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阿姨真的用心了,做了兩份完全不同的。卓明那份少油少鹽,很清淡。諸航的,不沾一點醬油。阿姨說臉曬成這樣,吃了醬油,會留下斑的。
卓明也語重心長,航航,要懂得珍惜自己,帆帆可不要一個醜媽媽。
諸航唯唯諾諾。是的,她現在的形象關係到好多人的面子問題。
阿姨收碗時,卓紹華來了,自己開的車。卓明拿出棋盤,要諸航陪自己下盤棋再回去。諸航暗暗朝卓紹華使眼色,她下棋的水平臭不堪言,幾招之內,大首長就能將她殺得片甲不流,那太沒趣味了。
卓紹華會意,拍拍諸航的肩:“剛吃完出去轉兩圈,消化消化。”
諸航聽話地轉身就出去了,那隻蝸在沙發裡的白貓,驚得喵了一聲。
卓明靜靜地看着卓紹華擺棋,“紹華,航航不是孩子,她已經長大了。”
卓紹華手在半空中僵住,一顆卒啪地掉了下來。
“男人是需要學會說善意的謊言,比如妻子問最近有沒長胖,你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清醒而又篤定地回答,不,沒有,你比以前還顯清瘦了點。但有些地方,我以一個結婚近四十年男人的經驗來講,還是需要坦誠、尊重。幸福的家庭,靠一個人是建不起來的。相濡以沫,相親相愛。彼此分享喜悅、煩惱、憂鬱、糾結。在這世界上,還有誰比妻子更值得你信任呢?我記得,當航航的身世被戳穿後,你瞞着我們帶她去溫泉散心,那時,你想的是好好保護她,把她的傷害降到最低。可是,在你遇到事時,爲什麼要將航航拒之門外?你自己好好想想。”
卓紹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唯有稍稍加重的氣息,能讓人感覺到他心情的起伏。
“你和航航的相識、相愛,像個謎,我靜下來時,也會反反覆覆地推敲。但後來,我釋然了。我們這個家終於不再像個**機關,像個標本樣本,航航和帆帆讓我嚐到了許久沒有的家常快樂,就像小時候放學,在山坡上,看到家中煙囪裡飄出來的炊煙,你不由地就加快腳步。紹華,一切來之不易。”
“爸,我們是下棋還是繼續聊?”卓紹華還是不太習慣父親這樣家常的談話方式,讓他耳朵燙得通紅。
“下棋!”
卓紹華笑笑,冷然地把棋子一顆顆擺好,冷然地和卓明下了盤棋,最後贏了。
諸航向卓明道別時,卓明還在對着棋局研究呢,他究竟在哪個環節輕敵了?
雨後的空氣清新透明,夜空也比平時潔淨,稀疏的星辰三三兩兩散落着,北京盛夏的夜晚,罕見地令人感到幾絲涼爽。
車向左拐,諸航正詫異回家的路和平常有點不同,就聽到首長說道:“我們下來走走吧!”
嗯,放風時間到!諸航點頭。
一個城市無論多麼擁擠嘈雜,總會有幾條僻靜的小街,可心可意,或者說令人心曠神怡。
諸航和卓紹華就拐進了這樣的一條小街,人很少,沒有沿街的店鋪,卻有樹蔭。安安靜靜的,甚至是憂憂鬱鬱的,很適合走路,兩個人一起。
擦肩而過的,都是老頭老太,步履緩慢,像一幅老舊的黑白影片。
諸航低着頭走路,她和首長十指緊扣的樣,有穿幫的嫌疑。卓紹華一路沉默,彷彿爲走而走,就是步速放慢了些,那是爲了配合諸航。
小街的盡頭,是一條河,沿河的綠化很不錯,草坪、灌木,還有各種開花的樹,讓人愉悅、散發出的氣息。有一座橋下,拉了個燈,有個老人在拉胡琴,身邊圍了一羣聽衆,跟着琴聲唱着古老的戲文。
時光在這裡被雕刻了,古色古香。
橋的對岸,是左岸咖啡,不合實際,明明是在右岸。諸航嘀咕了一句。
卓紹華看看她,“我們去喝點東西吧!”
諸航沒有異議。
咖啡館裡的音樂永遠是低柔的,像竊竊私語,燈光是暗的,恰到好處地遮掩住一切情緒,於是,男人都是高雅紳士,女人都成了窈窕淑女。
諸航要了碗刨冰,卓紹華什麼都不點。侍應生問了兩遍,纔不太甘心地走開。
刨冰可能是咖啡館應季節而出的附屬產品,不太正宗,冰多,水果少,諸航吃了兩勺,就投降了。
首長在看窗外的夜景,側着的鼻樑英挺,俊眉朗目,輪廓剛毅。
“首長。。。。。。”諸航覺得需要說點什麼,不然氣氛有繼續緘默下去的趨勢。這種緘默,讓她煩躁。
“諸航,我很慚愧。”卓紹華轉過臉來,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似乎用了很大的氣力。
諸航不敢喘氣,不敢接話。首長都慚愧了,那肯定是出了大事。
“你的世界原本很簡單,因爲我,卻變得複雜起來。小暉,哦,就是佳暉,她的事,我是刻意瞞着你的。你這麼年輕,不應該讓你面對許許多多你這個年齡不應出現可能也無法理解的事。我想讓你繼續簡單地過下去,我們是普通、平凡的夫妻,我們有一個可愛的兒子,其他的,我都替你擋在外面。但是,我錯了。”
諸航細細微微地吁了口氣,“首長,我們的相識就不簡單。”
卓紹華臉上浮現出內疚、苦澀的神情。“我不願講抱歉,實際上,我慶幸你來到我的世界。”帶給他一抹亮麗的色彩。
“佳汐。。。。。。”在首長面前說起這個名字,諸航心顫了下,她定了定神,“我是粗線條,很懶,有些事就大而化小,小而化了。佳汐是真實的,無法假裝她的不存在。雖然她的物品都搬回了她父母的家,可是院中的一花一草、每個房間不都留有她的痕跡麼?呂姨已經徹底忘了她麼?她也曾在北京的天空下呼吸過,難道我們要離開這裡,去一個她從沒有去過的地方生活,那樣,我們的人生就簡單了?午夜夢迴,要是夢見她,怎麼辦?首長,你真的不必刻意,我們既然在一起,和你有關的一切,我都能安然接受。我也從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安、擔憂。其實,說起來,你的生活還不是因爲我的衝動而變得複雜。有沒怨過我呢?”
眼窩深處發熱發脹,心口酸酸的,這孩子的明理又一次令他動容。何德何幸!他嘶啞着聲音回道:“我只有感激。能原諒我的隱瞞麼?”
諸航想了下,眼珠俏皮地轉來轉去:“如果我不原諒呢?”
“給我一點提示,告訴我怎樣做才能讓你原諒。”
“我要自由。”
卓紹華心咚地漏了半拍,呼吸窒住,全身的肌肉都繃緊着。“哪。。。。。。方面的自由?”
“解除禁足。”
卓紹華輕輕喔了聲,此時才發覺剛纔過去的那一秒,自己是多麼的慌亂無措。“這個沒得商量。”
諸航苦着個臉,嘟噥道:“你不知那個壞傢伙看我多嚴,我連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都不準。”
“我會表揚他的。”
“首長!”諸航表示強烈的抗議,“我。。。。。。討厭吃巧克力,帆帆也不準吃。”誰讓壞傢伙鐵面無私,她要報復,哼!
這次,卓紹華答應得很快。“好!那。。。。。。不會和我生氣了?”
“我從來就是個大度的人。”諸航美滋滋地笑。
卓紹華用力攥住她的手,突地,他輕輕一拉,薄脣貼上了諸航的脣瓣,“回家吧,我要抱抱你。”
心情如九曲廊橋,悠悠轉轉,化作了一道涓涓溪流,歡唱着順坡而下。是的,這孩子長大了,她的心寬如海洋。如果沒有遇見她,可能他一板一眼的人生,都不會知道愛一個人的滋味吧!有甜,有酸,有喜,有憂。。。。。。生命是如此的豐富而又飽滿、多彩。
諸航害羞,首長越來越直白了。
攥着的雙手,一路上再沒分開。
下車時,兩人對視了下,情不自禁擁抱在一起。一個和情慾無關的擁抱。他的下巴頂着她的發心,手溫柔地輕撫着她的後背。她環着他的腰,埋在懷中。從遠處看,密不可分似的。
這孩子的頭髮還是又密又硬,不太聽話地豎着。
諸航啊地叫了一聲。“首長,怎麼辦,我忘了給帆帆買魚缸了。姐擔心帆帆有一天會鑽進去和魚一起游泳,她要我買只小的來代替。”
卓紹華柔聲回道:“沒關係,明天晚上我們一起去買。帆帆不能總呆在家裡,他現在對什麼都好奇,我們要帶他去遊樂場,去動物園,去爬山,去野餐。。。。。。”
諸航大膽猜測:“首長,這些你是不是小時候都沒去過?”
“我在等你和帆帆呀,一個人去都沒意思。”
諸航眉眼飛揚,先前在會議室內有的,有過麼?一點點不適都在這笑聲中隨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