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舒雋額頭上的青筋都要跳出來,袖子一摞:“要打架?”

“我纔不和你打!”伊春傷心地看了他一眼,“好,我走了!”

她大步衝到門邊,扯開房門便要跑出去,身後忽然傳來一股大力,將她腰帶抓住狠狠朝後拽。木門“咣噹”一聲巨響又被砸上,卻沒半個夥計敢上來查看情況。

“錢還沒還。”舒雋用力箍住她的腰,冷冷說。

“你自己不要的!”伊春大怒,此人反覆無常,簡直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她反手一掌打在他肩上,舒雋退了兩步,忽然擡腳將她小腿輕輕一勾,伊春頓時站立不穩朝下栽倒,她偏又不甘心被他這麼輕易撂倒,雙手在地下一撐,身體像一尾柔軟靈活的魚,一下彈跳起來。

他正張開雙臂迎在面前,不得不跳入他懷裡。

掙扎、扭動、使出所有的力氣招數來對付他,卻好像沒什麼用。伊春覺得眼前的人變成了野獸,自己似乎也要被感染成失去理智的野獸。

脣熾熱地膠結在一處,像在做血腥的廝殺,他的嘴脣好像破了,她的也不能倖免。

她咬他一口,他必然咬回來;她扯破他一條袖子,他必然也扯斷腰帶作爲報復。

黃昏裡那些綺麗絢爛的晚霞彷彿統統綻放在眼前,伊春感到灼熱而且窒息,那是一種失去任何思考能力的意亂情迷。她快要被揉碎了,真的變成一片一片的,被他一口一口吃下去。

不知怎樣糾纏到了牀上,她的手腳都好似被繩索捆住,毫無用處,那個雪夜裡所有的未發生完整的回憶全部倒流進腦海,令她大口呼吸,快要死去。

舒雋忽然停下所有粗魯的動作,他撐在她身上,呼吸急促而且熾熱,瞳仁漆黑,彷彿是最暗沉的黑夜。

他握着她的雙肩,手指幾乎要嵌進骨頭裡,繃得極緊。

“伊春,睜開眼。”他的吐息噴在她額頭上,燙得嚇人,“睜開眼看着我。”

伊春猛然將雙眼睜開,惡狠狠地瞪着他,和他一樣深邃而且漆黑的瞳仁,苦苦壓抑着沖天火焰。

“放開我!”她聲音沙啞,冷漠,卻如同冰裡藏着岩漿,很快便要包不住。

舒雋看了她許久,右手漸漸撤離她的身體,手指卻眷戀地纏綿在她手腕上,抓起一隻手放在脣邊親吻。

“……別人的心意總是被你拿來踐踏,好像你什麼都不需要。”他低聲說,“你沒有欠我什麼,是我欠你的,所以你做這些我都不在乎,你傷不了我。”

他不會生氣,生氣也沒什麼大不了,被刺傷更沒什麼大不了。

“你要走,可以。我馬上放手。”

舒雋慢慢放開她的手腕,坐直身體。他身上的袍子從一邊肩膀上耷拉下來,露出大片胸膛,在黃昏的豔光中閃爍着橙紅的色澤。

“下次再遇到,我會當作不認識你。”他揭開帳子便要跳下去。

伊春從後面拽住他的袖子。

“我不走。”她說。

舒雋低頭看她,伊春與他對望良久,靜靜說:“我說了,不走。”

他忽然動了一下,擡手抱住她的脖子,只覺心中情潮不可抑止,要把心臟都沖垮似的。

繡着蔥蘭的帳子合上了,阻絕所有閃爍的光線。

他在耳邊呢喃許多聽不清的話語,纏綿而且細膩,手指輕撫過她的臉頰,漸漸往下,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伊春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尾魚,在溫暖的水域裡努力往前遊,遊啊遊,時而翻滾,時而輾轉,停不下來,不能停下,他在後面緊貼着追隨。

終於還是被他尖利的牙齒咬住,疼得渾身顫抖,鮮血汩汩流出。

伊春兩隻手在凌亂的牀單上扭曲擺動,痛苦地深呼吸。想要敞開所有接納他,並不是容易的事,她好像還接納了某種銳利足以令她鮮血淋漓的東西。

到底忍不住大叫起來,好像快哭了。舒雋雙手捧住她亂晃的腦袋,深深吻下去,他們是如此貼近,每一寸都完美契合,連身體最深處的脈搏都貼緊而灼灼跳動,像是在放肆地高吼不願離開,不要撤退。

實在禁不住,他稍稍動了一下,她反應極強烈,用力揪住他的頭髮,顫聲道:“別……別動!”

脣又緊緊貼在一起,舌尖流連對方每一寸細微而柔軟的線條,彼此糾結,纏繞不休。

她汗溼的腿在他身體曲線上彷徨不安,足尖偶爾繃緊,像是不知所措。

幸好他顧全了那一點小小尷尬,用手替她矇住眼睛,好教她看不見黃昏餘暉中這一幕抵死纏綿的場景。

伊春只能聽見自己的喘息聲,一陣比一陣強烈,心臟像是要跳出喉嚨,不受自己控制。

她忽然用力抱住他,像是抱住一根救命木頭,狂風暴雨,她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有一遍一遍低聲叫他的名字。

火燒雲的天空終於漸漸褪色,變成淡淡一抹紅。

豔到極致方轉淡。

她永生也忘不了那片淡紅的天空。

極度疲憊的時候,伊春陷入半暈半睡中不能自拔。

舒雋緊緊抱着她,低聲說了許多許多話,她只是聽不清,覺得很熱,汗水早已把牀單打溼,睡在上面非常不舒服。

他身上的汗落在她胸前背後,像是下了一場滾燙的雨。

他熱情如火,他纏綿不休。

伊春卻覺得所有感覺離自己越來越遠,眼前微薄的光明漸漸消失在無窮無盡的黑暗裡。

她做了一個夢,夢裡桃花還沒開,後山桃林是光禿禿的枝椏,雨水從上面滾落,晶瑩剔透。

楊慎坐在桃樹下望着她微微笑。他長大了,頭髮全部束在後面,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還是笑得像個壞蛋,邪裡邪氣的。

伊春走過去坐在他身邊,拍拍身邊的石頭,輕聲說:“坐。好久不見,你好嗎?”

他就坐在她身邊,衣服整潔乾淨,再沒有亂七八糟的補丁,笑得容光煥發。

她低聲道:“你家人將你照顧得很好,我放心多了。”

楊慎握住她的手,掌心溫暖,他聲音低沉:“你也是,比以前好許多。”

一時忽然又無話可說,伊春靜靜看着他,他也無聲地看過來,過了半晌,都笑了。

桃林裡似乎有人在輕輕喊他的名字,楊慎起身道:“我要走了,家人在叫。”

伊春急道:“等一下,羊腎!多留一會兒不行嗎?”

他在她頭頂摸了摸:“別再像頭驢了,一輩子很長,很多地方你還沒去呢。不是要做大俠麼?”

伊春默然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桃林裡,心內一時百感交集。

桃樹枝上的雨水忽然落在她臉上,緩緩順着臉頰爬下來,癢絲絲的,伊春猛然驚醒,擡手一揉,才發現只是汗水而已。

是個夢,好真實的夢。

帳子緊緊合着,熱得她幾乎要窒息,汗如雨下。

反手在牀上一摸,舒雋卻已經不在了,伊春說不出現在是什麼感覺,有一種強烈的失落感和茫然感一下子攫住她,突然覺得自己是做了一件很可怕很不得了的事情。

她猛然揭開帳子,夜風一下灌了進來,吹得紗帳捲動猶如雪浪。

還是那個客棧,舒雋的外衣掛在牀頭木架子上,淺淺的丁香色,風騷豔麗。可他的人呢?人怎麼突然不見了?

伊春開始在牀上找自己的衣服,好容易翻出小衣,卻溼漉漉的,一股汗臭味,外衣耷拉在牀角,早已揉得皺巴巴,根本不能穿。

大約是怕她又不打招呼跑掉,舒雋出去的時候把她的隨身包袱帶走了,光着身子她肯定就跑不遠,這邪惡的人必然是這樣想的。

伊春只好把他那件外衣披在身上裹緊,衣服太大,鬆垮垮的,袖子捲了好幾道才能露出雙手。

桌上留了一壺冷茶並一張字條,伊春拿起來仔細看,上面龍飛鳳舞地寫了一行字:【出去覓食,片刻就回,勿念。】

她剛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沒喝兩口房門就開了,舒雋提着一個漆木食盒走過來,容光煥發的模樣,眼睛亮得十分詭異。

“我以爲你天亮纔會醒。”他說,摟着她的腰將她一把抱起舉高,在下面擡頭笑吟吟地看着她的眼睛。

“在想什麼?”他輕輕問。

心裡那股莫名的煩躁不安突然就消失了,伊春看了他一會兒,不好意思地笑笑:“想吃飯,我餓了。”

舒雋微微一笑,眼珠子轉了兩下:“難道不是想怎麼找個好時機不聲不響溜走?”

伊春搖了搖頭,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他雖然半開玩笑,但眼睛裡的神采是遮掩不住的,擔心她會後悔離開,甚至一生永不相見。

“我不走。”她聲音平淡,三個字卻斬釘截鐵。

舒雋仰頭在她嫣紅的嘴脣上輕輕吻了一下,手指插入她濃密的頭髮裡,低低地說:“伊春,我們會活下去,替他一起活着。”

她抱緊他的脖子,緩緩點頭。

“我們要做一對闖蕩江湖專劫山賊的搶錢夫妻。你若是還要走,那我以後搶來的錢一個子兒也不分給你。”

他又說得似真似假,半開玩笑,伊春果然笑了:“你這個鐵公雞。”

他摩挲着她的臉頰,低聲道:“我們永遠也不分開。”

伊春心中一陣感慨,久違了,這句話。她曾想說,卻沒說出口,眼睜睜看着那少年凋謝在自己面前。

她和舒雋會活着,一直活到老,生命中會遇見許多愉快和不愉快的事情,從此一起分擔。

可是那少年卻永遠停留在十五歲的那個冬天。那是她曾想與之一起生活的人。

遲了,一切都太遲。也過去了,所有的都過去了。

她點頭,輕道:“好,我們永遠也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