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阪崖一大將

羅布要用藥湯換南客手裡的肉湯,南客不想。

她望向陳長生。陳長生有?困難地眨了眨眼睛,然後更加困難地轉頭望向羅布,用眼神表達了謝意。

藥湯被送到他的脣邊,他注意到碗被洗的很乾淨,沒有殘餘的菜味,更看不到油腥。

然後他在碗裡聞到了十七種藥材的味道,那些藥材在京都遠遠談不上珍貴,但在這樣偏遠的馬場應該很難備齊,當然,最讓他感到吃驚的不是碗的乾淨、藥材的齊全,而是羅布通過這碗藥湯展現出來的醫術。

時間就在藥湯與肉湯的替換裡緩慢向前行走着,陳長生和南客在阪崖馬場已經住到了第四天。

南客依然癡癡呆呆,不知道陳長生是誰,自己是誰,只隱約記得陳長生對自己很重要,每天都守在他的身邊,替他涼藥煮肉擦洗,就像個侍女一般,並且警惕地盯着所有試圖靠近這間屋子的人,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羅布。

在無法言語的最初三天裡,陳長生時常在想,或者是因爲羅布給了她很多肉吃?

到第四天的時候,他還是無法下牀,身體已經能夠做輕微的動作,比如轉身擡手,最重要的是他可以說話了,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那名叫做羅布的軍官沒有重新查問自己的來歷。

雖然是偏遠的馬場,還是有很多事務,羅布身爲主官,自然無法一直偷懶留在屋子裡,很多時候來送藥湯的是他的親兵下屬或者馬場裡其餘的屬官,因爲血脈傳承的關係,更因爲自幼修行順心意法門的緣故,陳長生先天擁有一種令人感到親近的特質,當初無論是皇宮裡的黑羊還是北新橋底的黑龍都是如此,更不要說這些心志相對單純簡單的軍官,很短的時間裡,他與這些人便熟了起來。

只要忽視掉南客小獸護食般的眼光,陳長生與軍官們的談話可以說進行的非常順利,他對前線的局勢有了更真切的認知,對軍心有了更直觀的瞭解,更重要的是,他了解了阪崖馬場和羅布軍官的故事。

任誰知道羅布的故事,都難免會生出很多同情以及對不公的憤怒,陳長生也不例外。

他相信羅布這些年能夠獲得那麼多軍功,並非是因爲運氣或者背景,而確實是因爲他的才幹。

從阪崖馬場看似平緩疏怠、實則極有秩序的日常管理與生活中就能看得出來此人的御下之術、統馭之道,而只用了幾副藥湯便能讓陳長生的傷勢快速好轉,更可以說明此人的醫術了得。

當然,這些是通過談話得出的印象,自然不如親眼所見。

想要親眼所見,首先他得能夠起牀,在馬場裡逛逛。

只是他並沒有想過,爲什麼自己會對那個叫羅布的軍官會這麼感興趣。

第七天的時候,陳長生起牀了。

當初折袖在周獄裡受了無數折磨,經脈斷裂,最終依靠的就是痛苦的刺激,才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治好傷勢,他也用的是相同的法子,之前的整個夜晚,都在與難以想象的痛苦戰鬥。

南客一直在服侍他,用毛巾替他擦汗,喂他喝水,輕撫他的胸口,動作當然很生疏笨拙,但很認真,心神消耗極大,四更時看他終於安靜了,才放心地睡去,竟沒有發現他離開房屋。

晨光灑落在羣山之間的草甸間,薄霧從山谷裡流瀉而下,剛剛醒來的馬羣發出微微的雜聲。

陳長生拾了一根樹枝,撐着虛弱的身體,在馬場裡隨意走動着。

不是不愛惜身體,相反,他需要通過活動,讓剛剛重續的經脈儘快地鞏固下來。

阪崖馬場的範圍很大,各營房箭垛還有陣樞,看似零散分佈在各個角落,但如果仔細觀察,便能夠看出隱藏在其間的某種規則,可以保證遇敵時做出最有效的反應。

陳長生通讀道藏,但沒有學過軍法,能夠一眼看穿阪崖馬場的軍事佈置之妙,是因爲當年自雪原萬里南歸的途中,蘇離傳授他劍法的同時,也同時教了他很多這方面的知識。

從那些蘯樞木寨與柵前的泥土鮮新度可以看出,這些佈置應該是羅布來到阪崖馬場之後的改變。

陳長生越看越覺得這些軍事佈置暗含兵道,完美地印證了蘇離當年所說的那些知識,不禁對此人生出了極大佩服,卻沒有通過這一點聯想到某些事情。

北方羣山雄峻而冷酷無情,天氣更是喜怒無常,微寒的晨光忽然間變成了刺骨的呼嘯大風,無數黃沙被狂風捲起從山嶺入口處向着馬場撲了過來,只是瞬間,天地便變得暗沉一片。

軍營裡到處響起示警的鳴鏑聲、嚴厲的命令聲還有匆匆的腳步聲。

陳長生不想添亂,扶着樹枝順着屋檐慢慢地向回挪動,一擡頭便看見了羅布。

羅布發現他竟能走動,很是高興地笑了起來,露出了滿口白牙,說道:“恭喜。”

他這時候要急着去安排下屬應對風沙暴,沒有時間多說什麼,看了一眼陳長生腋下的樹枝,搖了搖頭,指着身後的房門示意陳長生進去暫避。

以陳長生現在的速度,等他挪回原來的屋子時,風沙暴必然已經籠罩了此間,他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依言走了進去,還沒有等他轉身,房門便關閉了,然後門外傳來一道清楚的掌聲。

應該是羅布在門上或者是牆壁上拍打了一下某個機關,一根粗壯的橫木把門封死,同時數塊結實的木板落了下來,把窗戶擋了個嚴嚴實實,同時桌上的一盞油燈無火而亮。

陳長生沒有誤會,所以不會驚慌,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屋子裡的機關,發現構造很是簡單又極爲精緻,哪怕是最普通的民衆也可以操作,想來整個馬場的營房都有相似的佈置,於是完全放下了心來。

下一刻他的視線被書桌上的事物吸引住了。

微黃的燈光落在桌上,照明亮了那些紙張。

那是非常名貴的施州紙,不要說這樣偏遠的馬場,就算是松山軍府也沒有多少。

有的紙上面寫着墨字,有的紙上面則是圖畫。

陳長生不擅詩詞書畫,但通讀道藏,眼光自長。

那字寫的極好,風骨隱於看似肥腴的外表之下,不屑給人看。

那畫也極好,一幅大潑墨寫意春秋,一幅工筆花鳥鏡映天地。

這是誰的房間?這是誰的字與畫?

如此荒僻的馬場,怎會有人能如此奢華地用施州紙,寫得這樣一手好字,畫得這樣一筆好畫?

陳長生的心裡隱約有了答案。

然後,他看到了那兩幅畫的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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