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羽院
和不願意正視現實,放縱自己一徑沉浸在虛幻世界裡的老夫人相比,錢氏卻是很快就理清了心裡那些翻騰不息的惶恐不安情緒的源頭。
“難道,那杜芷萱,還真是受於天命的‘福星’?此次下凡,就是爲了與‘煞星’秦王結成夫妻,以抵消秦王身上的煞氣,不令秦王做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不!不可能!!”錢氏幾乎快要將腦袋搖成了一個撥郎鼓,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手指也緊緊地拽在一起,臉上的神情變幻不停,“老天爺不會這般待我,一定是哪兒出了問題!”
“可是,究竟是哪兒出了問題呢?”
“難道,真是雅兒說的‘厲鬼附身’,所以,纔不擇手段地報復於我等?”和什麼“生死關頭,大徹大悟”的造化言論相比,錢氏更願意相信這一種。
可惜,即便如此,錢氏卻也知曉自己找的藉口有多麼地虛妄,根本就經不起推敲。
畢竟,這兩年來,杜芷萱出入名寺古剎的次數,絕不下於十次,更得到了南山道人的批命。
“難道,因爲太后的偏寵,所以,纔會特意要求那些僧人尼姑全部改口?”心裡浮現出這個看似荒謬,卻是唯一能解釋眼下這種情況的猜測後,錢氏終於精神一振,以一種極其肯定的語氣,斬釘截鐵地道:“對,就是這樣的!”
“沒想到,終日打雁的我,有朝一日,竟也被雁給啄了眼!”錢氏咬牙切齒地說道,再次覺得得知自己身世真相後,竟因“生恩不及養恩大”等諸多緣由,而擡手放過杜芷萱的自己是那般的愚蠢!
“早知如此,當年,我就該想法子弄死杜芷萱!如此一來,哪怕將軍府衆人再如何地偏寵杜芷萱,卻也不可能令杜芷萱凌駕於薇兒之上!就連那三品實權的榮華縣主爵位,也會輪到薇兒!甚至,就連秦王這位板上釘釘的親帽子王妃的婚事,也會是薇兒的!”
越想,越發氣惱的錢氏,衣袖飛舞間,就將矮桌上的茶具給揮到了地上。
“啪!”
“砰!”
清脆的瓷器碎裂聲響,和那茶葉、茶漬滿地飛舞的狼狽場景,令錢氏覺得心裡那些無法排解的憤懣和惱怒等情緒,猶如褪潮後的海水般,以一種令人乍不及防的速度消失着,那曾令她一度自豪的理智和機敏等情緒,再次降臨到她的身上。
於是,許久後,錢氏喟然一嘆,眼角眉梢間有着滿滿的傷感和惶恐:“一切,都是我的錯啊!”
而,接到消息,匆忙趕來的古嬤嬤,掀開簾子時,看見的就是錢氏這幅癱坐在椅子裡,仿若全世界都將她拋棄的絕望模樣,不由得心尖一揪,急行幾步,摟住錢氏的身子,就哭喊道:“我可憐的小姐啊……”
這個聲音……聽起來,極耳熟呢?
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錢氏,那沒有多餘情緒的面容上,竟破天荒地出現了一抹思量,就連那呆板的眼神也慢慢變得靈動起來。
“奶孃。”在錢氏喚出這一聲的時候,她只覺得那不知何時籠罩於身的悲傷和絕望等情緒盡皆消失,有那麼一縷陽光,透過層層樹葉灑落在身上,帶來了獨屬於冬日陽光的溫暖。
“我沒事。”錢氏反摟住古嬤嬤的腰身,忍不住回想起年幼時,在古嬤嬤的看護和照顧下盡情玩耍的歡快日子裡,眼底難得地浮現一抹懷念和傷感。
只因,這世間,還真沒有後悔藥。
過去的,再如何地後悔和懊惱,卻也無濟於事。與其一徑地沉浸在失去的痛苦情緒中,倒不如正視這樣的痛苦,在往後的日子裡修正自己的人生,以免出現一連再令自己痛苦和懊惱的事情。
“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錢氏由着古嬤嬤爲自己拭去眼淚,並像當年一樣,就着古嬤嬤的手指,小口小口地飲着茶水,以驅散自己身體裡最後一絲寒涼之意。
古嬤嬤並不打算詢問錢氏想通了什麼事情,但,架不住錢氏突然生出來的傾訴的慾望,只能任由錢氏拽着自己的手臂,並以一種強硬的姿態,將自己按到了椅子裡。
“奶孃,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在未出嫁之前,我就知曉了自己的身世?”將古嬤嬤眼底的驚詫莫名神情盡收眼簾的錢氏,苦笑了一聲,道:“以前,我並未懷疑過那人的用意,如今瞧來,唉……”
錢氏長嘆了口氣,一臉的失落和傷感:“自我懂事起,我就清楚地察覺到,母親待我與長姐的不同之處。故,在那人傳訊與我時,我纔會獨身一人赴約,並堅定不疑地相信她的話。”
不待古嬤嬤出聲詢問,錢氏又道:“奶孃,想來,你也知曉,當年,將軍府鬧出來的那出‘遺孤’事件的前因後果吧?”
“不錯,我就是那位遺孤的親生女兒,而,那位在我年滿十歲,第一次出府參加宮宴後,悄悄遣人傳訊與我的人,就是我孃的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世人皆傳,母親善妒,纔會苛待了我娘。實際上呢?”想起自己調查到的那些真相,錢氏微微垂眸,一臉的黯然,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竟會是那樣一個“狼子野心”“恩將仇報”女人的骨血。
“‘狸貓換太子’的故事,世人皆熟悉,而,在我的身上,則再次驗證了這句話。”
短短一句話,就令古嬤嬤立刻猜測到錢氏未詳說的那些真相,看向錢氏的目光裡,卻依然滿是憐惜:“夫人,當年,你還年幼,難免會犯下‘識人不明’的錯誤。只要往後誠心悔過,想必,郡主會明白你的苦衷的。”
“話雖如此,但,我醒悟得太遲了。”錢氏抿了抿脣,卻並不打算告訴古嬤嬤,單單錢涵夢於產房裡“一屍兩命”這件事,就註定了將軍府永遠不可能原諒她。
甚至,錢氏還違背了當年嫁入勇誠候府時發下的“將杜芷萱當成自己親生閨女般,細心教養”的諾言,並因爲錢詩雅的蠱惑,而放縱杜芷萱成爲候府衆人算計坑害,踩踐凌虐的墊腳石,更與錢詩雅聯手“捧殺”了杜芷萱。
此事一出,可謂是徹底堵住了錢氏欲與將軍府修補關係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