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屬頭顱閉上眼睛的同時,面前的少女一陣顫動,首先是額頭前的一撮頭髮豎立了起來,隨即她睜開了眼睛,露出了她紅色的瞳孔,隨即她那冷漠的臉龐在瞬息之間鮮活了起來,她首先活動了手腳,然後在李的面前小跑了兩步,然後歡快的開口說道:“哥哥,怎樣?我的這具身體還不錯吧?”
李看了看已經沉默了的巨大機器,閉着眼睛一動不動的金屬頭顱,然後又看了看面前已經變得鮮活起來的少女,一時之間有些無法接受,“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從那大機器中跑到了這個身體之中來了?”
“哥哥,不必慌張,雖然看起來有點類似於傳說中的邪魔附體什麼的,可現如今附體的可不是什麼邪魔哦,是你最可愛的妹妹我拉。”
你這九千年的老怪物還裝什麼可愛,李的心中一陣腹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到底把自己弄成了什麼德行了?”李搖了搖頭說道:“你這樣子,還算是人嗎?”
少女臉上所有的表情瞬息之間消失無蹤,她冷漠的反問道:“那麼阿斯塔爾特還算是人類嗎?看到漂亮的女人不會有男性的正常生理衝動。不會恐懼,不懂得害怕。有兩顆心,三個肺。身高遠超出正常人,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對其做出化學藥物調整,否則這樣畸形的身體就會崩潰。一生都在戰場之上戰鬥,將自己當做一件武器。哥哥,這樣的阿斯塔爾特還算是人嗎?”
“小心你的言辭,我的妹妹。阿斯塔爾特是光榮守護者,是皇帝的驕傲,我們放棄了一切屬於人類的普通生活,就是爲了守護人類。”
“本質還不是一樣?爲了崇高的目標,而將自己變成某種意義上的怪物。我難道不也是這樣嗎?當然,我不會否認我的行爲之中有着一點點的私心,或許不止那麼一點點,更多,很多的私心存於其中。但這又如何?我有着崇高的目標,行進在偉大的路途之上,只不過在路程之中我很快樂,我有所期待,有所憧憬,我相信總有一天,美夢成真!這沒有什麼好掩飾的,無盡知識的海洋對於我來說就如同天堂。可你真的要因爲我的愉快而譴責我嗎?一定要我愁眉苦臉,苦大仇深的做出犧牲你才滿足嗎?”費雯憤憤的說:“更何況我沒有傷害任何人,這具身體是用我自己的DNA製造出來的,身體之中的電子腦使得就算我不在的情況下她也能自主工作,但她那時候只不過是一具機械,一個木偶,並非是真正的人類,同機械奴工是一樣的,不過我可要比機械教的那些人渣好太多了。只有當我登陸到身體之上的時候,她纔有了靈魂。就像遠程使用某種程序一樣,接上合適的端口,正確的用戶,輸入正確的密碼,就能登陸上去。多麼完美,唯一的缺陷就是隻能在致遠星系以內執行登陸操作。我這麼做怎麼不對了?我做了本該哥哥你做的事情,我守護秘密,我守護家族,我忠於神皇的旨意,我樂在其中,我沒有傷害到任何人!”
李張口結舌,無言以對。費雯在做她認爲對的事情,也沒有傷害到任何人,在她看來,沒受到傷害的人當然也包括她自己。雖然在李看來這種行爲無疑是對自己的傷害,用自己的身體做實驗,玩弄人類自己的身體,將自己的身體制作成沒有生命的木偶,一個用來登陸的器具,這本身就是對自我的否定。人類真的可以對自己這麼做嗎?這可是人類的身體啊,又不是windows.xp還搞什麼登陸,登出的。可費雯她自己卻並不這麼覺得,李又能說什麼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李感到有些頭疼了,“我沒說你這樣做不對,我只是覺得你不夠珍惜你自己,我只是覺得你不必把自己搞成,搞成……”
“不用說了,”少女一擺手,果斷說道:“哥哥你只是在可憐我,看着我現在的外表同普通人不一樣,‘怎麼這麼個不人不鬼的樣子,活在鋼鐵的軀殼之中的人生還有樂趣嗎?這麼個樣子還算是人嗎?’就是這種膚淺的想法,從而得出我現在的處境很悲慘的結論。多麼膚淺的感情呵。”
“可是你說你已經疲倦了。”
“原來是因爲這句話,”少女恍然大悟,“哥哥,我想您誤解了,我並非是疲倦活着,長時間的生存對於我來說並非是負擔,因爲只要我還活着,就能夠持續的探索,對真理的的追求永無止境,對於知識的探索沒有盡頭。我只是疲倦與千篇一律的去做哪些毫無意義的事情,探索秘密,暢遊在知識的海洋之中是樂趣,但掩蓋秘密的存在卻毫無樂趣,只能讓人厭煩。現在好了,您回來了,那麼一切就完美了。我負責愉快的探索,得到的知識會給你帶來足夠的收益,而哥哥你則負責替我掩飾,對你來說非常簡單,不需要你做任何特別的行爲,只需要做一個領主該做的事情就好。”
“可你不應該這樣,我希望你得到幸福。你應該像一個正常的人那樣,穿着漂亮的衣服,然後嫁個好人家,有幾個孩子,有着愛你的丈夫……”
“然後就如同所有女人一樣,毫無意義的在親人的淚光之中死去。過着碌碌無爲的一生,夠了,託你的福,僅僅只是聽到那些話我就有了嘔吐的感覺,這種感覺我幾千年裡都沒有體會過了。我覺得這種事情沒有必要深入討論下去了,我是否愉快幸福,我自己知道,我們在九千年前就已經是成年人了,我有權選擇我的人生,不需要你來指手畫腳,就算你是我的哥哥。”
李嘆了一口氣,“你說的不錯,我確實不能這麼做。”
“很好,那麼……”說道這裡,費雯楞了楞,隨即說道:“好吧,看來我們已經達成了共識。大家都很忙,那麼就到這裡吧,一名審判庭的審判官正進入到星系之中,同時她傳來了一道任務訊息,看來出了一些事情,哥哥你就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吧。等你下次回來應該就能看到新裝備了,到時候我想你會喜歡的。”
“那好,我走了,”李說:“不用擔心。”
少女指了指自己身體說:“帶上74號。”隨即少女閉上了眼睛,她額頭之上的那一撮豎起的毛髮似乎失去了力量,又垂了下來。當這具身體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那紅色的瞳孔之中已經失去了光彩,臉部再次恢復了冷漠,費雯從這具身體之中消失了,或許應該標準的說,她登出了這具身體。隨即巨大的機械再次活動了起來,機械頭顱睜開了眼睛。
“再見了,老哥。”
***
還是乘坐地鐵返回,路途上卻多出了一個人。
在隆隆的車廂裡,李再也無法安心看書休息了,他仔細的看着站在一旁的女人,她仍然是那身穿着,恍如真人一般。
“你是叫74號?”
“是。”
“爲什麼是74號?唔,我的意思是,爲什麼是74,而不是1,2,3,或者其他的數字呢?”
“DNA克隆技術是一種非常高端,而且難以琢磨的技術,就算是機械神教現如今也無法掌握這種尖端科技,而且任何科學試驗都並非是第一次就能成功的,我是第74位姐妹。”
“那麼你之前的姐妹呢?”
“她們是失敗品,已經被銷燬了。”
李的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死掉了?”
“是銷燬,”74號糾正說道:“只有人類才能說是死亡,而我們並非是人類。”
因爲只不過是一件物品,沒有做好於是就輕鬆的銷燬掉?費雯,你把人類,不,這種事情其實與人類無關,你把你自己的身體到底當做什麼啊?
李暗自咬了咬牙,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嘆氣說:“抱歉。”
“您不必爲這個道歉,”74號微微笑着說道:“我完全不會感到悲傷的。”
李看向了74號的眼睛,紅色的眼眸恍如兩個空洞,毫無生氣。李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這樣如同玩偶一般不自然的東西多少讓他感到有些不舒服,李問道:“既然感受不到悲傷,那麼喜悅,難過,內疚,仇恨,愛情什麼的,你也感受不到吧。”
“是的,人類的感情,我完全沒有。”74號解釋說道:“其實您完全可以將我看作是有着特殊用途的機械奴工,只要這個身體不被完全摧毀,我就能正常工作。就算是毀壞了,對於母親來說也不過是一點小麻煩而已,您完全不需要在意。”
只不過是一個可以被隨時拋棄的玩偶,所以不論怎樣都無所謂了嗎?李的心一陣顫抖,這算什麼,是在暗示她曾經的命運嗎?是在譴責自己的罪孽嗎?她到底想說什麼呢?
自己怎麼就這麼倒黴,攤上了這種事?
各種思緒在李的腦中彙集交纏,最後變成一團亂麻,簡直就像是將一筐子散亂的毛線球扔到自己腦中,然後死命搖晃之後的樣子。他拍了拍自己的臉,然後走到酒櫃邊給自己倒上了一杯白蘭地,連喝了三杯之後,呼出一口酒香,李這時才覺得自己能夠思考。
首先要確定的是自己是否應該幫助費雯,是否應該和她站在一邊。
這個問題幾乎沒有經過大腦,就得到了答案。當然是要幫助她的,畢竟費雯是自己唯一的妹妹。
但她真的是自己的妹妹嗎?
哈?愚蠢的問題。李嘲笑着自己的懦弱的同時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她當然是羅伯特.李的妹妹,而李不就是自己嗎?
不可辯駁的,費雯就是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雖然現在她身體之中流淌的不知道到底是電流還是機油,但有一點不會變的,那就是人兩人有着同一個父親。
李自問自己都做過什麼?答案卻異常清晰,自己什麼都沒有做,他的靈魂來到了這個世界,便平白獲得了一個強健的身體,光榮的名字和姓氏,以及普通人一輩子也無法想象的巨大權力。沒什麼付出,就如此輕鬆的獲取,多少讓李感到了一些不安。太輕易得來的東西終究顯得有些不真實。
感覺整個人都是輕飄飄的,彷彿沒有重量的羽毛一般。
如果僅僅只想着簡單的獲取,,滿足於現在自己所得到的,然後輕鬆的享樂,那麼這樣的人也不過是一個混蛋而已。
一個人,在獲得了崇高身份的同時,自然也獲得了與之相應的責任。
李雖然不過是個普通人,有着貪圖享樂,好逸惡勞的種種毛病,但他終究還是個男人,而作爲男人,就不應該有逃避責任的想法。
男孩和男人的區別其實就在於此,孩子做錯了事情無需負責,道歉即可,而成年人則要爲自己,甚至是爲自己親人的過錯承擔責任。
而費雯,就是李肩膀上的責任。
是的,說到底,自己也不過是一個來自於二十一世紀地球上的普通人而已。說帝國,皇帝,人類什麼的,雖然崇高,但似乎又有些太高了,李總覺得有些東西太飄渺,太遙遠,也只有這唯一的親人,這個讓人頭疼心酸的妹妹,才讓他感到了真實的重量。
雙腳彷彿再一次的穩當當的踏在了大地之上,全身都充滿了力量。
已經決定了要幫助費雯,那麼應該如何幫助她呢?
現如今她的思想有些不太對勁,李能夠理解,不論誰將自己放到一個金屬的軀殼之中,戰戰兢兢的活過九千年,都會變得有些不太正常的。思想上的問題可以慢慢溝通,主要努力,她總會有所改變的。
現在最首要的問題就是隱蔽,之後便是讓危險遠離。
首先是隱蔽,這讓李感到了一絲不安。
李看向了站立在角落裡的74號,這是他不安的源頭,一名年輕的美貌的少女,一個機械奴工。這兩者是如此的不協調,就如同一個異常美貌的少女去幹掏糞工人一樣。這太罕見了,也太引人注目了一些。只要是正常人,就不會將兩者聯繫在一起。
“你有什麼僞裝嗎?”李說道:“你不能就這麼出去,太顯眼了一點。”
74號點了點頭,然後從她的斗篷裡拿出了一件制式的防毒頭套面具給自己帶上,穿上了一雙老舊的大頭皮靴,再把敞開的長袍拉鍊拉上——一個標準的機械奴工就出現在了李的面前。
就像是沒有人會去在意街邊骯髒的乞丐長的什麼樣,這個乞丐是否健康,死的還是活着,經過乞丐身邊的人只是嫌惡的捂着鼻子,快步走開。
在這個世界之中,同樣也不會有人在意一個機械奴工的死活,而且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機械奴工是要比乞丐更加卑賤的存在。
“哈,果真是絕妙的僞裝。”李不再擔心74號,“那麼我離開之後,把這條隧道炸掉吧。”
“是的,主人。”
之後便是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讓這秘密深埋在地下吧。然後找到機會,讓危險遠離。
***
走出密道,剛剛回到書房的李就接到了消息,有兩個重要人物正在銀色羽翼號上等着自己。
一個人老熟人了,美貌卻冷豔的審判官伊麗莎白,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戰鬥修女風格的動力鎧甲,鎧甲之上滿是修女會風格的繁雜裝飾,護肩之上垂掛着一條條勳章的文書;還有一位則還未曾見過,卻已經被李標註上了“危險人物”的傢伙,這人身穿深綠色長袍,背後有着八隻機械手臂的,白淨的臉面上架着一副精巧的金邊眼鏡,淡藍色的眼睛之中帶着一絲焦急,如果不去看他背後那張揚的機械手臂,那麼他看上去就如同一個安靜的學者一般,毫無疑問的這人就是是致遠3號行星的製造總監,古斯塔夫。
當李在銀色羽翼號的會議室裡見到兩人的時候,他們臉色上的神色就已經表明了事態的緊急了。
李把準備好的寒暄話語拋在一邊,直接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使得兩位一同來找我?”
伊麗莎白對着坐在另一邊的古斯塔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並介紹說道:“這位是您任下致遠3號鑄造世界的行星主管,製造總監古斯塔夫,古斯塔夫,這位就是星系總督,李大人。”
“李大人,您好,”古斯塔夫站起躬身說道:“本應該在您上任的第一天就去恭祝您的,可一直因爲一些事情脫不開身,因爲事態太過於緊急,所以現在只能前來請求您的幫助。”
“哦?”李驚愕問道:“什麼事情竟然需要我的協助?”
“是關於STC。”
李的心肝肺差點就這麼一起從胸膛裡蹦出來,他剛剛纔見到了自己的妹妹知道了那個關於STC的天大秘密,然後決定幫助自己這唯一的妹妹,首先要做的就是瞞住機械神教。
結果這秘密在心裡還沒捂熱乎,這邊就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