慫的那個。”

蕭璧凌沒搭理他,只覺得許多事情越想越模糊,索性走出山洞去吹吹風,宋雲錫見狀,便即跟了上去,問道:“在想什麼?”

“我實在是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那位玄尊主。”

“沒見過便沒見過,這有什麼值得費神的?”宋雲錫不解。

“可他一口咬定曾與我交過手……”

“就你這破爛功夫,同你交手,你能活到現在?”不知何時跟出來站在二人身後的蘇易,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來。

蕭璧凌眉心一緊,卻忽地回身,一腿橫掃過去。蘇易早有防備向後縱步一退,抽出佩劍輕霜,點向蕭璧凌眉心。蕭璧凌不言,順手便拿了在一旁看愣的宋雲錫隨身佩劍,擋格開蘇易的劍招,繼而橫劍上挑。

“你們兩個怎麼回事?”宋雲錫一臉茫然。

然而正在交手的兩人沒有一個回答,過了百來招,蕭璧凌已落在下風,這時他卻丟了劍,任由蘇易的兵刃架上他頸項。

宋雲錫正待上前,卻被自家師兄喝止了。

“怎麼?想看我是不是假冒的?”蘇易脣角微挑,“多輸幾次就不難看了是嗎?”

宋雲錫難以置信將這二人重新打量一番,下意識接茬道:“要試他不能讓我來嗎?死是隨便找着玩的?”

“我不明白,你看我不順眼這麼久,適才在不知玄澈用意時,爲何要上趕着來送死?”蕭璧凌眉心緊蹙。

“誰說我是來救你的?”蘇易撇撇嘴,目露鄙夷,“我是看見某些人,分明可以脫身卻非要陪你送死,想偷偷把他帶走來着。”言罷,昂起頭來,自以爲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宋雲錫。

“這還差不多。”蕭璧凌徒手推開還架在他項上的輕霜,轉身就走。

蘇易沒有立刻放下劍,而是朝宋雲錫使了個眼色。

不論是蘇易還是宋雲錫,臨行前都接到了一個任務,就是蕭璧凌如若現身,便立刻抓他回去,可是如今蘇易想要行動,宋雲錫卻攔着他。

李長空這種不頂用的貨色蕭璧凌可以一個打十個,這種情形之下以二對二,蘇易毫無勝算,因此只能作罷。

而在這山洞裡外發生的種種,除了在場曾出現過的三方,還有一人從旁目睹,將一切盡收眼底。

她就是青蕪。

或者說,她還有另一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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