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老爺整個人都僵硬了, 可有他剛纔那套行雲流水的出招,沒人覺得他是被嚇傻了,反而認爲這是高手風範。
微服出來的皇帝看着面前看似跟文弱書生一般的衛老爺,眼中露出了幾分欣賞來,還想要再與他多說幾句,身後有人低聲提醒,“公子,時間差不多了。”
他看向衛老爺的視線有些遺憾,行了個謝禮被渾身僵硬的衛老爺趕忙側身躲過後,一行人繼續匆匆往前而去。
而那個刺客,則是被壓着跟在了後面。
看着並沒有穿龍袍也並沒有坐龍椅但就是長着一張皇帝臉的人走了,衛老爺渾身一鬆,險些沒有直接癱軟在地。
好在,在他身子軟下前, 一隻修長大手穩穩托住了他,這才勉強站穩瞭望向正看着皇帝離開方向的父親,“父親,那, 那是……”
“那是誰你不用管。”
衛明言淡淡的聲音響起, “你只要知道,你救了他。”
衛老爺這下子真的要暈了。
那可是救駕之功啊!
“走吧。”
“父親, 我們去哪?”
老太爺鬆開托住兒子的手, 脣微微勾起,“喝茶。”
***
到了茶樓裡, 衛明言要了一間包廂,而從看到茶樓名字開始就縮成鵪鶉的衛老爺則是在小二下去後,小心翼翼湊到了父親身邊。
“父親,這家茶樓很貴的。”
“爲父知道。”
“父親,府中拮据……這,這茶樓來上一次,可就要數十兩銀子。”
“爲父知道。”
衛老爺望着正怡然自得喝起茶來的父親,憋了半天也憋不出再能勸的話來,只好委委屈屈的也坐了下來。
說起來,這座茶樓在城中也開了不少年頭了,可衛老爺卻還是第一次來。
沒別的,就因爲他貴。
就算是有人請客也不敢來,又不是受了人家的請就不回請回去了,被請客的時候來這種地方,下次請客好意思去那些要價便宜的地方嗎?
萬萬沒想到,第一次來,居然是由着父親帶着來的。
衛明言又喝了一口茶,笑道,“這茶倒還是幾十年前的味道。”
這副熟門熟路的樣子讓衛老爺終於想起來,在自己幼時,那個術士還沒有出現的時候,父親也是很喜歡每日到外面玩樂的,聽說,那時候父親每天和岳父一道,四處尋|歡作樂。
還是自從母親去世後,父親才漸漸沉寂了下來,縮在小院子中,終日閉門不出,這才讓他覺得父親從一開始就是那般模樣。
“子清,你還記得爲父之前幫你算的嗎?”
衛老爺迷茫的點了點頭。
“你的上官看重你,你的下屬嫉恨你,有個貴人會幫助你。”
“方纔,你在街上救的,不正是貴人嗎?”
衛老爺瞳孔猛地緊縮起來,是啊,這天底下,哪裡還有比皇上更加尊貴的人了,更何況,他還是救了皇上。
難道父親從那天起,就……
不對!
他猛地回過神來,面上糾結,悄悄看了看衛明言的臉色,“父親,兒子與下屬相處和諧,乃是好友,他這個人性子最爲平和,怎麼會嫉恨我呢。”
生怕親爹不高興,衛老爺乾咳一聲,連忙遞上臺階,“可能您說的是下屬的下屬,兒子雖然官小位卑,但也還算是管着不少人的。”
只是正經能夠稱爲他下屬的,就那一個罷了。
“不,我說的就是他。”
衛明言輕笑一聲,放下了茶杯,偏頭望向兒子,“你可還記得,碰上女兒香那一日,是誰約你出去?”
“自然是樑王世子了,怎麼能和……”
衛老爺的話戛然而止。
是,那一日的確是樑王世子約的他,可到了地方,卻是能看到自己那下屬的。
當時,他還疑惑爲什麼下屬會認識樑王世子。
如果不是有他在的話,衛老爺不會那麼輕易放下防範,也不會跟着他們一起上了街上。
現在想想,那日,他們兩人分明是一直在勸說着他收下那女子。
若不是他沒錢離開,也許,還真的會帶回來。
可,可怎麼會是他呢……
他們明明惺惺相惜,共同處事間從未起過爭執。
甚至,差一點,就指腹爲婚了。
衛老爺的大腦亂糟糟的一團,無法將女兒香那等陰毒的東西與自己那個風輕雲淡,與人爲善的下屬聯繫在一起。
他努力的解釋着,“可,可那上官賞識又是怎麼一回事,兒子的上官一向嚴肅如冰,從沒對兒露出過半分笑意,上一次,甚至還推兒子出去……”
對,一定不會的。
就算是父親算對了貴人,算對了下屬,可那上官,卻怎麼可能會賞識他。
看着衛老爺神情慘白努力說服自己的模樣,衛明言拉着他,到了窗邊。
“站在這,仔細聽着。”
聽?
聽什麼?
衛老爺滿臉迷茫的站在窗邊,半響沒聽到什麼動靜,疑惑地回頭望,卻只能看見父親正慢條斯理的喝着茶。
他不敢違抗父親的命令,只好就這麼幹巴巴的站着。
直到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微臣見過陛下。”
那不是上官的聲音嗎……
衛老爺身子猛地一僵,也不知道是僵硬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還是僵硬於這句話中的內容。
陛下……
他居然在拜見陛下。
衛老爺腦子裡亂糟糟的,一時又驚訝於上官竟然會在私底下與陛下會面,一時又不明白爲什麼父親會知道這些。
就這麼僵硬站着好一會,直到突然聽到上官提起自己的名字。
“衛子清?”皇帝疑惑的聲音傳來,“朕從未聽過這個名字,爲何愛卿要向朕舉薦?”
接着,就是在衛老爺印象中,總是用着面沉如水的面容對他,從不肯說一句軟話的上官的大肆誇獎。
他勤勤懇懇,忠君愛國,埋頭做事從不邀功,被人搶了風頭也從不在意,在洪水來時身爲長官還願意站在最危險的地方救人。
而最重要的,就是處理事務的能力很不錯,如果不是從不肯邀功和露臉的話,早就升官了。
“陛下,子清處理事務的確有一手,但就是性子太過隨和,又沒有防備之心,上一次,三殿下與我等同行,微臣特地排了他爲殿下接風洗塵,最後才知道他被人暗算,尋來的女子俱都是相貌不堪,若不是那日三皇妃剛巧來見,恰巧化解了這場鬧劇,還不知道該如何。”
“三殿下問及是誰佈置時,微臣又找了他來與三殿下相見,結果他卻呆坐到了告辭,真是,讓微臣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嘆。”
熟悉的,帶着無奈的聲音,呈給了一個衛老爺不同的真相。
他想起來那一日,戰戰兢兢被叫去坐下時,上官的確一直都在引着他與三皇子說話,只是他怕三皇子責怪,一直都不肯露面。
原來,這纔是事實。
他以爲自己犯了錯,可實際上在上官看來是他立了功,因此才特地叫他去,在三皇子面前露臉。
他以爲上官厭惡嫌棄他,可實際上,他卻在陛下面前爲他進言。
仔細想想,那時,正是下屬告訴的自己,三皇子殿下因爲那女子的事大怒,上官叫他去,是要將所有的錯事推到他身上。
衛老爺信任他,那日的事因爲涉及皇子家事知情者無人該外傳,所以,他就這麼“順理成章”的誤會了下去。
還有那女兒香,他視爲好友的人,到底知不知情……
明明陽光照在身上,衛老爺卻只覺得渾身發冷。
如果不是父親告訴他,也許到死,他都不知道真相。
還會那麼一心一意的認爲,上官厭惡他,推他出去,下屬與他要好,一心爲他打算。
那邊的陛下接了上官的推崇,表示會召見衛子清,看看是不是真的如他說的那般優秀。
衛明言上前,手下輕輕落在兒子手臂上,看着沒怎麼用力,卻輕而易舉的將人拉離了窗口。
坐好後,他又飲了一口茶,“如何,爲父算的準不準?”
衛老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神情恍惚的點了頭,“兒從不知道,這,這……”
“這有什麼,爲父算的向來準,算不準可怎麼好意思收錢呢。”
“你身上帶了多少銀兩出來?”
衛老爺掏了掏,“就這些了。”
老太爺拿了錢,直接叫人:“小二,結賬。”
結完賬,衛老爺剛剛從賬上取得銀兩,只剩下了三個銅板。
下樓之後,父子兩個結伴同行,因爲方纔的事,衛老爺始終保持沉默,還在恍惚之中。
剛剛下樓,走到側邊的一個攤位前,衛明言突然望向酒樓右側的一個攤位上擺放着的布老虎。
“那布老虎看起來不錯,你去買來回家與我,我要拿回家給我的乖孫女玩。”
衛老爺還在神遊天外中,迷茫的望向那邊看了一眼,“父親,家中不是有嗎?”
“趕緊去,我在這邊等你。”
父命難爲,即使再怎麼不甘願,衛老爺總是也還是不得不到了那攤位前,拿起了一個布老虎。
“這布老虎多少錢?”
攤主看了一眼衛老爺身上穿着的袍子,“四文錢。”
剛剛掏出身上僅有三文錢的衛老爺:“……能不能便宜點?”
他窘迫的臉都紅了一圈,眼都不敢去擡,生怕看到周圍人嗤笑的目光,“我身上只有三文錢了。”
攤主有些失望,本來以爲看這個穿着是個官老爺呢。 wWW_ ttκan_ c o
“行行行,三文錢給你了。”
衛老爺道了謝,接過布老虎,鬆了一口氣,向着父親那邊走去。
身後,剛剛從門口出來的兩個人站住。
其中一個長鬚飄飄年老一些的指着衛老爺的背影道,“您看,那便是衛子清。”
穿着華服的皇帝驚歎的望着,“竟然是他。”
老者疑惑:“您認得他?”
“今日纔有過一面之緣,印象深刻啊。”
“能坐在官位上,還能如此清儉,果然如你所說,是個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