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哪一種喜歡?(求月票)

匣子被打開後,現入視線的是一件摺疊整齊之物。

常歲寧好奇地將東西拿出來,視線隨之而動,以雙手將其展開後,才發現竟是一件甲衣。

但尋常甲衣不可能被如此摺疊,此物輕軟卻又格外密實,常歲寧定睛看了看,眼睛微亮,此甲製法分外精妙,無論是材質還是編織勾法,竟都是她從前未曾見過的。

她又細看了片刻,愈覺愛不釋手,好一會兒才坐了下去,將那甲衣暫時放下,轉而拆開了那一封信。

展信便是崔璟的字跡,一如其人的不止是字跡,還有信上內容——其上所言甚是簡明,統共只寫了半頁信紙而已。

他先是以兩句話概括了幷州之事,並說明了自己處理罷幷州事務,便會趕赴北境。

而後詢問了一句常歲安的傷勢恢復情況。

又用了一句話與她道謝,說是所幸有她去信提醒。

接着與她道,此甲衣尋常刀槍箭矢不可破,卻又勝在輕便,在外時可貼身穿戴,以避要害之險。

最後告知她,信封中還另附有一張名單,其上是此次揚州討逆大軍中與他相識之人,皆是可信者,常闊亦知曉,但爲防萬一,還是與她擬作名單,以備不時之需。

這封簡潔的信寫到這裡便結束了,常歲寧又去查看信封,果見其中有一張名單在。

她看那張名單時,阿點從外面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幾隻貓,來同喜兒討水喝。

喜兒笑着打趣他:“看來小狸奴們也不是那麼好教的,倒將先生都給累壞了呢。”

說話間,將茶水遞了過去:“點將軍慢些喝,當心嗆着。”

阿點同她道謝,接過茶水咕咚咚灌了下去。

他將茶盞放下時,瞧見了那件甲衣,“咿”了一聲:“這不是雁翎鎖子甲麼,怎麼跑這兒來了?”

常歲寧聞言看向他:“你認得這甲衣?”

“當然,這是小璟的雁翎甲。”阿點說着,拿了起來,與她道:“聽聞是一名極厲害的匠工殺了整整五百隻雁,扒光了它們身上最堅硬的羽毛,又殺了兩頭牛,抽走了它們最結實的筋,才做成了這件甲衣!”

常歲寧愕然。

聽起來還真是殘忍。

但說句減功德的話,也的確是她的夢中情甲沒錯了。

阿點繼續往下說:“我先前也想要一件呢,但聽聞那匠工不在了,旁人的手藝都不如他,故而這雁翎甲,世間可是隻此一件呢!”

常歲寧有些意外,只此一件?

的確,此甲不單材質特別,亦有銅鐵之物作爲勾鎖,每一片都甚是精細輕薄,編織手法也很罕見,若無制甲者傳授製法,確實很難仿照。

阿點說着,將那甲衣在身前比了比,疑惑道:“但怎麼看起來小了許多?”他在身前這般一比照,好似個大壯娃娃在身前掛着個剛滿月時才能穿得上的小兜兜。

常歲寧聽到此處,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連阿點也很快反應過來,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是小璟將它變小了,如今送給你穿了,對不對?”

他瞪大眼睛驚歎:“小阿鯉,小璟他也太喜歡你了吧!竟將雁翎甲都送與你了!”

他口中的“喜歡”二字甚是簡單純粹,卻叫常歲寧聽得一怔。

這雁翎甲只此一件,他卻贈與了她,且事先已經改小了,便是不給她還回去的機會了。

“你快穿上試試威不威風!”

常歲寧失神間,阿點已來到她面前,迫不及待地將那雁翎甲套到她身上,又拉着她起身,扶着她的肩膀讓她轉了一圈。

“果然威風!”阿點眼睛亮亮地道:“小阿鯉,穿上這雁翎甲,你說不定也能做大將軍!”

常歲寧下意識地擡眼,看向梳妝檯前擺着的那面銅鏡。

鏡中少女梳着髮髻簪着珠花穿着襦裙,外罩着這樣一件銀銅二色相間的甲衣,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威風沒覺着,倒是怪滑稽的。

鏡中少女不禁朝自己一笑。

常歲寧一隻手撫上那微涼的甲衣,垂眸看向另隻手中拿着的名單。

他未曾多言多問,卻知她心之所向,明白她接下來想做什麼。

“女郎,這箱子裡還有好些信呢!”

喜兒的聲音響起,常歲寧回頭看去。

還有信?

喜兒將那壓在那甲衣下方的一沓信紙取了出來,遞向自家女郎。

常歲寧方纔一眼便被這雁翎甲吸引了,便一時未留意到箱底還另有這些信紙在。

此時瞧見了卻又覺甚是古怪,這些信紙一張張疊在一起,並未裝進信封內,且表面有皺痕,似是被人揉作一團後又展開壓平。

更奇怪的是……字跡雖也是崔璟的字跡,但每張信上內容大同小異,開端所寫幾乎全都一樣,皆是寫給她的。

常歲寧心中疑惑,也未顧上除去甲衣,坐了下去一張張細看。

看下去便不難發現,這些信紙當中沒有一張是寫完的,皆是寫到中途便被寫信之人廢棄了。

所以,這些皆是崔璟寫廢的信?

足足十餘張全都是?

她翻看的第一張信上,細緻說明了幷州之亂的前因後果,及他疑心肖川所言未必全部屬實。

第二張信上,詢問了她在宣州是否適應,一路來是否辛苦,乘船多還是車馬多,手臂上的傷是否已經痊癒,阿點前輩出門在外是否乖巧懂事……

第三張,細說了這雁翎甲雖是他穿過的,但已令元祥再三刷洗乾淨,且他連夜親手改制,料想大致應當合體,讓她安心穿用……

第四張,第五張……

第十張,回信甚晚,勿怪,戰事初息,此前信件皆被肖川部下攔截,今日方纔見信……

常歲寧讀到此一句,才意識到這廝竟然撒謊了……起先那封“正經”的來信上不是說,“幸而得她去信提醒”麼?

結果卻是他看到她的信時,仗分明都已經打完了!

世間怎會有此等寧可瞎編,也要與人道謝的怪事?

常歲寧終於翻到了最後一張。

這張信紙有些不大一樣,先前那些至多是寫一半停下,這一封卻是停下還不夠,又拿筆墨劃去了最後兩行字,大約是寫信之人覺得此兩句甚爲不妥。

但那兩句被一筆劃掉的內容,並不難辨認,其上所書——不日便將趕赴北境,自此南北相隔愈遙,但願再聚之期不遙。務請保重,以待再見之日。冬日已至,需保暖,多飲熱食,順問冬安,望眉目舒展。

在心中讀罷,常歲寧有些遲緩地眨了下眼睛。

這不是……寫得挺好的嗎,作甚非要劃掉廢掉?

“……崔大都督竟給女郎送了這麼多信呀?”喜兒在旁歎爲觀止。

已讀了小半個時辰的常歲寧,下意識地看向最初那一封。

的確都是他寫的,但至於送……應當不是他的意思。

她方纔還覺得他信如其人,實在過分簡潔。

所以……

簡潔對嗎?

對,畢竟是拿十餘張廢信的命換來的。

常歲寧拿手指輕點了點那一沓信紙,好奇地問阿點:“崔大都督往常給人寫信,也總會反反覆覆打草稿嗎?”

阿點正蹲在一旁輪流給幾隻貓兒順毛,聞言擡起頭,反應了一會兒,才搖頭:“我未見過!”

常歲寧也覺得不應當,他若每每給人寫信都要如此糾結不定,便不必做其它事了。

他在幷州定下引蛇出洞之策時,只怕都未必有在這些信上耗費的時間來得久。

此時,又聽阿點拿理所當然的語氣道:“小璟當然是因爲喜歡你,纔會一下給你寫這麼多信的!”

常歲寧手下點着信紙的動作微頓。

若照阿點的道理來說,是“喜歡”她纔會給她寫這麼多信,但寫了卻又廢掉,不想叫她看到,那麼便是因爲……不想被她知曉他“喜歡”她了?

還是說,是因爲得知了她是李尚,纔會這般逐字逐句斟酌,不知如何與她往來相處纔好了?

且須知“喜歡”也分許多種的,“喜歡”她這件事歷來很常見,就連她自己也怪喜歡自己的,但他是哪一種喜歡呢?

常歲寧看信看得累了,此刻托腮思索起來。

“知己摯友,可兩肋插刀”的喜歡?

“同於沙場灑熱血,彼此惺惺相惜”的喜歡?

還是,“崔璟豎子,莫非想要亂我大志”的喜歡?

她倒是敢在最後這一層多想一想的,但又覺不宜妄下定論,以免落得一個現眼包的下場。

人心難測,到底是哪個答案,唯寫信之人最清楚,常歲寧不再執意琢磨,只將那些信收回到箱子裡了事。

“寧寧,我聽說崔大都督來信了?”

常歲安的聲音隔着竹簾在外間傳來。

得了常歲寧的聲音迴應,劍童適才推着常歲安走進來。

“寧寧,崔大都督在信上都說什麼了?”

“……”常歲寧看了一眼那隻小箱子,只覺若一一轉述,天黑前怕是說不完的。

她便挑了那封正經而簡潔的來信內容與常歲安說了。

“崔大都督百忙之中,竟然還記掛着我的傷勢……”常歲安頗爲遺憾:“如今外面到處都在傳幷州之事……我若當初也能跟着玄策軍一同啓程該多好。”

“阿兄若能將筋骨養好,往後機會自然多得是。”

常歲安:“我現如今正是將大夫的醫囑當作軍令來奉從呢!”

“不過寧寧……你身上穿的這是什麼?”常歲安才顧上細瞧:“甲衣?”

常歲寧正要答他,忽聽得常刃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女郎,老康來了!”

常歲寧面色一正:“將人請進來。”

常刃口中的“老康”是常家的老兵之一,也是此次送錢糧去兵營的領頭之人。

年近六十的老康腿腳仍很利索,快步走了進來抱拳行禮:“女郎,郎君!”

“康叔怎麼親自尋來了此處?”常歲寧立時問:“可是阿爹那邊情況有異?”

她此前與老康他們約定,待他們見到常闊後,便傳信給她,但未見信,此時人卻來了,顯然是情況不對。

“是。”老康風塵僕僕的臉上神情緊繃着:“我等此行,未能見到大將軍。”

“未見到阿爹?”常歲安忽地從四輪椅上站了起來:“阿爹怎麼了?”

“我等按照女郎吩咐,帶着戶部給的文書,將錢糧押送去了軍營,提出想見大將軍一面,但軍營裡的人卻以大將軍正在養傷,任何人不得攪擾爲由,不允我等相見!”

他們試着與軍營中人商議交涉許久,但對方無論如何都不肯鬆口,最後甚至擺出了軍規來,道他們若再蠻纏,便以軍規論處。

老康等人無意在此關頭起爭端,唯有暫退一步,讓他們幫忙從中給常闊傳句話。

對方很敷衍地應了,回頭是否會照辦尚是未知。老康覺察出不對,遂留下人手守在附近繼續打探消息,而他快馬來了宣州將此事告明女郎。

常歲寧皺眉:“那楚叔他們呢?也未能見到?”

老常也是帶了一隊親兵的,以楚行爲首近百人餘,總不能統統都在“養傷”吧?

老康:“我等私下尋了一名相熟的校尉打聽過了,老楚他們奉軍令在泗州一帶應對徐氏叛軍,纏戰多日尚且未歸。”

“那此名校尉可知阿爹具體情況如何?”

她此前聽李錄說過,都梁山一戰,阿爹爲救李逸突圍受了箭傷,但並不算嚴重,怎就到了連人都不能見的地步了?

“此人道已有數日未見大將軍,只知李逸令人守在大將軍帳外,聲稱不允任何人打攪大將軍養傷,每日只有醫官和送飯的士兵進出。”

常歲寧的眉心越皺越緊:“李逸怕不是在借養傷之名軟禁阿爹……”

而軟禁尚是最好的可能。

“李逸爲主帥,阿爹爲副帥,他爲何要這麼做!”常歲安心中驚疑不定:“是意見不合,還是他記恨阿爹此前阻攔他回淮南王府之故?”

有些事常歲寧在來宣州的路上也同他說了一些。

常歲寧未有再浪費時間往下猜,她起身便往外走,邊擡手將身上甲衣除去,拿在手中:“刃叔速令人準備馬匹和乾糧,待我與大長公主殿下辭行後,你們即刻隨我動身前往壽州。”

壽州緊守淮水,正是討逆大軍如今紮營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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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寧……!”常歲安連忙要跟過去。

聽得常歲寧前來辭行,珠簾後,宣安大長公主手中的鹹梅子“啪嗒”一聲掉了下去。

她的“樂不思蜀”計劃,這麼快就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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