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寧一聽這話,心中一凜,頭皮一陣發麻,齊玄禛這個來之不易的皇位,跟他可是息息相關。
簡直就是窮他畢生的心血,這纔得到的勝利之花,對於這個排除萬難,千辛萬苦纔看到的完滿結果,他豈能不珍之,重之?
可不要忘了,韓寧對於此番的江南之行,爲什麼會如此上心?
還不是他也看到了江南的隱患,已經危及新朝,所以纔要來親眼看一看,這邊到底已經發展到何種地步了。
沒想到自己的師侄,竟然說的如此嚴重!
十年,人家只需要十年,就有改朝換代的可能,要知道齊玄鎮可是經營了二十多年,這才如願以償的。
如此鮮明的對比,使得韓寧再不敢輕忽慢待了,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傾斜,很是慎重的問道:“你最近可曾見過宣平侯?”
張守正同樣神色鄭重的點了點頭,“此次十八被逼入竹林後,師侄心中越發難安,想方設法的打聽到他的行程,躲在暗處偷偷瞧了一回。”
“比起三年前見得那面,此人眼中的貪婪更深,但也隱藏的更深更隱晦,而且行走間頗有氣勢,瞧着更是人模人樣了。”
“那些不知根底的,誰不讚他一句氣宇軒昂,人中豪傑!”
“至於求賢若渴麼......”張守正說到這裡,不自覺的壓低了嗓音,“老匹夫心裡有妄念。十幾年前就移了祖墳不說,還找人給他自己選了一處風水寶地。”
“這塊風水寶地之所在,是極爲神秘,有人說是在雲江之南,有的說是在廣川附近,還有的說是在泰元山脈的某一處,衆說紛紜,到現在,都還沒人知道真正的墓穴建在哪裡。”
“就只知道,黃毅楓在上面投入了無限心血。近五六年的江南稅收。大部分都是花在這個墓上面。”
“他之所以會尋晏十八,正是爲了他墓中的機關,聽說黃毅楓對此墓是特別的看重,想要佈下上古奇陣來守護。”
“爲了這個。他幾乎把江南這邊精於此道之人。都網羅乾淨了。可是還是不能成功,恰好又有人在他跟前進言,說十八精於此道。”
“他因此心生忌憚。所以才和十八死磕,一心要把晏十八抓住,實在抓不到活的,也必須要看到屍首才肯罷休。”
“師侄和十八私底下,一直都在暗中監視他,發覺他近年來尋找的,都是相面改命一行高手,去年還找了‘龐摸骨’一門的弟子來,好在後來被揭破,此人只是龐家一個燒火的伙伕!”
“師侄大膽猜測着,這老匹夫怕是存了逆天改命的心思了。”
“好死不死的,晏十八又落在他的手裡,您想想,這樣的情勢下,師侄哪裡還敢拉着師門往上湊?”
“師侄我真是夾在師門和朋友之間,兩廂爲難,恰好子虛回了江南,原本師侄還高興,想要讓他出手搭救十八。”
“不料,卻被他給拒絕了,但師侄和他也是少時一同長大,成年共過患難的好友,不免操了點心,想幫着他看看投靠得主子,是否值得他全心付出,誰知道這一看,就看出師叔您來了!”
張守正這番話,雖然是在陳述事實,但也是存心爲高登善開脫,所以韓寧是選擇性的,聽他想要聽到的部分,至於不願意聽的,就自動跳過了。
不過知道張守正不親近師門,其實是存着想要保護師門的心思,這份維護師門的心意,使得他對張守正的不滿意,又減了一分。
這樣一來,他就更不想讓這個師侄,繼續參合到此事裡面了。
“雖然這個晏十八有救的價值,但是張守正一個文弱的老書生,又能出什麼力呢?”
“還是早點拉他出這個泥潭纔好啊......”一念及此,韓寧捋順着鬍鬚言道:“你說的事情,我和公子都已經知道了。”
“雖然你是我的師侄,但我也絕對不能將我家公子置於險境,畢竟你們招惹的,可是江州城的土皇帝,和他做對,下場可想而知......”
聽到這裡,張守正整個人簡直是失望到了極點,整個人都垮下來,看着聳肩彎背的,像是被人抽了筋一樣。
韓寧暗歎這個師侄,實在是太過單純,這麼大的年紀了,居然還是如此的喜怒行於色,讓人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
像他這樣的性格,得虧沒有去給人家做幕僚,要不然,以他的才學,再加上他直來直去的爲人處事,真是不知道要被嫉妒他的人,算計死多少回了!
這樣一尋思,韓寧又覺得張守正沒離開江州,是個正確的選擇,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傻人有傻福’?
他心裡不覺有點好笑,說話的口氣也不禁軟了一點,好歹算是給這個師侄,留了點希望。
就聽他話音一轉,溫聲言道:“不過,你好歹叫我一聲小師叔,我本人私下裡幫你一幫,也不是不可以的。”
“只是此事牽連頗廣,我得細細尋思,尋思,拿出一個可行的章程才成,你現在先回家去,等我有了決定,再使人喚你前來商議。”
“子虛,煩勞你代公子與我送送他吧。”
他是打算在這幾天裡,快刀斬亂麻的,就帶人去把晏十八弄出來,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晏十八和良王爺之間的事情了,跟張守正半點牽連都沒有。
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這個過分熱心的師侄,給踢到局外,使之成了個路人甲的存在,也算是盡了自己這個做師叔的,想要保全師侄的心了。
只不過,韓寧的算盤打的響。別人的算盤也打的精呢。
張守正這麼大個香餑餑,豈能眼睜睜的讓他給跑了?
要知道,這可是制肘韓寧的一枚好棋呢......
齊玄輝脣邊帶着一抹輕笑,淡然的瞧着張守正和高登善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門。
屋裡的兩人,各自在心裡做自己的打算,一時間都是低頭不語,並沒那一個刻意的提起話題,打破這份沉默。
直到高登善送完客回來,韓寧才冷着臉問道:“子虛。我纔對你送來的茶葉有了興趣。緊跟着,你就帶着衡毅過府。”
“這好巧不巧的,他還是我的師侄,而他拼命想要救出的人。還就是這位製茶之人。”
“你和他們倆。還都是從小長大的好友。這其中的關聯,未免也就太巧了點吧?”
他瞧着高登善面色焦急的想要解釋,卻是伸手攔了。自顧自的接着言道:“一個巧合,倒還能想的通,可是這接二連三的,都是這般的湊巧,就不由得人不深想了。”
“據老夫所知,你投到王爺門下,也就是我們從京城起行之時,時間上又是這麼的巧......”
“現在也沒有其他人,就我和你家主子兩人,你到底抱着何等目的,此時不妨直言。”
“若是過後,被我知道你還是有所隱瞞,那麼可就不要怪老夫不留情面了。”
韓寧剛纔也把事情從頭至尾的想了一遍,除了覺着救晏十八這件事情上,是利大於弊,這人不但是要救出來,還得趁機將人捏在手心裡。
繼而從他口中,獲得更多關於黃毅楓那些不爲人知的隱私事,從張守正的話中不難得知,此人和黃毅楓是死敵,恨得牙根癢癢。
猶記得,自家師父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最瞭解你的人,不是你自己,而是你的敵人。’
他和齊玄輝會悄悄的提前來江南,爲的就是了解對手,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本來在這上面,他們是打算花上半年的時間做準備,來看清楚宣平侯在江南,到底都幹了些什麼,可現在,晏十八就是突然出現的那條捷徑。
只要知道了晏十八所知道的一切,韓寧覺得,就夠黃毅楓喝一壺的了,最主要的,是幫他們節約了寶貴的時間。
除了這個,韓寧還看出來的一點,就是眼前這位看似好好先生的高登善,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以前覺得此人行事周到妥帖,將自己的照顧的份外舒坦,可現在看來,這些應該都是高登善在給他設陷阱。
對於晏十八,他韓寧自願出手,把人弄出來是一回事,被人設計着去出手救人,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作爲一個智多近乎妖的所在,韓寧最恨的,就是被人下套!
高登善這會心裡,其實是喊冤不止,大嘆老天爺捉弄人。
他高登善的確是有目的,但是他有什麼目的,他的主子那是全部都知道,沒有一絲的隱瞞,而他們主僕倆下江南的目標,也一直都很明確好不好啊!
可張守正剛纔這突如其來的一爆發,徹底把他的苦心經營給炸了粉碎,好容易纔得到的信任,頃刻間就變成流水逝去了......
“衡毅啊衡毅,你這回可是把我坑苦了,你倒好,白白的得了一位小師叔不說,這位還是個死護短的,放你走人了,卻在這裡難爲我,我是招誰惹誰了啊?!”高登善在心裡,哭天搶地的一番抱怨。
卻是在回話之前看了眼齊玄輝,這位目不斜視,正拿着案几上裝茶葉的綠竹盒子把玩。
看着自家主子修長的手指,慢慢的在盒身上雕刻的翠竹上游走,高登善的眼神一亮。
拱手言道:“先生,在下知道,這一連串的事情,巧的都讓人覺得詭異了,您會懷疑,也是正常的。”
“不過還是要請您聽在下從頭道來。”
原來,高登善一回到家鄉,馬上就先去尋找舊日的幾位好友。
當初高登善爲了保全性命,爲家族留一抹希望,毅然帶着僅餘的族人離開,連和好友道一聲珍重的機會都沒有,這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遺憾。
現在既然回來了,自然是要找到他們相聚,一訴別後經年的酸甜苦辣。
他最先找的正是晏十八,和高家不同,晏家的老祖宗是個極爲睿智的人,而且他們家還不是別人的首要目標。
之所以會被拉下水,完全是他們家族中,自己出幺蛾子,瞅着這個時候,搞內鬥。
晏家的老祖宗看到了這件事後,所面臨的可怕後果,毅然決然的將嫡長子一脈,驅逐出家族,雖然讓偏枝的人暫時得了意,但總算是保全了整個嫡枝的地位不失。
後來更是暗地裡支持晏十八,甚至將晏家的庶務,全然交給這個原本他最看重的嫡長孫打理。
這位老人的決定,使得晏家在十年之內,登上了一個新的高度,完全取代了高家當初的地位。
只可惜,在這位洞悉一切的老人去世後,晏十八那耳根子軟的叔父,就對這個過於強大的侄兒,起了警惕之心。
而隨着宣平侯的步步緊逼,晏家本家的不作爲,晏十八的行跡也是越來越少人知道,甚至就連晏家的宗主,都不知道他的落腳點會是在那裡。
這些人不知道晏十八的藏身之處,可高登善這個離開了十幾年的人,卻是知道幾個他藏身的所在。
其中最有可能的一個,是距離江州城六十里之外,一個寧靜而美麗的小山村,一個真正的世外桃源,
不知情的人,都會以爲這裡和江南千千萬萬的小村落一樣,卻不知,這裡整個村子的村民,全都是晏十八的人。
可以說,晏十八從八九歲開始,就在這裡買下土地,開始了他想要打造一方,只存在於故事中的世外桃源的第一步。
這件事情他做的十分隱秘,而且也進行的十分緩慢,畢竟他的年紀擱在那裡,再怎麼說,辦事也會受到影響。
後來,晏十八把高登善和張守正帶到這裡,將這個還未成型的秘密園地,展現在兩位朋友的眼前。
高登善和張守正聽到晏十八的設想,大覺心動,兩人當即也一起加入。
從那刻開始,這個村子的建設,纔算是開始邁入了正軌。
他們三個人,當時也不過十來歲,完全是把這裡當成了一個夢想之地。
他們想看看,在皇權的統治下,究竟還能不能有一個公平公正,大家互相幫助,互相支撐的理想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