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伊春追過去的時候,看見楊慎一個人抱着胳膊站在後院,他低着頭,也不知在地上看什麼。

她清清嗓子,慢吞吞走過去:“那個……羊腎,晚飯好吃嗎?”

他不擡頭,隔了半天才悶悶答一聲:“你過來做什麼,不是聽他彈琴麼?”

彈琴兩個字他說得特別響,聽起來就像“談情”。

真彆扭,伊春心想。

她索性蹲下來,撿了根枯枝在地上劃來劃去,再不說話了。楊慎抱着胳膊,聽見樹枝在泥土上划動的聲音,先時還裝作沒聽見,隔了好一會兒卻有點忍不住,低頭去看,見她在地上畫了一張亂七八糟的人臉,皺眉齜牙,很是猙獰。

“這是你現在的臉。”畫完之後,她笑眯眯地擡頭,“難看吧?”

楊慎淡道:“我本來生得就不如旁人好看親切,多謝你再次提醒。”

伊春乾脆把樹枝扔了,拍拍手上的灰:“你怎麼這麼彆扭?”

他轉身就走。

“你再這樣我就要生氣囉!”伊春在後面大叫。

他像沒聽見。

伊春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不防他忽然出手攻擊,用上了武功招式,將她雙手擒拿住。她頓時一驚,急道:“喂!要打架?!”

楊慎緊緊抓住她兩隻手腕,簡直像套了鐵箍似的,她掙了好幾下都無法掙開。印象中他力氣有那麼大?

“……你把男人看太輕了,因爲自己武功好,所以毫無防備之心?”他聲音冷冷的,“朋友?你要做朋友,能確定別人也是和你做朋友?”

“我真的生氣了!”伊春眉毛豎了起來,小腿一勾,試圖把他絆倒,誰知勾了兩下他的腿紋絲不動,反而曲膝在她腿骨上一撞。

她疼得站立不穩,朝前一個踉蹌,楊慎順勢抓着她仰面倒下去,跟着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連我你都打不過,怎可能贏舒雋?”他雙臂撐在她腦袋旁,居高臨下發問。

伊春瞪着他:“你確定是我打不過你?不是讓着你?”

如果對方是敵人,她自然有幾十種法子對付,死小子把相讓當作無能!

楊慎看了她一會兒,目光灼灼,過了片刻把眼光移開,輕聲道:“總之,這次是我贏,你再辯也沒用,以後要小心……”

話還未說完,只覺她抓住自己衣領,發力要把他丟出去。他索性全身都賴在她身上,臉頰不小心貼了一下她的臉,心中便是一動。

“好了,不鬧了師姐。”他低聲說,“起來吧。”

話是這麼說,他卻一動不動。伊春揪着他的衣襟,被壓得滿頭冒汗渾身難受。

“你先起來啊!”她叫。

他想了想:“好,我起來。”

語畢雙手卻輕輕捧住她的臉,吻了下去。

月色是那麼美,他長長的睫毛像是被鍍了一層銀白色,湊得很近很近,在微微顫抖着。

這樣不對,不好,不應該這麼做。伊春揪住衣襟的動作改成了去推,用力推。

那對長睫毛便翹了起來,目光如水,定定看着她。然後——他張口在她脣上輕輕咬了一口。

不疼,反而發麻,像是被他種下細小的媚藥,她忽然整個人都軟了下去。

生澀的舔舐、吮吻、脣舌纏綿。他的呼吸燙得驚人,粗而且重。伊春覺得心驚,像是某種東西脫離自己的掌握,一直朝她從不曾想過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的手很輕很輕,捧着她的臉,一遍又一遍往上撫,將她略有些凌亂的額發撥到後面去。

最後他終於離開她的脣,把身體稍稍擡高,仔細看着她。

“……你把額頭露出來,也很漂亮。”他說。

伊春傻了,完全傻了,呆呆回一句:“真的?”

楊慎笑起來,點點頭:“我自然不騙你。”

於是她就癡癡地按住額頭,神思尚未迴歸似的,眼怔怔地看着他。

楊慎低聲道:“伊春,不如我們離開吧。不管減蘭山莊,不管斬春劍,我們什麼都不管了,就我們倆去闖江湖,找好玩的事情。”

被蠱惑了,她幾乎就要答應。

“如果我沒有血海深仇,爹孃大哥都還活着,我一定馬上帶你去看他們。我娘性子爽朗,一定喜歡你。我爹雖然木訥,卻是個老實人。大哥頑皮的很,必然領着你炫耀他收藏的許多鍋碗瓢盆……對了,你愛吃雞,娘做的紅燒雞味道最好,鄰家的小孩兒常帶着碗來蹭吃的。吃完飯我爹會拉着你去後院切磋劍法,我和大哥就在旁邊看着……”

他沒再說下去,回憶陶醉的神色變得悲慼。

“我得報仇。”他說,“我先去報仇。”

他將伊春從地上拉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塵土,輕道:“不早了,去睡吧。依你的意思,就在舒雋這裡暫住一段時間。減蘭山莊先別回去,我看墨雲卿說話神情古怪,未必屬實,我們不要急着涉險。”

伊春見他轉身走了幾步,忍不住喚一聲:“羊腎。”

他回頭:“嗯?”

“你……還在生氣嗎?”

“我本來就不是生氣。”他眨眨眼睛,神情有點怪異,“只是這裡不舒服而已。”他指着心口。

那有什麼區別?伊春抓抓頭髮,腦子裡還亂亂的,反應比平時慢兩三拍。

“我不說,你自己猜。”他這次真走掉了。

伊春回到客房,牆上銅鏡裡映出她模模糊糊的身影,只有眼睛是亮的,極亮。

我做了什麼?她茫然問自己。

他是她師弟,一直是弟弟一樣的存在,可是她做了什麼?一次也罷了,他在傷心鬧彆扭,情緒不穩定,事後兩人也都當作沒發生過。

可是今天的算什麼?

不能再想下去,她覺得整個人都要燒起來,手心密密麻麻出了一片汗。

她當然不是傻子,到這個地步再不明白就完蛋了。

可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一直師姐師姐的叫着,搞得她真以爲自己是姐姐,又憐他身世悽苦,不由得對他好一點。難道是因爲對他太好,所以他誤會了?

得和他解釋清楚,她……她對他沒有那個意思,千萬不能再錯下去,否則她就要成罪人了。

伊春一口吹了燭火,推門就朝楊慎房間走去。

“羊腎。”她站在門口,輕輕叫了一聲,突然有那麼點兒膽怯,想跑回去,但願他沒聽見這聲叫喚。

門很快就開了,楊慎還沒睡,似乎是在洗臉,手裡還捏着一條毛巾。

“有事?”他好像也有點詫異她這麼晚了還跑過來。

伊春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擡頭看着他的眼睛,低聲道:“那個……我有點事……得和你說一下。”

楊慎笑了笑,把身子讓過去:“進來吧。”

她覺得全身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關門的聲音令她幾乎要腿軟。

牀上放着他的衣服,洗得很乾淨,整整齊齊地擺在牀頭,應當是他明天要換的。他的劍放在桌上,因爲經常撫摸劍柄,磨得半舊發光。旁邊還有一杯殘茶,可能是剛剛纔喝過,杯緣留了一片茶葉。

伊春感到心驚膽戰,甚至不明白自己怕什麼。

方纔想好的一腦子的話,此刻都忘得一乾二淨。

她掉頭走向門口:“算了,我回去睡覺。”

楊慎一把拉住她,捏住下巴還想去吻,這次她總算反應過來,使勁把腦袋別過去,急道:“我是你師姐!是你姐姐!你……你這是!”

他不屑地“切”了一聲:“我從來沒有姐姐。”

“我比你大!你得尊敬我,不許再這樣!”

“大一個月而已,而且腦子還小了許多個月。”

“羊腎!”她大叫,“你到底要怎麼樣?!”

“葛伊春!”他也提高了嗓子,“你是一頭驢!”

伊春反倒一下被堵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楊慎冷笑一聲:“你裝的好傻,無辜的很,什麼也不知道嗎?沒錯,我是癡心妄想,亦不是家財萬貫的翩翩佳公子,只是個一天到晚唸叨報仇報仇的傻小子而已。所以你可以裝什麼也不知道,一面什麼事都要來找我,一面還裝模作樣問我究竟要做什麼。你說我要什麼?!”

伊春看了他一會,慢慢說道:“你現在很激動,我們都要冷靜一下。明天再談。”

她推開他便走。

楊慎從後面緊緊抱住她,低聲道:“對不起,伊春,我不是故意的。”

伊春搖搖頭:“你聽我說,羊腎。我是你師姐……”

“我從來沒想過這些。師姐也好,師妹也好。伊春,我們不過是兩個普通人,有緣遇上了。我喜歡你,就這麼簡單。你可以不喜歡我,但不能用這種藉口來推脫。”

她頓時啞然。

楊慎扶住她肩膀,將她扳過來,定定看着她的眼睛,輕問:“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伊春哽了半天,不喜歡三個字卻說不出來。

她慚愧的低下頭:“羊腎,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想過。我一直……把你當作弟弟。”

他的手於是慢慢放開了,退了一步。

伊春默默看着他走到臉盆架子那裡,平心靜氣地把毛巾洗乾淨,掛起來,這纔回身,見到她臉色也淡淡的,只說:“已經晚了,快回去睡吧。”

“我……”她猶豫着不知該怎麼說。

“不用說了。”他笑了一下,“走吧,去睡。師姐。”

最後那兩個“師姐”說得很輕,像悄然落地的雪花,幾乎要聽不見。

伊春推門走了,心裡卻覺得空落落的,彷彿幹了件錯事。回頭看看他的窗戶,燭火已滅,但他這一夜必然睡不好。

忽然覺得胸口發疼,並非真正受到創傷的疼痛,而是悶悶的,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絞上一下,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

身體裡有一種衝動,她還不能完全明白和接受。

在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再次推開他的門,急道:“羊腎!我其實很——”

話未說完,老遠卻聽見小南瓜驚叫一聲,楊慎一骨碌從牀上跳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