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炎則伸手摸了摸自己腰上的繃帶,回想了片刻,嘴脣勾起一抹輕蔑的笑,道:“幾個毛賊就想要爺的命,也太小瞧我了,這一回一招將他們這些砸碎收拾了,省的日後煩心。攖”
春曉冷着臉道:“您該感謝您的馬,受了那麼重的傷還知道馱着您回來,您再想想,是不是這一路怎麼回來的都忘記了?若不是……”她一頓,避開龐白,只道:“若不是您福大命大,奴婢這會兒叫人賣了您也管不着了。”
龔炎則眉頭一皺,倒真是記不起怎麼回來的,似做了個夢,夢裡他以爲自己由個丫頭侍候安寢,醒了再看是自己外書房,哪裡有什麼丫頭?細細看了春曉一回,見春曉除了眼睛小兔子似的粉紅,倒沒哪處不妥,便道:“爺怎麼也得死在你後頭,決不讓你受委屈,爺好了,改明兒把棺槨也打好,放在你旁邊,生死都在一塊兒,快別哭了,往黃泉路上去的事,把你急成這樣?”
龔炎則躺在炕上油腔滑調的逗春曉,明知她即便彎脣笑了也是生生做出來的動作,可誰不想看人開心想看人哭的。伸過手臂想要把她掉的淚擦一擦,卻猛地叫春曉兩手握住他,捧着把臉埋進去哭,可真是哭的好不可憐,龔炎則便躺不住了,咬牙要起身,春曉這才仰起臉兒道:“我不哭了,您別亂動,仔細疼。”
這時小廝端來湯藥,春曉一邊抹淚一邊看着小廝侍候龔炎則喝下去,又撩開被子瞅了眼,所幸沒繃開傷口,便拜託小廝再打一盆溫水來,她洗了臉,在臉上塗了龐家的雪融生肌膏,因總落淚,又是冬日風颳臉的季節,龔炎則從宮裡弄了一匣子生機膏,本是弄一瓶都不易的稀罕物,到了春曉這裡用來日常護膚。
春曉又攏了攏頭髮,這才走過去,龔炎則讓她到身邊躺一會兒,春曉爲難的滯了滯,老太太喪期,若不是龔炎則傷了,守夜也輪不到她一個丫頭,多半是小廝的活計償。
“沒人多嘴,你來,爺告訴你這傷是怎麼來的。”龔炎則側躺着仰頭,也不是病的要死時緊閉着雙目的灰敗樣兒了,精神頭挺好,眼睛黑曜石般閃亮,春曉在炕邊磨蹭了一陣,到底磨不過他,便脫了鞋子上炕,又怕碰了他的傷處,隔開半臂遠。
龔炎則道:“再過來些,爺與你說……”
春曉的一縷頭髮被龔炎則勾在手裡,偏頭看過去,但見龔炎則與自己正是臉對臉,呼吸離的也近,他身上的藥味就在鼻端浮動。
龔炎則擺弄着這縷輕柔的秀髮,忽地皺眉,“你這頭髮上什麼味兒,枯枝爛草葉子,今兒逛園子去了?”
春曉也抽了一縷聞了聞,回來沒洗頭,她聞着一股子土腥味兒,該是坐騾車一路上沾了一頭髮的塵土。
龔炎則並沒在意,只是道:“如今家裡親戚多,人事雜亂,你出去帶上丫頭,碰上不開眼的不用留情面,都踏着爺的情,還敢給爺的人臉色看,真以爲爺是好說話的活菩薩了。”原是思晨後來與龔炎則說了錦娘挑釁的事,龔炎則若不是看在範老太太臉面饒錦娘一回,早就將人攆出去了,就因爲這,給幾個堂妹補見面禮時,錦娘是一匣子金銀,旁人多是玉石筆墨。
要知道範家也是書香世家,他這樣做,已經是在打臉錦娘了,錦娘與範老太太都納悶兒,卻是一個沒聯想到爲難春曉那茬,一個是壓根就不知道孫女還幹了這樣的事。
春曉早把錦孃的事忘了,有些不自在的捋頭髮,起身道:“我去把頭髮洗一洗。”
“洗什麼,你就是滾一身的泥,爺聞着也是香的,睡吧,爺看你趴在炕沿睡的不舒坦,在爺身邊睡暖和。”到底是傷的重了這一回,說着話呢,龔炎則的眼皮就合上了,手指間還捻着一縷春曉的頭髮。
春曉支着身子瞅了眼,輕輕的把頭髮從他手指間抽出來,又捧起來聞了聞,自己也嫌棄的皺鼻子。再看已經睡熟的男人,面容祥和,似夢境也是美好的。
春曉一瞬間失神,把頭髮往旁邊攏了攏,側着臉也睡了。
不說三爺、春曉一夜好眠,只說龐白帶着人手連夜趕路,因是爭分奪秒的救人,官道上只聞馬鞭子甩的啪啪響,快天亮時一行十人到了崖底,大家手裡舉着火把到處搜尋,天大亮後,龐白吹滅火把,就聽前頭有人喊,“這有一個!……”
龐白忙帶着麥子過去,到近前一看,竟是個半邊身子的屍體,麥子嚇的當即軟了腿,退到後頭彎腰嘔吐。
龐白讓人將屍體翻了個身,確準是那個丫頭,有人揚聲道:“看,半邊身子在上頭,被崖壁割掉了。”
衆人擡頭,就見懸崖上凸出一塊刀刃形狀的石頭,丫頭的半邊身子血淋淋的在上頭掛着,想來是墜落時跌落到那上,重物墜落力度大,刀刃的石頭鋒利的將人一分爲二,死狀之慘,就是經常研究解剖人體龐白也看的眼皮一跳。
“雖是個戕主的丫頭,可也是李家人,把她的屍體弄下來,就地焚燒,骨灰送回李家。”龐白吩咐麥子道。
麥子捂着嘴點頭,可一看那屍體便又去吐,臉白的跟鬼似的。
還是福泉派來的人手更能承事,有攀巖上去把屍體扯下來,摔到地上的時候腦袋又癟了一塊,迸出些腦漿,麥子沒留神看了一眼,結果直接翻了白眼暈過去。
龐白搖了搖頭,讓人把麥子扶到一邊,又給他餵了一粒醒神丸,便不再管他,留下一個人燒屍體,其餘人再去搜尋。
搜尋事宜整整進行一天,茜孃的屍體並未尋見,倒是那車伕倒在了一條溪水邊,七孔流血而亡,衆人詫異,龐白卻在溪邊發現了歡悅草,是一種毒蛇喜歡棲息的植物,分析溪水有毒,車伕應該是先跌壞了雙腿,爬到溪邊喝水,中毒而亡。
衆人紛紛稱讚,“九爺不愧是出身醫藥世家,令人歎服。”
龐白麪帶謙遜,心裡卻想:茜娘到底是被狼拖走了屍首,還是另有際遇就不得而知了,但這件事還是要給李家早早送信纔好,不要到後來鬧出不必要的誤會。
龐白的猜測,第二條得到了驗證,當日車伕、茜娘、小丫頭,三個如此排序貼着崖壁通過崖口,卻是三個人都揣了毒心,小丫頭與車伕欲將茜娘推下去,而茜娘欲至車伕於死地。
在柴房,茜娘差點被車伕扯光了衣裳,害她名節不保,被醜陋的車伕摸了腳,又被那個窮酸的舉子看了腿,這兩個人都該死,她將來會是郡主,身上不能有一丁點污點,至於丫頭也已經算計好,出去後就遠遠賣到山溝裡去,這輩子但凡與人提起什麼郡主姑娘的人家都叫她瘋子,纔是對這丫頭生不如死的懲罰。
在崖壁上挨着,本就極其兇險,這仨人卻都有這樣的心思,哪能不出事?終歸是丫頭扯茜娘,茜娘扯了車伕的腳踝,那車伕根本沒來得及擺脫就一起跌了下去。
害人害己,都沒有好下場。
龐白叫人裝了車伕的屍身送回家去,又去縣衙備案,叫衙門的人去與家屬說清楚,又許了二百兩銀子,這一回不僅跟出來的人贊龐白仁善,就連車伕那瞎眼娘也念着她的好,二百兩,小民人家一輩子拼死拼活也賺不來,這一來,雖沒了兒子,卻還有孫子在,隨後家人帶着這筆銀子搬走不提。
單表茜娘滾落懸崖,先是在崖壁上撞了一下,隨後彈了出去,身子颳着枯枝一路下跌,昏迷前親眼見到丫頭活生生被劈成兩半,她也不知自己是痛暈的還是嚇暈的,再醒來自己掛在樹杈上,原是龐白借她的外袍下落時撐成傘狀救了她。
茜娘也是在家皮實的,早早學會騎馬,馬鞭子抽人更是一抽一個準,這會兒見自己沒死,便從樹上慢慢挪了下去,長袍掛在樹杈上取不回來,她光着一條腿,穿着中衣,攏着手臂在叢林中凍的瑟瑟發抖,好在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只有胳膊腿擦傷,竟然整個人保全了。
“既然天不亡我,必也不會叫我凍死在這!”茜娘也是心高氣傲的,凍的身上沒了知覺還是一步步朝前走,她也不知自己走的哪條路,完全憑着一股子‘龍子龍孫天不收’的氣勢堅持着,也真是命不該絕,竟叫一對進山撿才柴火的祖孫倆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