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出來後,眼圈紅紅的,肯定是哭過了的,不過他精神倒挺好,應該是潘曉甜的狀態不錯。
他向我轉達了潘曉甜的感謝,又說了一大堆裡面的情況,滿臉的神采,跟昨天晚上那個蜷縮在椅子上的男人判若兩人。
我不禁打心底裡爲他高興。
可惜沒高興多久,他媽媽的電話就來了,給他劈頭蓋臉一通罵,罵他沒良心,把親孃丟在醫院裡,一天一夜不露面。
高原只好把這邊拜託給我,急慌慌地趕去另一個醫院。
下一個探視時間還要等到明天下午,其餘的時間都有專業護工負責,也沒我什麼事,我便回到沈七的病房睡了一覺。
因爲心裡的擔憂消除,這一覺睡的特別香甜,要不是手機鈴聲把我吵醒,還不知道能睡到什麼時候。
我睜開惺忪的睡眼拿過手機,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半了,而那個驚醒了我美夢的來電,是樑薄!
“樑總!”我激靈一下從牀上坐起來,怯怯地叫了一聲。
沈七正在那張牀上探頭看我,聽到這個名字,也噌地坐起身來,支着耳朵聽。
“你在哪裡?”樑薄冰冷冷的聲音傳來,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我,在外面。”我打了個磕絆,小心翼翼地問道,“樑總你有什麼事嗎?”
“說地址,我去找你!”樑薄冷冷道。
他出差回來了?
我心裡一動,該不會是去看樑伯伯的時候發現了兮兮吧?
然後就生氣了?
當然會生氣,這事擱誰都會氣,給老爸請個保姆,結果老爸變成了保姆……
“說話!”樑薄在那頭不耐煩地打斷了我的猜想。
“啊,那個,那個,我在,我在xx醫院,看一個朋友……”我越發的慌亂,聲音都在打顫。
“醫院門口等我!”樑薄說道,啪地掛了電話。
我嚇得一縮脖子,收了電話,怔怔地看着屏幕出神。
“怎麼,你東家召喚你了?”沈七在對面陰陽怪氣地說道。
“呃……那什麼……”我爲難地說道,“之前我把兮兮帶到樑伯伯那裡時,他出差了,不知道這事,肯定是回來一看,我竟然讓樑伯伯幫我看孩子,就惱了……”
“活該你!”沈七翻着白眼說道,“要是我爹,我也惱了,你說你一個保姆,你自己滿世界瞎跑,卻把自己孩子丟給僱主看,典型的智商欠費!”
……我竟無法反駁。
“那我,我去了啊……”我說道,“我去看看情況,實在不行我就直接帶着兮兮回家了,潘曉甜這邊你照看一下。”
“回家幹嘛?受氣嗎?直接帶這來。”沈七說道,“我還想兮兮了呢!”
“這怎麼能行?”我說道,“大半夜的帶孩子來醫院,就不智商欠費啦?醫院能是隨便進的地方嗎?”
沈七噎了一下。
“行行,那你就回家。”他皺着眉頭說道,“有事第一時間打我電話,知道嗎?”
“知道了。”我說道,拎着包急匆匆地去了。
樑薄來的是真快,我一出門,就看到他的邁巴赫停在最顯眼的位置上,而他就長身玉立地靠在車門上,比車還要顯眼。
一切事物在他的氣場下都黯然失色。
我心裡發虛,腳下發軟,滿心忐忑地走到他面前。
“樑總,你回來啦?”我強自鎮定地問道。
他靜靜地看着我,深邃的眼眸像寒星高掛的夜空。
“廢話!”他冷冷吐出兩個字,頭一擺,“上車!”
“哦!”我垂下頭,順從地去拉後車門。
“坐前面!”他又冷冷地吩咐道。
“哦!”我咬着嘴脣,趕緊又換到前面。
他的視線一直盯着我進到車裡,纔跟着坐進來,一腳油門,車子風馳電掣地躥了出去。
我晃了一下身子,忙去拉安全帶,也不知道是穿的太臃腫了,還是怎麼地,心慌手顫的,就是弄不好。
他看路的空檔瞄了我一眼,嘎吱一聲把車子停在路邊,側身過來幫我扣上了。
這突然的靠近帶着他身上特有的氣息,一下子吞噬了我的嗅覺,我忍不住長長吸了一口氣,感覺好像很久很久沒聞到這個味道。
我想起在他臥室住的那夜,被他的牀單被褥撩撥出來的情緒,不由得心跳加速,臉燒的幾欲滴血,連車子什麼時候重新上路的都不知道。
“說說吧,那個孩子是怎麼回事?”樑薄沉聲問道。
問題果然還是來了。
我努力平靜了一下情緒,簡單說明了情況。
“樑伯伯知道我有個孩子,就說自己一天到晚在家挺悶的,讓我把孩子帶去玩玩,我推遲不過,就帶孩子去了,誰知樑伯伯和那孩子特別投緣,說什麼也不讓走……”
“他不讓走,你就不走啦?”樑薄打斷我,“你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嗎,他一個自己都無法照顧的病人,你帶孩子去也就算了,還把孩子丟給他,自己跑去幹這幹那,鬱長歡,你說說看,你們倆到底誰是僱主誰是僱工?一個人,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什麼身份,就做什麼事,這就叫人貴自知!”
樑薄說話語氣非常重,幾乎是我打從認識他所聽到的最長的最嚴厲的一次,嚇得我心臟都快停跳了。
同時,我也確實爲此感到羞愧。
“對不起,樑總,我錯了。”我垂首說道。
“錯哪了?”他追了一句。
“錯,錯在……”
錯在我不應該自以爲是,不該因爲樑伯伯和藹可親就忘了自己的身份,真的把人家當作自己父母一樣來隨意麻煩,不該因爲得到了一些意外的疼惜和關懷就飄飄然,昏昏然,不知所以然,不該因爲某人若有若無的靠近和對他來說是舉手之勞的援助就浮想聯翩,心思盪漾……
“樑總,我今晚就會把孩子帶走的。”我跳過這些難以言說的理由,直截了當地說道,“請放心,我以後一定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如果你覺得這件事對你或者樑伯伯造成了傷害,扣工資或者辭退我,我都會接受的。”
樑薄深吸一口氣,凌利的眼神像刀子一樣看過來。
“我說了三個字,你說了一大堆。”他臉色不豫地說道,“該委屈的不應該我爸嗎,怎麼你好像更委屈的樣子,難道我說錯你了嗎,還是說我要舉雙手贊成我爸給你帶孩子?”
“不,樑總,你沒說錯,我也沒有委屈,我是在承認自己的錯誤,以及表達我願意爲我的錯誤承擔責罰!”我說道。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已經有點快崩潰了,說實話,我真的受不了這樣的他,我知道他本來就是一座冷漠無情,不苟言笑的冰山,可他也曾不經意間對我流露過溫柔,關切,甚至夜半脆弱的孤獨,以至於我被他誤導,誤以爲他對我與別人多少有點不同,誤以爲我可以在他心裡有一角容身之處……
所以,一切都是我誤以爲。
還好,在我沒有更深入的誤以爲之前,他及時罵醒了我。
“所以……”我說道,“如果可以,請允許我辭職吧!”
請允許我遠離那不該屬於我的親情和溫暖,曖昧和悸動吧!
樑薄再次把車子停在路邊。
“鬱長歡!”他喊着我的名字,目光沉沉如千尺寒潭,“你知道你的話意味着什麼嗎?”
“知道!”我緊緊攥着雙手,點了點頭。
意味着我從此以後都沒有機會再接近你,沒有機會再給你做湯烙餅,沒有機會再被樑伯伯強迫着坐你的車,沒有機會再聞到這熟悉的薄荷香……
可是那又怎麼樣,沒認識他之前,這些我一樣也沒做過呀!
所以,我只要當作從來沒遇到他,不就好了?
樑薄沒再說話,車子瘋一般的開進西苑小區,停在樑伯伯樓下。
我們倆沉默地下了車,沉默地走到電梯口,進電梯的瞬間,他仍然等我先進,我眼睛一熱,視線就模糊了。
我背轉身,仰起頭,專心地去讀一則貼在電梯裡的尋狗啓事。
我們進去的時候,樑伯伯還沒睡,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見我們兩個同時出現,很是吃了一驚。
“你們兩個怎麼這麼巧?”他驚訝地問道。
“啊,對,我剛走到樓下就碰到樑總了。”我說道。
“哦。”樑伯伯說道,看向樑薄,“你又回來幹什麼?”
這話問的,就像問收水費的,我剛給完你錢,你又回來幹嘛?
樑薄面色沉沉,看不出情緒。
“我在附近辦事,時間晚了,在這睡一夜。”他說道。
樑伯伯一聽,先是“嗯”了一聲,跟着纔回過神來。
“哪有多晚?不才九點多嘛?”他說道,“你在這小鬱不方便,你回去睡吧!”
樑薄的臉終於顯出一絲怒容。
“怎麼,在這個家裡已經沒有我的地方了嗎?”他陰沉着臉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房子是我買的吧?”
我倒吸一口冷氣,他果然不是個會聊天的人,這輕易不開口,一開口就是無可挽回的局面呀!
我忽然想起我唯一會打的一款遊戲,植物大戰殭屍,樑薄就是那裡面的毀滅菇呀!他所造成的傷害是輕易不能修復的。
樑伯伯氣得臉都青了,“咣噹”一拳砸在茶几上,噌的一下站起身來,直奔樑薄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