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大清總理各國通商事務衙門。
大年初六的京城,依然洋溢在鑼鼓喧天,鞭炮爆鳴,舞龍鬥獅的歡樂氣氛之中。
街上熙熙攘攘,都是掂着禮物,走親訪友的人羣。
即使總理衙門闊大幽深,卻仍然能夠聽到外面街市上的各種歡響。
衙門裡面一片秩靜,大部分的章京,額外章京,還有各股房廳處庫的文書僕役,都回家過大年,只留下幾個當班的熬時間。
聽着外面的喧鬧,這幾個當班的章京一個個都急的如同貓爪撓心,只想趕緊混完今天,明兒也走親訪友,美酒佳餚,聽着親友的奉承吹捧,好不逍遙自在。
“咳咳咳——”
總理正堂內傳來幾聲劇烈的咳嗽,邊廂房裡面這幾個章京,額外章京們,立刻都正了臉色,做出一副忙碌的模樣,低頭裝模作樣的看着文書。
今兒英國公使歐格衲來訪,恭親王奕訢特地趕來接待,已經談了好一會兒功夫了。
聽着裡面越來越急促的咳嗽聲,估計也是話無好話。
這些洋人也忒不是個東西,從來都不識規矩眼色,有話不能過了十五以後再說,大新年就過來報什麼喪?
真是讓人不甚厭煩!
總理大堂。
窗外陽光正好,透過昂貴的玻璃窗戶,照在屋內的熊熊炭火上面,充滿了融融的暖意。
狠狠的咳嗽了一陣子,奕訢掏出手絹擦了擦眼淚和鼻涕,苦着臉無奈的說道:
“東洋的口子也張得太大了;朝鮮這事兒好說,開放口岸,治外法權和租界權,也可以好商量;內河自由航行,割讓遼東,臺灣,這是根本都沒商量的事兒。還有賠款,——可以改成帝國仁道的援助東洋一些銀子,然而三億兩?”
奕訢咧着嘴巴,帶着怒色說道:“一艘定遠大艦,也就是兩百八十萬兩的銀子,相當於一百多艘定遠,鎮遠艦;簡直就是獅子大張口!”
歐格衲也覺得東洋的停戰條件開得太不可思議了,然而英帝國在遠東的利益和立場,讓這個外交官失去了最基本的做人的良心和良知。
“貴國有近四億百姓,合着一人還不到一兩的銀子;遼東本是一塊小小的無人山野,臺灣,澎湖列島更是荒蠻海外,東洋的船隻在大清江上航行,對大清似乎並沒有任何的損失。”
歐格衲忍着能讓自己臉紅的無恥,微笑說道:“王爺您也說了,這是獅子大張口;你們大清不是有句諺語,‘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麼?”
看到奕訢猛然一亮的眼神,歐格衲的語言一轉,接着說道:“不過,貴國也應該有着心裡準備,這讓步畢竟是有限的事情;要知道盤踞在山海關的數萬東洋日軍,不是我們英帝國的強令,此時十九已經破關而入,正在趕赴燕京的路上。”
聽了歐格衲的警告,奕訢的身體就重重的打了一個寒顫,覺得這熱浪襲人的屋內,似乎也是如此的寒冷。
當天上午,奕訢送走了歐格衲,顧不得吃一口熱飯,就匆忙趕到了頤和園。
這事兒,按着道理,他應該先去稟告光緒皇帝。
不過東洋提出的這些條件,在奕訢看來,簡直就是喪心病狂,他實在是沒有勇氣,去面對將會處於狂暴中的光緒皇帝。
同時更害怕失去理智的熱血皇帝,一旦下達不當的聖旨,很可能就會把這場戰爭拖入更深的險地。
在園子裡恩養的慈禧,聽了奕訢氣喘吁吁的稟奏,笑着說道:“老六呀,你還是一個沉不住氣的毛躁性子,都六十出頭的人了;老祖宗有言‘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這天還塌不了,你急什麼急?”
不久得到慈禧傳喚的光緒皇帝,匆匆的趕到了德和園。
光緒的屁股還沒坐穩當,聽了奕訢轉達的東洋的停戰條件,頓時就從椅子上面跳了起來,一張小白臉瞬間變得血紅。
“跳起來幹什麼?你是大清的皇帝,不是一個毛猴子!”
慈禧擡起佈滿皺紋的老臉,不客氣的訓斥着光緒:“作爲一個皇帝,天下億萬臣子百姓的表率,要懂得不動如山!”
“親爸爸,這小倭夷確實是欺人太甚!朕也是實在氣不過,心裡恨得慌。”
光緒皇帝強忍着心裡‘呼啦啦’磅礴燃燒的火苗,坐下來怒聲說道:
“小小的東洋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咱大清數萬大軍在旅順,山海關還和他們對持,年三十,還狠狠的教訓了一頓這些不識天高地厚的倭夷兵,水師又打沉了他們的一艘大軍艦,居然還如此的猖狂!”
聽到光緒竟然敢還嘴,慈禧心裡面就很不喜,自從她進園子裡以來,皇上是越來越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而且耳朵裡聽着光緒一句句的‘大話’,居然讓慈禧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反駁,心裡不由的憋滿了火氣。
“你能保證,劉坤一他就能守住山海關?要是守不住,讓倭夷大兵打進來,皇上——,你準備帶着老婆子我往哪裡跑?”
光緒被慈禧這一句話,堵的面紅耳赤的,半天說不出來話。
“你還沒有看出來,這仗打到現在,打垮了老李的北洋是不錯,可東三省的旗兵精銳,也已經被打得幾乎一乾二淨;而且現在又冒出來一個更厲害的,能文能武的少年將軍!”
“旅順兩三萬北洋精銳,現在掰着指頭來算;除了薑桂題,陳允和的四千人馬,連順留下的還有幾百旗兵,徐邦道,江自康,都和抗倭軍穿一條褲子,你自己算算他有多少人?”
“現在關外三城,八九千人,通過洋人這個障眼法,又被他何長纓握在手裡;”
慈禧嗅了一鼻子鼻菸,打了一個噴嚏,揉了揉鼻孔,寒聲說道:
“曾國藩,老李,當年得勢的時候,已經是有兒有女的人過中年,行事自然小心謹慎,不敢輕易愈矩;他何長纓手裡有兵有將,有大連灣的天量子彈炮彈,有南洋的鉅額捐獻,又年輕衝動,你能拿什麼來制住他的手腳?”
“如果他真的打退了倭夷兵,手握數萬精兵,天下還有誰能匹敵?你睡覺不驚醒,流冷汗麼!東洋要得不過是土地,銀子,可國內真要是亂了,那可是在要咱大清萬年的根基!”
慈禧的這一席話,聽得一邊的恭親王奕訢閉着老眼,‘呼呼’的似乎已經睡着。
而光緒則是滿頭大汗,嘴巴糯糯的說道:“親爸爸,何愛卿不是那樣的人,朕看他爲人真誠坦蕩,不失赤子之心。而且大清立國三百年,已爲天下正統,現在四海昇平,百姓只求安居樂業;這天下,也不是幾個人隨便就能挑起來的。”
“你會看人?”
慈禧望着眼前這個裝着一臉乖順的‘親兒子’,恨不得把手裡的鼻菸壺,狠狠的砸在他的臉上去。
不是你‘看的’那一羣人,整天挑唆着借東洋打北洋,要削弱李鴻章,哪能惹上了今天的大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