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羹

永樂宮中,鄭行一腳踹開了鄭律寢殿的門:“哥,你可聽說了?可真氣死我了,周老二他......”

他急急收了聲,因此時屋中除了他哥外還有旁人:滿臉嬌羞的顧圓兒正把一勺補湯喂進鄭律嘴裡。被鄭行這突然闖進來一驚,顧圓兒手一抖,湯全撒在了鄭律衣襟上。

“啊,阿律哥哥對不起......”顧圓兒手忙腳亂地拿帕子給鄭律擦拭。

“沒事沒事,這都怪阿行,他總是這麼冒失。”鄭律笑道。手擡起,似是無意識地虛攏住了顧圓兒的手:“別擦了,我換件衣服就是,別弄髒了你的帕子。這是你自己繡的花吧?看着精緻的緊。”

鄭行就見着顧圓兒的臉越發紅了些。“阿行哥哥找你有事,我就先走了......阿行哥哥我走了。”她起身離去,帕子卻似被遺忘了,留在鄭律手中。

鄭行目送着顧圓兒遠去。“娘不是正忙着撮合你和王魚的婚事麼,這當口你又撩撥顧圓兒作甚?”他坐到鄭律身邊,皺眉問他。

“如何我就撩撥她了,我把她當妹妹看待而已。她也是因爲在王家害我受傷,心裡過意不去,故而帶點補湯來看我。”鄭律說着,把手中絲帕扔到一旁。

“當妹妹看待?也不知道你都有多少個好妹妹了。”鄭行冷笑一聲。

“你當我和你那般齷齪,整天見着個略有顏色的女子就想弄到牀上去。”鄭律拍下鄭行腦袋:“剛嚷嚷什麼?二叔又怎地了?現下不同以前了,你說話也得仔細些,周老二什麼的,以後萬不能叫了!”

“怕他怎地!”鄭行怒道:“你把人家當親叔,人家可沒把你當親子侄!那掖庭裡的美人,我之前跟他要個,他摳摳搜搜的,只把那等尋常的拿出來糊弄我。現下他親兒子來了,一來就給了個蘇鳳竹那般的絕色!這還不算完,今兒個早晌,一股腦兒把剩下的十一個美人兒又都給了周玄!十一個啊哥!他倒真不怕折了他兒子的草料!”

“就這點事,也值當氣成這樣?”鄭律搖頭:“瞧你這點出息。”

“不是,事情不大,道理不是這麼個道理麼!我咽不下這口氣去!”鄭行越說越氣:“我去與他理論理論!”

他拔腿出了永樂宮,往欽安殿而去。走到一半卻又猶豫,最後往含冰宮去了。

到了含冰宮外,從宮門望進去,除了門外當值的侍衛外,門內竟冷冷清清,不見一個宮人走動。“還真把底下人都攆走了?”鄭行嘀咕着走了進去。

正殿亦大門緊閉。轉過正殿到了後殿,迎面鄭行看到一隻行走的水缸。

鄭行揉揉自己的眼睛:沒錯,是宮中隨處可見、安置在宮牆下、防備着走水的鎏金敞口銅水缸。再往下一看,厚重渾圓的缸長出了一雙小小的腳,一步一步挪的又輕又快。

鄭行快步走到水缸另一面,原來正有一個小小少年,努力伸展着雙臂,抱起這銅缸。他身形瘦小,被銅缸把整個人都遮住了。“阿行哥哥!你怎麼來了?”小少年也看到了他,驚喜地叫。

“我隨便走走......”鄭行目瞪口呆:“周橙,你在做什麼?”

“哦,原是大哥說要把這缸放進廚房裡,等我放進去了,他又說不合適,叫我放回原地去。”周橙脆生生地答道。

“不重麼?”鄭行不敢置信。

周橙用力地搖搖頭:“一點都不重!”

鄭行疑惑地伸手,抱住缸:“我試試。”

“哦哦。”周橙一鬆手,鄭行倒吸一口冷氣、胳膊一軟,銅缸咣噹一聲砸落在地,差點砸着鄭行的腳。

鄭行看小怪物一樣看着周橙。周橙笑嘻嘻地復又把缸抱起來:“人都說我天生勁兒大。”

他三步並兩步走到牆根下,把缸放下。然後蹦蹦跳跳跑回來拉着鄭行往後殿裡走:“阿行哥哥快進屋啊!”

鄭行給他拉了個踉蹌,差點沒摔倒。

後殿的正堂中,原是會客之處,佈置着成套的屏風、桌椅、陳設。氤氳着華光的貴重木料鑲嵌着花紋巧奪天工的玉石,營造出天家的無上尊貴,卻也未免冰冷刺骨。

不過今時今地,桌椅中央的空地上,被鋪上了一大塊又厚又軟的皮毛地衣。地衣之上,蘇鳳竹正抱着周粉粉打滾:“小壞蛋,我抓住你了,抓住你了!”

周粉粉咯咯笑着親蘇鳳竹的臉,又把手裡握着的碎成一團的點心往蘇鳳竹嘴裡塞。上回出痘蘇鳳竹照顧了她之後,她便與蘇鳳竹親近了起來。

鄭行眼看着,蘇鳳竹吃掉那點心且不說,點心的渣子掉在身上,她也毫不在意地撿起來吃掉。鄭行頓時心生嫌棄:嘶,這佳人兒到了這粗人手裡,也變的粗野了呢。這才幾天啊,真真是可惜了的......

“韓王殿下。”蘇鳳竹這纔看到鄭行,下意識地整理身形端莊跪坐:“您可是來找大殿下?他正在廚房忙着,殿下請安坐稍候——阿橙,去把哥哥叫來。”

“哎。”周橙應着跑開了。

他還當真自己下廚?這般奇觀豈能不去瞅瞅?鄭行想着,跟上了周橙。

出了後殿,再過一重院子,“那裡是我們家的廚房。”周橙指給鄭行看角落裡一間小小屋子。

你們家,嘁。鄭行撇撇嘴。

走近廚房,便聽裡面有人說話,一個分明是周玄,另一個是個柔美女聲。鄭行便一把把周橙按住,湊到窗旁,探頭探腦往裡看。

裡面周玄身邊果然有一個傾國傾城的佳人。鄭行認得她,是前朝的郡主,名喚做瑰華的。

此時周玄正從水盆裡撈起一尾魚,瑰華則一個勁兒地往他身邊擠:“多虧鳳竹姐姐救了妾,妾想報答姐姐。妾以前就經常下廚,姐姐最愛吃妾做的一味魚羹了,求殿下讓妾做個魚羹,以報答姐姐些許。”

她說着便撩起袖子去搶奪周玄手中的魚。一大截雪白的手肘卻盡往周玄胳膊上蹭。

“唔,既如此,那你便做吧。”周玄說着,便把魚扔給她,自己轉身走開。

瑰華猝不及防,沒有抓緊。偌大的鯉魚便躍起在她懷裡蹦躂。瑰華以往何曾接觸過活魚,此時只覺着冷膩腥羶一片,好不噁心。當即尖叫連連,把那魚往外推。越是着急越是推不掉,慌亂中那魚尾巴啪地扇在她臉上,火辣辣的疼。

“別磨蹭了。”那便周玄還在催促:“給你一刻鐘時間做好,鳳竹該餓了。”

偷窺的鄭行差點笑出聲來:這村夫,竟無一絲憐香惜玉!

瑰華好不容易鎮定下來。她抖抖索索地伸出蘭花指,碰了下那跳回水盆裡的魚。“殿下。妾以往,以往從沒殺過魚,妾不會殺。”她看着周玄,一副柔弱無助模樣:“求殿下幫幫妾。”

“摔死。”周玄動也不動:“抓起來用力往地上摔,就摔死了。”

“啊?好殘忍。”瑰華泫然欲泣:“妾從沒殺過任何生靈,妾不忍心......”

“不忍心殺魚還做個什麼魚羹。”周玄漠然道:“你就是來搗亂的吧?你還是走吧,我這兒沒時間伺候你。”

“不不不,妾不是!”瑰華趕忙一把抓起那魚,往地上狠狠一摔,頓時就摔的那魚不再動彈。

嘖嘖,美人兒發起狠來好就不好看了!鄭行暗歎。

瑰華已經拾起了魚,放到案板上。卻是不管魚只看周玄:“這魚鱗該怎麼去?妾以往從沒收拾過魚,若是收拾的不好,讓姐姐吃到了不該吃的東西可怎生是好?還是請殿下幫幫妾吧。”

“好吧我教你。”如此隔着她一丈多遠的周玄總算肯走近了她。瑰華便浮起一絲笑,剛要說些什麼,便見周玄抓起菜刀,朝着那魚揮手一剁,魚頭魚身便成了兩半。魚血一下子噴了出來,噴了瑰華滿身滿臉!

瑰華以往何曾見過這個,當下再也受不了,放聲尖聲。“住嘴!”周玄又一刀把魚肚子剖開:“把裡面內臟都掏出來。”

“啊?”瑰華當真不敢再叫了。

周玄哐當一下,重重把菜刀剁進菜板裡。“動手,把魚肚子裡面內臟都掏出來。”他盯着瑰華道。

此刻的周玄,屠夫也似,渾身散發着凶神惡煞的氣息。瑰華只覺嚇的腿軟,哪裡敢不從。

她哆哆嗦嗦伸了手到魚腹中,觸感比魚體更加冷膩可憎。掏出來一看,爛乎乎還流着血的一團東西,沖天的腥......自己臉上身上也還滴滴答答流着腥血,和案板上這些匯在一起......

瑰華再受不住,哇的一聲乾嘔連連,逃命也似地從廚房逃出。

周玄看看她背影,微微一笑,一手拿刀一手提起魚來。手腕轉動刀光如雪,潔白的魚肉散作無數細絲落下。

“哎呀,好手段,真是好手段!”鄭行鼓着掌,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