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接下來, 傅見省的所作所爲,讓景泰帝愈發火冒三丈:
周玄作爲大典儀導官先行在城門迎接傅見省, 傅見省竟倨傲地坐在馬上見禮;城門往皇宮來的一路上, 傅見省完全不理會周玄的示意和引導, 只管自己招招搖搖出風頭, 慢吞吞行進着。原本不過兩刻鐘的路, 他走了半個時辰還沒完;到了瑞陽門下拜見景泰帝,傅見省只行軍禮, 而非三拜九叩大禮......
“這小子算個什麼東西!他這眼裡還有沒有俄!”景泰帝一早就想發作,給範信芳死活按住了:“想來是在南邊時候受的傷還沒好, 舉動不便利, 你且忍耐下.....滿京城的百姓和滿朝臣子都看着呢, 有什麼話等完事兒了再說!”一時又指給他看:“你看你看,那就是虞朝的小皇帝, 給你跪下了”
景泰帝這才提起了一點興趣, 擡眼望去。
他身邊周青也緊張地張望着。城樓之下, 沖天的鼓樂、飛舞跋扈的旌旗與閃亮冰冷的兵鋒中,默默走出赤足披髮、一身白衣的羸弱少年。無數人的注視下, 他緩慢地跪倒,俯首。鼓樂在此刻愈發喧囂, 而勝利者的得意也到達頂峰。這一切化作一股無形的力量, 壓的這瘦削的身影動搖顫抖不已。
嘖嘖,到底是貨真價實的兔子,演技真好, 把他兄弟的嬌弱演的活靈活現的。周青莫名想笑。
景泰帝也抻長了脖子,看的仔細。範信芳心裡鬆了一口氣:“如何,總算高興了吧?”
“看不清啊,”卻聽景泰帝喃喃自語道:“不過小身條還真勾人,再看那脖頸,長的一定錯不了......”
“甚?”範信芳嚇了一跳:“你說什麼呢這是?”
“俄說這小皇帝身後那婦人。”景泰帝已然眉開眼笑:“不知道是甚人?是這小皇帝的皇后,還是他姊妹啊?”
範信芳一臉冷漠:“那是他的母親,虞朝的文氏太后。”
“甚?竟這般年輕?哎呀呀呀,若非親眼看見俄再不能她能生出這樣大一兒子!”景泰帝嘿嘿笑道。
“還生了更大一女兒,嫁給了你兒子。”範信芳冷笑:“文氏也是你正兒八經的親家母!”
“甚?”景泰帝這才反應過來:“她是俄兒媳婦的親孃?這......”頓時那嬉皮笑臉的不正經模樣便不由自主地收了起來。“這俄要不說看着面熟呢,呵呵,呵呵。”他勉強找補道。
“行了,都快別叫跪着了,快叫入宮領宴吧!”而逢太后迫不及待地催促道:“老孃要當面細細看看兒郎們!”
於是一干人等浩浩蕩蕩移駕紫宸殿。傅見省及部將重新拜見。景泰帝還想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任他們跪着這不叫起。豈料逢太后笑眯眯地招手:“都起來都起來,過來老婆子這兒,讓老婆子好好瞅瞅。”
部將們面面相覷。傅見省一眼看到範信芳跟他使眼色,再不遲疑,起身大步走到逢太后寶座前。部將們忙也都跟在他身後。
“還真是和我們玄兒極像,又比玄兒長的好!”逢太后瞅着傅見省細看,看完了還動手去擰他的臉。
傅見省再沒想到逢太后會有此舉,下意識地手一擋同時倒退。
然逢太后也是有功夫的人,手順勢一滑就扣住了傅見省手腕,再往前一帶,看着也沒怎麼使勁兒,然而傅見省悶哼一聲,便跪倒在了地上。
“這是作甚?對太后你也敢不敬?反了你了!” 景泰帝聽到動靜轉頭看過來,頓時暴跳如雷,拔腿過來就想踢傅見省。
“慢着老二。”然逢太后阻止住了他:“他身上有傷。”
“有傷?有傷還上躥下跳蹦躂的那個歡快,”景泰帝怒道:“且南邊戰事早完了,他哪兒來的傷?”
“稟陛下。”一個部將膽戰心驚地道:“就在昨日,殿下在營中受到了刺殺,腿上中了刀。殿下不欲陛下擔憂,故而不曾與宮中使者言及,方纔大典上也一直強裝無事。實則,實則傷勢委實要緊,尤其這跪拜,殿下就是想向陛下行三拜九叩都不能,只能行以軍禮......”
“多嘴。”傅見省斜睨一眼,打斷他的話。
“竟有此事?”範信芳湊過來道:“衛王這是何必呢?如此豈不讓陛下自責難過?還跪着作甚,快快起來。陛下,還是速速爲衛王宣召御醫診視爲宜。”
“小傷,不必。”傅見省簡意賅地道。
哼,就算有傷,什麼怕俄擔憂,還不是你自己捨不得大典上的威風!景泰帝卻想。不必就不必,疼死你最好!他馬馬虎虎擺擺手:“既如此,趕緊去坐着吧!”
“刺客可曾抓到了?是什麼來路”周玄親自來把傅見省扶到他座位上,並問他。
“未曾,不知。”傅見省依舊是惜字如金。
衆將落座之後,俘虜們也再次拜見。
景泰帝這纔看清虞朝皇帝和太后的真面目。“哎呀呀,這兒媳婦的孃家人,和她長的一掛的,一個賽一個的俊俏。”他跟範信芳耳語,眼睛忍不住不停地偷覷文太后,與範信芳卻只道:“看她這弟弟,倒生的跟個女兒家似的......咦,怎越看越眼熟,俄倒是在哪兒見過似的。”當日在黃鶴原上,兔兒幫周玄從雞窩裡救下他時,他是見過兔兒真面目的。只是那時候傷重,視野不清,故而記的不真。
“長的俊俏的人你看着都眼熟。”範信芳冷笑道。
而逢太后又在朝兔兒招手了:“哎喲喲,這孩子長的更好。快來老婆子這裡,叫老婆子好生看看!”
兔兒猶豫一下,搖搖晃晃站起,向逢太后走去。如今近了看的更真,他容色憔悴,神情哀慼,身姿也弱不勝風,真是一點兒兔兒的影子也沒有。周青看着他愈發的欽服。
“怎這麼瘦弱的,他們不給你飯吃怎地?”逢太后看他這模樣也頗爲憐憫:“這般大孩子,還是活蹦亂跳的好......”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她疑惑地抽動鼻翼:他身上有血味。看向兔兒的眼神頓時伶俐起來。
咦?這老太太,鼻子不會這麼靈敏吧?兔兒心中暗自吸氣。
刺傷傅見省的刺客,不是別個,正是他。而他也在打鬥中受了傷。只是那時他蒙着面,傅見省不知道是他。故而,他現下的虛弱,倒也不完全是演的。
與逢太后四目相對,兔兒瞬間做出了決斷,他眼中的哀慼之色一掃而空,而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逢太后也立刻明白了他意思。“這可憐孩子。”她咳嗽一聲道:“以前的事情過去都過去了。現下你即誠心歸順我大魏,我等自然也會以禮待你。這說起來,咱們兩家還是親戚。玄兒,帶他去與你媳婦兒相見吧。”
“是。”周玄站起應道。
到底是道兒上的人,多謝!兔兒又偷偷向逢太后眨眨眼睛。
“不急不急。”然範信芳忙道:“陛下還有封敕未下。陛下,陛下?”
“啊?啊。”心思已然全放到了文太后身上的景泰帝,叫範信芳這一喚才喚回魂來:“那啥,按着啥歷朝歷代的規矩,你這前朝皇帝既然歸順了本朝,朕少不得得給你個本朝的爵位。便封作,便封作......”他又掃一眼文太后:“便封作承美侯罷,你母親,也封爲二品夫人。”
“謝陛下隆恩!亡國之人,何德何能,豈敢再受雨露恩澤!”文太后,此時該稱爲文夫人,含悲忍戚地再拜。那眼中的一泓淚光,當真勾魂攝魄。勾的景泰帝想挪開眼睛都不能。
而範信芳卻是一愣:如何是承美侯了?原本商議好的是承恩侯啊。他轉頭看向景泰帝,恍然大悟:原是這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