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銀髮老人感到很爲難。
順從方元的提議,把俊逸青年扔到溫泉中浸泡三五天,以泉水發燙的溫度來看,就算俊逸青年不死,恐怕也要脫一層皮。要是不答應方元的要求,那麼擺在俊逸青年面前的,恐怕只有死路一條。
兩害相權取其輕,銀髮老人權衡利弊之後,終於拿出了一方大豪的決斷,咬牙道:“來人,把天鳴少爺‘送’下去。”
“外公……”俊逸青年驚呼起來,十分慌急害怕。
“天鳴,這也是爲了你好,受一些苦,總比丟了小命強。”銀髮老人摸了摸俊逸青年的臉頰,然後狠心揮手,示意隨行保鏢聽令行事。
“少爺,對不起了。”兩個保鏢盡職盡責,直接把俊逸青年擡了起來,看了銀髮老人一眼之後,得到了默許之色,就不約而同輕輕一甩,把俊逸青年拋到了滾燙的泉水中。
“撲通。”
一百多斤的東西砸到泉水裡面,立即濺起了一蓬水花。不多時,俊逸青年慘叫嚎淘的聲音立時傳了上岸,響徹雲霄。
聽到這聲音,銀髮老人反而鬆了一口氣,有動靜就好,最怕沒動靜。嚎叫的聲音中氣很充足,說明泉水的溫度再高,也不至於高到把人燙死的地步。但是俊逸青年在滾燙泉水中各種掙扎的場景,着實讓人心人憐憫,不忍直視啊。
方元瞄了一眼,表情波瀾不驚,更沒有半點大仇得報的欣喜之意。相反,他還無聊地皺了一下眉頭,然後轉身道:“房老,我回南京了,回頭再聯繫吧。”
“啊。”一瞬間,衆人愣住了,有人驚。有人急,欲言又止。
方元才說着,只要把俊逸青年扔到滾燙的泉水中,就原諒他的不敬。現在已經把人扔下去了。方元卻要返回南京,似乎有點兒“不負責任”,好歹也要幫人化解了災劫才走呀。
銀髮老人一咬牙,正想站出來攔住方元,討一個說法的時候,卻反而讓張道一攔了下來。看到張道一的眼色,銀髮老人心中一動,強行剋制衝動,眼睜睜地望着方元離開。
等到方元走遠了一些,銀髮老人才開口道:“張道長。你這是?”
“白老,你還不明白麼?”張道一臉上有點兒笑意:“當你決定,把人‘送’到泉中的時候,這事就已經了結了,不必節外生枝。”
“了結了?”銀髮老人遲疑道:“可是天鳴身上的災劫……”
“白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張道一解釋道:“泉涌如流,沸沸揚揚,不僅是由於溫泉本身的熱力作用,更是由於刺中穴場核心,閉塞多年的竅路一通,生氣席捲撲涌的表象。”
“也就是說,這個時候溫泉之中蘊含了大量生機活力。可以刷洗一切負面的能量,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災劫黴運。”說話之間,張道一輕嘆道:“他看似在爲難你們,事實上何嘗不是指明瞭一條活路。”
一瞬間,衆人恍然大悟,銀髮老人驚喜交集。連忙高聲叫道:“多謝方師傅寬宏大量、不計前嫌……”
“不計前嫌纔怪。”張道一心裡嘀咕,化解災劫黴運的辦法有很多,他就知道有好幾種,不僅沒有任何危險,更不會疼痛的解決之法。
然而方元心裡有怨氣。儘管指明瞭活路,不過卻是一條荊棘遍佈的活路。
看到俊逸青年在翻騰的泉水中掙扎慘叫的樣子,張道一也忍不住替他默哀一下,但是也沒有什麼同情。畢竟作爲一個風水師,看到別人不斷質疑風水的作用,他心裡也不爽,但是礙於客人的身份,不好多計較。
現在看到俊逸青年的下場,張道一也感覺念頭通達,神清氣爽。所以他也故意忽略了,只要在溫泉中刷洗一兩個小時,就足夠化解黴運了。他也想看看,一個人在燙泉中浸泡三五天之後,最終會變成什麼模樣。
當然,有白家人的看護,人肯定是死不了,不過一番折磨,也算是小懲大戒,讓他長點記性,免得以後又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恐怕下場更慘。
張道一冷眼一瞥,也隨之飄然而去。
與此同時,方元也走到了山腳下,上了一輛寬敞舒適的車子,然後把身上的法袍小心翼翼的解了下來,十分專注仔細的觀察。
此時,方元也確認下來了,剛纔自己如有神助,領悟了點穴的真諦,很大程度上應該是這件法袍的增幅作用。在法袍本身氣場的籠罩下,他的實力好像開了外掛似的,突然提高了一大截,連他自己都感到很驚奇。
不僅如此,在他的感覺之中,法袍非常不簡單,似乎還有其它妙用。在他興致勃勃的研究摸索法袍奧妙的時候,車窗忽然被人敲打了兩下,倒映出張道一的身影。
方元一怔,也有點兒奇怪,不過順手把車門打開了。
張道一也不客氣,直接鑽了進去坐好,視線落在法袍上,目光有些飄忽,似乎是在回憶多年以前的往事。
看到張道一沉默不語,一直髮呆的模樣,方元更加奇怪了,不由得開口問道:“張道長,你找我有事?”
張道一恍惚回神,表情有些微妙,好像是在忍耐克制,但是最終忍不住了,直接問道:“你師父……他老人家還好吧?”
“呃?”方元呆愣起來,很莫名其妙:“我師父?”
張道一沒有留意方元的異常,還沉湎於往事之中,語氣悠悠:“二十多年前,我初出茅廬,承蒙他老人家不棄,沒有門戶之見,讓我跟隨他身邊學習了一段時間……”
“如果我不是出身龍虎山,不能隨意更改門庭,說不定……這法袍就是我的了。”張道一瞄了方元一眼,語氣之中多少有些嫉妒之意,不過更多的卻是懷念,還有深深的遺憾。
方元呆了呆,感覺張道一好像誤會了什麼,只得小心翼翼提醒道:“張道長,你是不是……”
不等方元把話說完,張道一就已經教訓起來:“話又說回來,這法袍可是稀世之寶,天底下就那麼幾件,你怎麼不好好保管,居然隨意帶在身邊。要是弄丟了,看你怎麼向他老人家交待……”
方元心中一動,頓時順勢問道:“這法袍,很稀少嗎?”
“嗯?”張道一眉頭一皺,奇怪道:“他老人家沒和你說?”
“……沒。”方元也鍛煉出來了,撒謊不眨眼睛,面不改色道:“就是什麼也不知道,我才隨身攜帶法袍呀。”
“……還真是他老人家的行事風格啊。”張道一感嘆起來,又能在追憶往事:“有些事情,從來不點透,反而讓你自己去研究摸索,只有自己領悟了,纔算是真正的明白。不然的話,永遠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活在公式定理之中。”
“很對。”方元深以爲然,頗有幾分感觸。這段時間以來,他也翻閱了不少風水書籍,本來覺得一些內容很有道理,但是實際操作的時候就會發現,書只是書,書中的內容只具備參考的價值,真要是奉爲金科玉律,反而容易出錯。
“所以呀,他老人家不告訴你,肯定有他的道理。”張道一眼中似乎有點幸災樂禍:“這相當於一個考驗,看你能不能通過了。”
“哦。”方元眉頭一揚,不置可否。
“對了,他老人家如今仙居何處?”
適時,張道一期盼道:“能否允許我上門拜望?”
“不知道。”方元很乾脆利落的搖頭,他都不知道張道一口中的老人家是誰,怎麼可能回答得了這個問題。
“怎麼可能不知道。”張道一有些急了:“我也明白,他老人家避世隱居,肯定是不希望有人打擾。問題在於,我……不算是外人啊。當年我跟着他老人家學習的時候,或許你都還沒有出世呢。”
“按照古代的規矩,我怎麼也算是個記名弟子吧。”張道一瞥眼道:“就算你傳承衣鉢,執掌了門庭,好歹也要叫我一聲師兄。”
“……我真不知道。”方元遲疑了下,在考慮要不要說實話。只是不知道說實話之後,張道一會不會翻臉?
不過,方元的遲疑,卻讓張道一誤會了。
“看來,他老人家真是決心隱世了,居然給你下了封口令。”張道一眉頭緊鎖,頹然嘆氣起來:“好吧,我也不強求。只是希望你與他老人家聯繫的時候,幫我傳一下口信,或者他老人家願意見我……”
方元繼續搖頭,想了想之後,據實道:“張道長,其實我撒謊了。實際上,這件法袍是我無意中得到的,我根本不知道你說的人是誰。”
“是嗎?”張道一斜睨道:“現在撒謊,已經晚了。”
“呃?”方元一愣,然後才明白過來,敢情張道一把他說的實話當成了謊言。一時之間,他也有些啼笑皆非,怎麼這年頭說實話反而沒人相信了。
“想蒙我,沒門。”張道一哼聲道:“你還太嫩了,連撒謊都不懂。你真以爲法袍是爛大街的東西,還無意中得到?我實話告訴你吧,這樣的東西,天底下就只有……”
“等等。”
一瞬間,張道一若有所思,眼中充滿了警覺之意:“你該不會是趁機在套我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