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裡,各色各樣的荷花燈,將子臺鎮的河水裝扮得熠熠生輝,好像是一個璀璨的明珠一般。清澈透明的河水蜿蜒流淌着,盛載着奢侈華貴的花船,船上才子佳人,舉杯對月。有些藝妓歌聲久久繞樑,聲聲迴盪在清涼的水面。
子臺鎮街上人來人往,年輕的少爺幾乎都是錦衣罩身,溫文爾雅。女子綾羅長裙,黑墨色的鬢角帶着精緻的頭飾,描眉細黛模樣兒嬌媚動人。被大膽的公子哥問起,便會俏臉酡紅,宛若宿醉芙蓉。
擁擠的人羣裡,一定輕紗軟轎緩緩行來。轎伕清一色紅色小官帽,轎旁側,一個紅色衫子的女子,拎着一盞蓮花燈。步子不緊不慢的行走着,恰與轎子貼着三步之遙,不遠避,不越舉。
燈火通明,照着轎子內一張姣好憔悴的容顏,清淡的目光,飽滿的脣親抿着。她只是靜靜的跟着前行,對街道上繁華的景緻漠不關心。
顧舒錦一隻素淨的手,輕輕捻起簾子的一角,目光及處,都是鬧熱至極。
有賣精緻的玲花銅鏡,翠鈿金釵。有賣華貴的蜀錦絲綢,還有紅撲撲的胭脂水粉。精美的瓷器合着花燈,剔透無比。紛繁不覺的花燈,讓顧婉君想起了去年,和顧墨宇一同,放花燈的情景。
“小姐,你還是別看了吧。若是被子臺鎮的人瞧見,傳到向家人嘴裡,會覺着不吉利的。本來是要早上便過去向宅的,怕衝撞了河神,所以才晚上過去。三小姐就收收心,馬上就要過河了。”旁側的貼身婢女,瞧着顧舒錦雙眸盪漾着一絲笑意,以爲她是貪戀這花燈的繁華與鬧熱,緊忙細心提點道。
顧舒錦低垂着眼瞼,這才慢慢兒的將簾子的一角放了下來。向家的人,早已經在河畔接應了。當小蘭問起新郎爲何沒有來的時候,家丁顯得有些尷尬:“今日怕衝撞了河神,圖個吉利,向少爺克水便沒有來。”
草草的敷衍過去之後,便有人,揹着顧舒錦往向家宅子去了。向家在子臺鎮正東邊兒。紅色的燭火,紅色的燈籠,灼傷了顧舒錦的雙眸。顧舒錦趴在這名男子的悲傷,雙眸開始溢出了濯濯清淚來。
“三少爺,錦兒這一去。便再不能與你相見了,從今以後,你是喜是悲。錦兒也再也瞧不見了,一河之隔卻像是永世決絕。”顧舒錦心頭想着,左手緊緊的抓着揹着自己人,這個人肩膀。
顧舒月坐在銅鏡跟前兒,瞧着顧家張燈結綵的。宅子裡的人,都在宴請賓客,幾房姨太太都忙壞了。
顧舒月咬了咬脣,心頭不甘心。便朝着後院兒去了,顧婉君自然是不去湊這個鬧熱的,將自己關在房裡,看一些繡樣兒。
“顧婉君,你還有心思在這裡玩兒這些破布,我姐姐今日出嫁。她要嫁給向家那個地痞流氓,你竟然如此淡然。”顧舒錦一襲寬大的碧色衣裳,將自己的身子裹住。
顧婉君也無奈,手腕處的傷口,自然是好了一些:“那麼,三小姐,覺着在這樣的宅子裡。我們還有別的去處麼,二小姐不去向家,又會是去顏家或者其餘的大戶人家。若是去顏家,還不如去向家呢。”
“你說的倒是輕鬆,那爲何你不去?自打你來到這個宅子裡,我們顧家便亂了,徹底的亂了。這一切的一切,罪歸禍首都是你,都是你個江湖騙子。”顧舒月甚是激動,說着伸手便是一巴掌。
顧婉君雙目清淡,從榻榻米上,站直自己的身子,擡手便還了回去:“若是要說二小姐的遭遇,那你得想想你自己。本來向少爺看中的是你顧舒月,你自己不肯嫁過去,才換做你姐姐替你。”
“不要以爲,你割肉放血,救了大少爺。便可以和大少爺雙宿雙飛了,我顧舒月有今日,也是拜你所賜。我的日子不好過,同樣你也不會好過。”顧舒月的聲音,字字句句像一塊兒寒冰,撞擊着顧舒月的面頰。
“那二小姐就試試吧,這個宅子是亂了,徹底的亂了。我顧婉君也要離開了,但是你記住,沒有我,你們依舊會相互撕咬。”顧婉君聲音平穩,徐徐吐字。
“你這個妖女,等老爺回來之後,定會將你沉塘。”顧舒月身子顫抖,左手揪着自己的胸口,搖手指着顧婉君。
“我顧婉君倒是巴望着老爺回來呢,我要看看老爺瞧着你們一羣女人,將這個宅子鬥亂之後,會是什麼樣的心情。三小姐若是怪我,爲什麼不去怪宅子裡的幾房姨太太呢。當初若不是你娘,將你們帶到這個宅子裡來,你們也不會如此啊。”顧婉君看着顧舒月寬大的衣裳,心頭有一絲不忍。
顧舒月一動氣,心頭便想吐。沒忍住,身子彎曲,雙手捂着自己的腹部,猛烈的嘔吐起來。
“看在我們同一個屋檐下的情分上,婉君勸三小姐,還是儘快將肚子裡的東西拿掉吧。不然三小姐,又會時不時的就來我院兒裡,撒潑一番。殊不知,這全是自己釀的苦果。”顧婉君雙手在錦布闊袖裡,捏着手絹兒。想起那日若不是周明朗,如今飽受這般苦楚的,怕是自己了吧。
顧舒月實在是難受的厲害,扶着院兒牆,踱步出了門。面頰蒼白的緊,這些日子,他吃不下任何實物。
正廳外頭,吵吵鬧鬧的,紅色的紗賬,灼傷了顧舒月的心。慢慢兒搖晃着自己的身子,回到自己院兒裡。
剛到自己院兒門口,便瞧見府裡的四姨太——陰錦蘭。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見着她了,她依舊是一襲碧色的水衫闊衣。孕肚越發的凸顯了,因爲身子太過清瘦的原因,雙手託着形同枯槁的身子,像一個怪物。
顧舒月忍不住伸手,抓緊自己的肚子,身子顫抖得厲害。左手扶着身後的牆,覺着腳下輕飄飄的,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了。
四姨太面頰淡然,估計是往自己院兒裡去。面頰沒有一絲喜色,面頰慘白,身後跟着的貼身奴婢,手裡拿着一個托盤。托盤裡裝着一疊精緻的牡丹卷鳳凰卷兒,顧舒月瞧見吃食,便猛烈的嘔吐起來。
瞧着陰錦蘭踱步離去之後,顧舒月才勉強支撐起自己的身子來,眼下自己的肚子還不足月。若是有了四五月的樣子,怕是宅子裡的人,都會傳的沸沸揚揚的。
夜色迷離,宅子裡不忙活的丫頭們,都跑去街上看花燈去了。顧舒月坐在案桌跟前兒,拉開檀木櫃子裡頭是一袋青葙子。這種藥材,若是少量的服用就會活血化瘀。要是服食太多,懷胎者就會滑胎,就算是正常人也會頭暈目眩的。
顧舒月身子顫抖,左手輕輕撫摸着自己的小腹。眉頭一蹙,便將草根一樣的青葙子,送進嘴裡,咀嚼起來。
“哇……”顧舒月咀嚼着實在是難受,卡在喉嚨還未吞下去,便捂着自己的胸口,嘔吐起來。
顧舒月嘔吐完之後,面頰通紅,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顧舒錦到了向家,沒有見着向少爺。向奎輝的母親,倒是極其滿意這門婚事,曉得顧舒錦整日裡,將自己關在閨房裡,刺繡讀書。覺着還算是個規規矩矩的大家閨秀,吞吞吐吐的,也沒有說自己的兒子,到底在哪裡去了。
過了一會兒,顧舒錦迷迷糊糊的,好似與一位童子拜了堂。在新房裡,無意間聽見外頭的下人在碎碎語。
“這個向少奶奶,還真是可憐。向少爺已經幾日沒有回過府裡,聽廚子說在子臺鎮瞧見過他。整日裡流連在青樓裡,聽說咱們這個大少奶奶,溫默少語,真是可惜了啊。”外頭的丫鬟婆子一說,顧舒錦立即揭開了自己頭上的蓋頭。
顧舒錦妝容精緻,大紅色的脣,像燭火在跳躍一般。黛眉像一幅水墨畫,眼瞼處溢出了清淚,花了妝容。
大紅色的蓋頭,用金絲銀線,繡着精緻的鳳凰和喜字。蜿蜒的流蘇,像顧舒錦面頰上的清淚。
“大少奶奶,喝些水吧。”顧舒錦這才發現,自己的貼身奴婢,還在旁側。外頭鬧鬧熱熱的,顧舒錦抿了抿脣:“宅院深深,這便是有一個顧家。”
“三小姐,你也別想多了。外頭那些丫頭婆子,估計是故意說給咱們聽得呢。向少爺……許向少爺比三少爺還要玉樹臨風呢。”顧舒錦的貼身丫鬟,支支吾吾的,許是覺着自己安慰起來,也吃力牽強。
“你不用寬慰我了,在顧宅幾房姨太太的日子,我都瞧得清清楚楚的。這不過是一個墳墓,到了另外一個墳墓而已。”顧舒錦雙手端着一杯清茶,瞧着新牀旁側的一對兒合歡燭火,燈芯被燒黑。火苗跳躍着,“他不回來也好,我獨自清靜。若是公婆問起來,也不是我的錯兒。”
顧舒錦妝容已經花了,就像被燒的爛兮兮的燭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