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帝心起

“不知是少了何物?”常歲寧狀似好奇地問。

段氏準確地說出了唯一少了的東西:“當年我與殿下做賭時,比的乃是繡技,彼時我與殿下各繡了一方帕子……當年封箱時,便將那兩方帕子裝進小匣子裡,順手一同放了進去。”

說到此處,段氏已是淚眼朦朧:“想來是之後殿下曾打開過這箱子……帶走了那一對醜帕子。”

聽得這“醜帕子”三字,常歲寧一時不知該怎麼接這話。

那對帕子的確醜得出奇,也的確是她拿走的。

當年臨去北狄和親之前,她曾暗中去見了孟列最後一面,出於諸般考慮,她給孟列留下了半枚令牌,只道日後她若有差事需要交待他,便會使人持另外半枚令牌來見——

實則,北狄彼時指名要她和親的原因,她心知肚明,她那時並不認爲自己還有活着回大盛的機會,也不認爲那令牌還會有什麼值得一提的用武之地。

但面對痛哭流涕不肯散去、恨不能以身相殉的心腹,她總也不好擺爛直言“我此行必死無疑”。

所以,她當初那話大半隻是出於安撫畫餅,那令牌只是半枚定心丸而已。

但她怕孟列會一直將此事放在心上,恐那半枚令牌之後會落到不可信之人手中,再給昔日心腹帶來麻煩,於是出於穩妥起見,她選擇將令牌留下,而未曾放在身上帶去北狄。

那晚,她將箱子挖出來,把那半枚令牌丟進去,獨自坐在地上追憶往昔之際,順手帶走了那對醜帕子,想着若在北狄不開心時,拿出來笑話一下段真宜也不錯。

“這箱中貴重或有趣之物這般多,可殿下獨獨帶走了那對帕子,這不是捨不得我又是什麼……”段氏已近要泣不成聲:“我便知道,那時殿下雖嘴上說不想見我,可心中最記掛的便是我了!”

“殿下和親之前,我數次求見,她都不肯見我……”

“我本想着,和什麼親,讓那勞什子和親見鬼去吧!”段氏觸景生情之下,此時再壓抑不住心中多年的傷懷與遺憾:“但凡殿下肯見我一面,我必要想法子帶着殿下逃出京去,逃去哪裡都好……”

說着,接過常歲寧默默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淚水:“反正不管逃去哪裡,殿下總能護得住養得活我的。”

常歲寧:“……”

逃出去後還要她來養着,所以,倆人一起逃走的意義是……讓她多個拖油瓶?

但那時段真宜已嫁人生子,竟還想着要與她一同逃走……拋開靠譜與否不說,單說這份願爲她拋夫棄子的決心,倒也是叫人動容的。

段氏此時後悔不已地哭道:“我當初該再決絕一些的,殿下不肯見我,我縱是翻牆也該翻進來見殿下一面纔是!”

常歲寧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長公主府的高牆,覺得這關鍵之處倒也不在於是否足夠決絕,而在於段真宜翻不翻得進來。

眼看段氏眼淚掉得愈發厲害,常歲寧頗覺手足無措。

她是個不會哭的人,每每見別人同她哭時,便總不知如何是好,這也是她當年和親之前不願見段真宜的原因。

但沒想到李尚躲得過,常歲寧沒躲過,今日還是叫她經歷了這一遭。

她不擅長安慰人,但此刻什麼都不說也不合適,只能道:“夫人節哀……”

但這話並不好使,且好似又提醒了段氏一把“人已經死了”的事實,叫段氏哭得更加止不住了。

常歲寧見狀,決定另闢蹊徑:“夫人,那對帕子……也未必就是長公主殿下帶走的吧?”

她說話間,聲音放得很輕很慢,並目光猶疑地看向段氏身後。

勸人她雖不擅長,但揍人與恐嚇他人她向來很有心得。

少女這一眼立時叫段氏頭皮發緊,哭泣聲一滯,壓低聲音道:“不能吧……”

但她不由又想到了方纔聽到的古怪動靜,一時身子都僵硬了,只嘴上還在安慰自己:“那樣的東西,想來鬼也是瞧不上的……”

常歲寧似思索了一下:“不見得。”

畢竟那繡技本身還挺陰間的,縱是被鬼瞧上也很合理。

段氏似也想到了此一點,頓時也顧不上傷感了,待僕從將坑填上之後,便趕忙帶着東西逃離了此處。

幾人自後門處回到長公主居院,整理好衣裙,處理罷鞋上的土屑,才由常歲寧扶着眼睛紅腫、似傷感到無法自理的段氏往外走去。

見段氏哭成這般模樣,守在院門處的長公主府女使心中也覺悲慼傷感,想勸又不知從何開口,只能行禮後引着段氏一行人出府去。

但女使漸漸覺得那個搬箱子的僕從有些不對。

箱子還是那個箱子,但那僕從的步伐與神態,似乎有些異樣。

在跨出長公主府的大門時,僕從的額頭上已冒了一層汗。

他已儘量讓自己看起來足夠輕鬆,可這箱子裡的東西實在太多,這段路實在太長了!

若非夫人帶來的箱子本身重量足夠輕巧,他根本沒可能搬得起來這麼些玩意兒。

段氏一路瞧得提心吊膽,虧她還挑了個看起來最是身強力壯的,這瞧着也不太行啊。

她已設想了僕從體力不支連人帶箱摔倒、將箱子裡的贓物全倒出來的可怕情形……若是那樣,她也不必活了,來年的重陽節即是她的忌日,忌日與重陽一同祭祀,鄭國公府每年倒可省下一份祭品。

好在不單她怕丟人,僕從也要臉,就這麼拼力強撐着出了長公主府。

但微顫的身體與臉色的異樣已掩飾不住。

長公主府的女使臉上的懷疑之色也近呼之欲出。

“呀,魏德,你這是怎麼了?”此時段氏訝然關切的聲音響起:“可是哪裡不舒服?”

僕從臉色幾經變幻:“回夫人,小人腹痛難當……”

另一名等在馬車旁,並不知情的僕從聞言連忙就要去接他手裡的箱子。

魏德趕忙快一步繞過他,拼盡最後一口氣匆匆將箱子放進馬車裡,而後神情痛苦地捂住了肚子。

“這……”長公主府的女使唯有道:“那我帶這位小哥去淨房吧。”

段氏點了頭準允:“快去吧。”

已累得半步路都不想走的僕從欲哭無淚,卻也唯有臉色漲紅地與女使道了謝,又跟着女使從偏門進了長公主府,去赴一場無中生有的淨房之約。

兩刻鐘後,僕從自長公主府內出來時,微顫的步伐的確虛脫得像是在淨房蹲了三天三夜。

段氏看在眼中,深覺良心不安,決定回頭再補上五兩銀子。

長公主府的女使卻疑心難消。

待目送着段氏的馬車走遠後,女使回了一趟長公主的居院,裡裡外外仔細檢查了一遍。

再三確定了什麼東西都沒少之後,女使不禁陷入了自責當中——她想什麼呢,堂堂鄭國公夫人怎會來長公主府偷東西呢?

段夫人可是長公主殿下生前最最要好的娘子,段夫人此番連祭祖之行都未跟隨,專留在京中祭祀長公主殿下,而她竟以此等小人心思來揣測人家,她還是人嗎?

女使這廂羞愧難當,而帶着贓物逃之夭夭坐在馬車內的段氏,已收起了傷懷的心情,沉浸在了心願得償的歡喜中。

她握住了常歲寧的手,壓低聲音感嘆道:“寧寧呀,你這夢做的當真是神了!”

常歲寧笑而不語。

她還有更神的。

“不知你能不能再幫伯母一個忙?”段氏眼神殷切帶着一絲請求。

“夫人請講。”

“若你再有機會夢見殿下……可否幫我問一問,她投胎去了何處?”段氏眼底有着思念之色。

常歲寧頓了一下,道:“既還能入夢,想來是還未曾投胎。”

“也對……”段氏想了想,眼睛忽而微亮:“那能不能同殿下說說,若她投胎,便投來我這裡!”

“?”常歲寧下意識地看向她的腹部,略覺驚恐。

段氏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她雖想說願意爲了殿下再努力一下,但在小輩面前還是選擇含蓄一些:“若能投來我們魏家總是好的,子顧一時半刻是娶不上媳婦的,大約指望不上……若殿下等不及,去二房也是行得通的。”

聽着段氏提供的投胎思路指南,常歲寧儘量從容地點頭:“……有機會我會轉達。”

“不過……這都十餘年了,如若殿下遲遲未曾投胎,會不會是有什麼未了的遺願?”段氏轉而思索着道。

“或許是。”常歲寧透過被風拂起的車簾一角,看向車外街道。

段氏便託她再有緣夢到時,幫着問一問長公主未了的遺願。

常歲寧點了頭。

她是有遺願未了。

但她打算自己親自來了結。

馬車經過登泰樓時,常歲寧的目光無聲停留了一瞬。

不久後的將來,她與孟列,或是要見上一面的。

車外的風更大了些,日光再次被灰雲遮蔽。

京中只是天色稍陰了些,但京外皇陵,此時已下起了雨。

晨早時尚是天氣晴好之色,然祭祖大典剛過半,天色忽變,冰涼的雨點很快砸了下來。

不得已之下,聖冊帝唯有領百官離開祭壇,入內殿繼續未完的流程。

重陽落雨本非什麼稀罕之事,但此時正值多事之秋,這場打斷了祭祖大典的急雨,便無可避免地滋生出了不祥的寓意,這份不祥在百官間無聲蔓延開來。

祭典罷,聖冊帝獨自進了皇陵內殿,靜靜看着那些在香燭供奉之下、擺放於神龕之上的李氏牌位。

她身上仍服着祭祀袞服,花白髮髻之上天子冠冕旒珠輕動。

白燭與殿內的長明燈也輕輕晃動着,明暗不定地映在聖冊帝已顯老態然威嚴日甚的眼眸中。

她靜立許久,才語氣不明地緩緩開口。

“連你們,也在怪責降罰於朕嗎——”

“朕爲大盛江山盡心盡力,未曾爲己爲明家而行顛覆之舉,卻仍揹負罵名無數……然,若無朕,無阿尚,大盛江山又何來這十數年的太平?”

“朕爲大盛已失骨肉至親,難道朕唯有將這一切拱手讓與於大盛毫無功績貢獻之人,纔不算錯嗎?”

她句句都在問,但那些威嚴肅穆的牌位註定不會給她回答。

她也無需祂們的回答,她心中自有答案。

殿外風雨聲蕭瑟,直至夜半方停歇。

次日晨早,聖駕啓程回京。

然路途過半,又遇大雨阻途。

大雨誤了原定的趕路計劃,且一路雨水未斷,此一日聖駕一行臨近京師時,天色暗下,城門已閉。

聖冊帝未再急着催促前行,而是下令於大雲寺內休整一日再行入城。

這倒不是什麼先例,歷年於皇陵祭祖罷,回程之際聖駕都會於大雲寺內停留一兩日,奉香祭祀。

衆人冒着冷雨趕路多已疲累,入了大雲寺安置下來,喝罷僧人送來的熱湯,換上乾爽的衣物,大多都早早歇下了。

崔璟未歇,溼了的衣袍也未來得及去換,他於大雄寶殿前的長廊中,正同下屬安排着各處佈防巡邏之事。

此時,有人披着大氅,撐傘而來。

崔璟看過去。

來人收傘交與長吉,朝崔璟走了過來。

“聖人召崔大都督事畢之後,去一趟天女塔。”魏叔易轉達道。

他與羣臣方與聖人議事罷,然聖人未肯歇,而是冒雨去了天女塔,並交待令崔璟也過去。

崔璟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魏叔易將話帶到後,卻未有急着離去,似於原處猶豫了片刻,終是開口道:“崔大都督可便移步一敘?”

崔璟看他一眼,而後轉身走在了前面。

魏叔易便跟過去。

二人行至長廊盡頭,元祥與長吉會意守在不遠處,兩人當差之餘,不忘一陣眼神廝殺。

“何事?”崔璟開口問。

“我今日方知,芙蓉花宴後,聖人曾着人暗查二月初春時常娘子於何處做了何事,且是令人事無鉅細查探了一番……你可知聖人此舉爲何?”

廊外雨聲喧囂,幾乎將魏叔易本就謹慎壓低的聲音徹底掩蓋。

但崔璟卻聽得字字清晰,有波瀾於心底深處乍現擴散。

雨夜廊中昏暗,崔璟看向魏叔易:“二月時,她與你一同歸京。彼時,她在合州究竟發生了何事?”

他不想去探究她未主動言明之事,但此時他卻是不得不問了。

第85章 養宜千日,用宜一時第399章 他必須要站出去(求月票)第42章 牛嚼牡丹(四更)535.第530章 師父定會救我第324章 喜歡哪個樣式的麻袋?第344章 祝你們幸福第381章 我走到哪裡,你活到哪裡第219章 別演了,表舅(求月票)第426章 雅,大雅啊第162章 就這麼愛嗎534.第529章 洛陽城破第251章 常副帥回來了第319章 閉嘴,我自己會哭(求月票)第352章 最佳分配之法第91章 她就這點兒愛好第367章 主帥回來了(求月票)第329章 哼!第122章 性情天差地別第306章 有事請教太傅548.第542章 想磕一個(求月票)今天請假第244章 再見面第317章 她才配與他並肩(求月票)第439章 可否單獨一敘?第416章 女客深夜登門586.第580章 “天譴神罰”第123章 讓人知道常歲寧是誰第412章 你和李效是何關係?第211章 她也可以打出去(求月票)第493章 除非是聘禮!第213章 讓阿爹從了就是第204章 螻蟻的道理第154章 更討厭了第54章 入寺第390章 躺得半生,終遇明主(求月票)第292章 三天到了第82章 沒事,我心術也不正第75章 如此不守驢德(求雙倍月票)第83章 不爲人知的內情第163章 魏侍郎是賊嗎第29章 有佛光,但不多第237章 如一顆珠,似一棵樹598.第592章 姑母,是我第373章 只要阿尚開口第412章 你和李效是何關係?第149章 不願冒犯於她第160章 出兵討伐597.第591章 老師,老師!537.第532章 大義而體貼的造反第24章 引蛇出洞第5章 病得不輕第356章 “全麻宴”(打滾求月票第22章 秀才周頂(加更)第349章 兩根拂塵第386章 戴假髻,熬羊湯第62章 老匹夫竟如此粗魯521.今日無更勿等第330章 哈!第371章 不然您抽空上個身?第377章 一局謀劃數十年的救世之棋第109章 他是爲她而來第304章 天不亡河洛(求月票)第465章 必讓我兒認祖歸宗第355章 還是被我打動了吧第290章 想有一技之長(五千字大章求月票)第376章 報仇的時候到了(求月票)第460章 怎醜成這般模樣了(求月票)第194章 殺機(求月票)第249章 常家養不出怪物(求月票)第170章 朕只求一個真相第483章 先人所留596.第590章 捍衛自己被騙的權力(求月票)587.第581章 破京師第437章 真好,又見到她了507.第503章 絕不坐以待斃第177章 她救過您的命嗎第177章 她救過您的命嗎第252章 誰是反賊?(春花秋月 打賞加更)第277章 有點擔心他(求月票)542.第536章 請他赴死(求月票)第414章 剪除一切不安分的爪牙533.第528章 你妒忌大郎第75章 如此不守驢德(求雙倍月票)第148章 那場風雪第174章 自此將星凋零第220章 寧寧糊塗啊(求月票)第170章 朕只求一個真相第380章 他願救世,誰來救他?第496章 您想傷幾成重?583.第577章 她向自己發願(端午安康)第480章 必能和睦興盛(求月票)第470章 何必舍強求弱?第261章 “她不是我的,但我是她的”第339章 都怪風太大572.第566章 大者(月底求月票)第73章 收穫了新的膽子第430章 就是你最最景仰的常刺史第341章 她要兩樣東西(求月票)第161章 相當炸裂的程度第200章 她是一位卑鄙的母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