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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汪小小兔是我幻想出來的。在蔡少異常勤奮的耕耘中,依然只是光開花不結果,小小兔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於是,我嚴重懷疑他的能力。
等待那天下午的時光很漫長,我做什麼事都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對學生大呼小叫,王小劍在我的眼皮底下已經睡了兩節課,但面對他英語95分的卷子,我實在找不出任何理由來擾他清夢。
下午一點的時候,我的心跳很快,前所未有地緊張,就好比過山車90度自由落體的前一刻,心懸得很高。
我對陸小文說,“我想請假回家”
她橫了我一眼,“放心,我會把你家電話號碼告訴高揚”
我嚥了口唾沫,“我突然身體又舒服了”
高揚確實升官了,成了其他區的教研員,也是我們名正言順的領導,我看見組長張把粉底抹得更多了。
當她把整張小麥膚色的臉抹成日本藝妓的時候,天神終於出現了。
他仍舊是那副謙遜的微笑,客套卻又拒人於千里之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之後,就笑着和其他老師打招呼了。我覺得,那天在番茄農莊,和我講話的根本是另一個人,他還是他,那個工作狂起來像頭小獅子的高揚。
偌大的會議室裡,就我們兩個人,商討着最後的結論怎麼寫,周圍很安靜,偶爾傳來朗朗的讀書聲,空氣沉悶得有點壓抑。其實,最後一部分的研究基本上都是高揚在做,因爲我根本沒膽和他聯繫。我不像他,公是公,私是私,兩者可以完全脫離,我一直是把他們混爲一談的,這也是我格外佩服他的原因。
高揚還在滔滔不絕地講着,頭都沒有擡起過一次,但我走神了,而且是嚴重走神。看着他清瘦的側臉,我心裡有點悲哀。
他說曾經喜歡過我,那也只是初中時的青澀懵懂,用英語上的專業術語,那肯定是過去時了。歲月可以讓人改變很多,不止是身體上的,更是思想上的,也許他之後說的話會是——十年之後,我們再相遇,原來我才知道,對她已經沒有感覺了。可是那個夜晚,我沒有去承受的勇氣,所以選擇逃跑了。一定是這樣,他只不過在一個如此憂傷的夜晚,緬懷一下過往,是我想多了。
“汪老師——”他喊了我一聲。
我意識到,自己又失態了,趕緊豎起耳朵聽他講。可是心裡面酸酸的,他叫我“汪老師”,不是“阿芷”,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又咫尺天涯了,那個美好的咖啡館下午再也回不去了,這感覺就像和最好的朋友鬧翻了一樣,很不是滋味。
“其實結論你寫就好,我真的沒有發言權”這是實話。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神色有點複雜,“這個課題我已經申報到市裡去了,如果通過的話,可能會要展示一節課,到時候會有專家來觀摩”
我有不詳的預感,心底的寒意層層泛出。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珍惜這次機會”最後,我聽見他這樣說。他的話語在我腦海中迴盪了千百遍,我知道,他是在公報私仇,而且他一臉施捨的微笑,燦爛如花。被他欺虐的同時,我還得在校長面前表現出一副感謝涕零的模樣。我頓時啞口無言地看着他,整個會議室有一分鐘的沉寂。
“你比我有經驗,你展示就好,我一定會抓住這次機會好好學習的”我把“一定”兩個字發音發得很重。然後,我看見高揚深深望着我,
“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該面對的總要面對,爲何不給自己一個機會呢?”
他說完這句話,仍是筆筆直地看着我,那種“你敢不上這賊船”試試的表情立馬浮現。
我勇敢地回視他,若干秒後,汪老師壯烈戰敗了。
同志們,以後每年的這個時候來看我,只要在我的墳頭插上一朵鮮花就可以了。
“你好好準備吧,時間還很充裕”他露出友善的微笑,夾起公文包就走了。
我覺得自己墜入了無盡的深淵。
當晚和蔡乾吃飯,他又告訴我一個晴天霹靂。
“我們醫院有一個國外培訓計劃”他慢慢地說着,心不在焉地用叉子划着盤子裡的意大利麪。
“哦”我無神地回答着。
“其實如果你不想我去,我可以——”
“幹嘛不去,年輕人要以事業爲重”我慢條斯理地嚼着嘴巴里的海鮮撈飯。
他瞪大了眼,很久才說,“你會等我嗎?”
我看了他一眼,“不會”,迅速埋下頭吃飯。
他嘆一口氣,“那我還是不要去好了”
我忙擺手,“真別爲了我不去,我還等着機會再讓你送我紅杏呢”
我看見他放下手裡的叉子,“真那麼缺男人?”
我點點頭,“很缺,飢渴死我了”
我看見他用餐巾擦了一下嘴,“買單”
“幹什麼?我還沒吃好呢——”他無視我的抗議,直接把我拽到了車上,人見人愛的汪老師連油光光的櫻脣還沒來得及用可愛的小餐巾紙點綴一下。
別克車內,
誰都沒有說話,氣氛有些沉悶。
“阿芷,我說的是真的”我看見他低下了頭。
“哦”我把音拖得很長,“那去哪裡?”我無神地看着他,今天高揚已經把我折磨慘了。
“美國的伯克利大學,醫學實習”他仍舊默默地望着車窗前。
“哇!世界名校哎”我睜大了雙眼,“想當年我考GRE的時候就如雷貫耳了,如果不是我媽硬要把我留在這裡,我說不定是你學妹哦,那這樣的話,我們還是…………”
我還在滔滔不絕地講着,看見蔡乾把頭越埋越低。
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真的,你應該珍惜這個機會”我覺得我像語重心長的我爸。
他的臉漲得有點紅,“你真不明白我要說什麼?”
然後,我發現鏡子裡我的眼也紅紅的,“就是太明白,所以不敢輕易給出承諾”
他轉過頭看着我,瞳孔擴張,“阿芷……”
“你不要擔心我,真的——”我推了他一把,“想當年我媽離開我6年在外打拼的時候,我一滴淚也沒掉”
感覺立刻被人擁緊。
“真的,別爲了我放棄大好前途,你還年輕——”誰的語調這麼顫抖?真沒用!而且,我發現,我說不下去了,默默地埋在蔡乾肩頭。
“該死的,我就是怕你有其他想法,所以才——”我被他抱得更緊了。
“蔡乾,你少在我面前得瑟,我跟你講,我當年也有留學美國的機會——”
“你別哭了,看着我心疼”他在我耳邊嘆口氣。
於是,我也心疼了,誰那麼煽情,動不動就掉淚的?真該拖出去槍斃,老孃最不喜歡這種煽情的畫面了。
“等我”最後,我聽見他這麼說,然後他把車子發動了。
一路無語,別克駛到我家樓下的時候,我還坐在副駕駛座上,剛要起身去開門,就被他拉住了手。
“其實,如果——”他的表情很複雜,彷彿下了一個重大決定。
我扯開他的禁錮,“你別幼稚了,又不是沒有聯繫,反正我家房子不會搬,我也沒錢移民,你什麼時候想來騷擾我,隨時歡迎”
他深深地望着我,把我的手拽得更緊了,
“阿芷,等我,就1年,我們以後會更好的”我發現他的鼻音很重,哎,秋冬交際的時候,就是容易感冒。
我默默點了點頭,“什麼時候走?”
“下週”他還是望着我,那樣一瞬不瞬的,彷彿想要把這世間所有的柔情傾注到我心間。
“好”,我說,“我知道了”示意他放手走人。
“我明天再來找你”他還是看着我,寵溺的眼神從未離開過。
我的眼眶也不爭氣地紅了,甩開他的手,大步向門口走去,身後的車子一直沒發動。
“偷情萬歲!”我背對着他,朝着天空高呼一聲。
身後傳來喇叭重重被按下的聲音,回頭,看見蔡乾坐在車裡瞪着我。
我的脣邊蕩起笑容,有點苦澀,朝他揮揮手。
你放心,我會一直等你的,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在等了,在你還沒有愛上我的時候。我在心底默默地說,眼前有點模糊了,我看着蔡乾的俊臉有點閃爍了,這小子沒事那麼深情做什麼?真討厭!我快步上了樓。
那晚,一回到家,我就把手機關了。到了很晚的時候,我還是沒有睡着,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很多朋友的事實證明,遠距離愛情不會開花結果,當距離變遠的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隔閡也會越來越大,直到有一天,無法溝通,只能揮手告別。我不是對蔡乾沒有信心,我只是對自己沒信心,他在這個時候選擇離開,是不是因爲他已經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了?
我知道自己多慮了,可還是睡不着。
窗外的月光很冷清,很明媚,不柔和,泛着點點寒意,我知道,冬天終於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