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過去和現在的命運(上)

莊換看到了那枝穿雲箭,識得那枝穿雲箭,所以他向湖邊趕了過來,然後看到了這場魔族蓄謀已久的暗殺。

然而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出現,沒有出手。

最開始,他確實是來不及出手。而當樑笑曉的劍先傷折袖,重傷七間後……他則是不敢出手。

但那時候,他還有些勇氣,因爲那對最強大的魔將夫婦離開了。

陳長生之所以能夠堅持這麼久,就是想給他勇氣,樑笑曉始終沒有全力加入到這場戰鬥,也是在警惕他。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起了作用的。

問題是,他始終沒能積起足夠的勇氣衝到湖邊,而當陳長生再也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所有的勇氣就在那瞬間消失一空。

他轉身就走,開始逃跑。

這,真的很失禮。

“我在天書陵裡觀到了第三座碑,我已經破了境”

莊換羽右手拿着天道院的佩劍,左手拿着一件法器,看着攔在身前的樑笑曉,臉色蒼白說道:“我也是通幽境我不怕你”

他也曾經是青雲榜上的少年天才,雖然排名比不上樑笑曉,但在世人眼中與神國七律齊名。

可這時候的他,灰頭土臉,神思混亂,哪還有半點少年天才的模樣。

樑笑曉說道:“你可以出劍。”

世間就算真的有浪子回頭金不換,也沒有人能這麼快的回頭。

就算真的有知恥而後勇這種事情,也很少有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看清楚自己衣服下的小,然後重新勇敢起來。

莊換羽手中的劍微微顫抖,就像他的聲音一樣,握都快要握不住,又如何能夠刺出?

“你知道我父親是誰。”莊換羽失態地喊道:“你要敢殺我,也是一個死字”

說完這句話,他纔想明白,身前這個人連魔族都敢叛變,連離山掌門的關門弟子都敢殺,自己又如何嚇得住對方

想到這一點,他竟莫名的憤怒起來。

樑笑曉面無表情,在心裡默默想着,那麼,有誰知道我的父親是誰嗎?

莊換羽見他沒有反應,更加不安,顫聲說道:“如果你真的要逼我,大不了我們同歸於盡。”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把劍舉起來,卻把左手那件法器舉了起來。

樑笑曉的目光落在那件法器上,神情微變,認出居然是天道院的鎮院七法器之一的玉石

這個發現讓他有些意外。

此人既然隨身帶着如此強大的法器,先前如果和陳長生合力,說不定還真會帶來一些想不到的變化。

“沒想到莊副院長如此疼愛你這個兒子,居然不顧院規,把這麼寶貴的法器都偷偷給了你。”

他看着莊換羽漠然說道:“如果這件事情傳出去,你說會是什麼結果?”

莊換羽稍微冷靜了些,說道:“那又能如何?還能比死更慘?”

樑笑曉說道:“劍池的線索,看來也是莊副院長找到的,他沒有告訴茅秋雨,沒有報告給離宮,只偷偷告訴了你一個人,這又是什麼罪?最重要的是,先前你沒有出去幫陳長生,這又是什麼罪?我想,就算你出了周園,只怕結局真的比死還要慘。”

莊換羽臉色更加蒼白,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樑笑曉回首望向已經完全平靜的湖面,沉默片刻後,忽然說道:“陳長生已經死了,折袖和七間肯定也死了,知道這件事情的,就只有你。”

莊換羽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卻有些不相信,而且……對方的要求,確實完全超過了他的接受程度。

“你要我像你一樣?”他蒼白臉上生出兩抹紅暈,卻不知道是因爲憤怒,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比如羞恥。

樑笑曉看着他靜靜說道:“除此之外,我還有什麼理由放你走?”

莊換羽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依然不明原因,憤怒還是羞恥還是緊張?過了很長時間,他有些失魂落魄問道:“這……到底是爲什麼呢?”

這個問題是他問自己的,也是問樑笑曉的。七間問過這個問題,陳長生問過這個問題,樑笑曉一直沒有回答,此時也不例外,他望着平靜湖面最後的那抹夕陽餘燼,心想世間哪裡有那麼多的爲什麼?

周園的邊緣是連綿起伏的山野,然後有丘陵,三道極爲雄偉的山脈通向中心區域那片廣闊無限的草原,暮峪是其中最長也是最高的一座,崖壁陡直,光滑如刀削一般,千丈高的山脊上只有唯一的一條道路,極爲險峻。

那位穿着白色祭服的少女,便行走在這條高而險峻的山道上,她的兩邊都是天空,她彷彿行走在天空裡,白衣像一抹緩緩移動的雲。

如果她繼續向前走去,那麼總有一刻會走到暮峪的最前端,也正是暮峪之所以得名的那座山峰,在那裡,她可以看到草原裡的落日景象,可以看到周園裡絕大多數地方的畫面,但今天,她首先會遇到那名彈琴的老者,還有那名眉眼漠然的小姑娘。

她並不知道那對老少在等着自己,她繼續向落日的方向走去。

黑龍飛的更高,所以能看到在山道上行走的那個她,也能看到在山道盡頭等待的那個她,它的做法與陳長生最開始的計劃有些偏離,但這時候已經無法再做改彎,它決定想個辦法警告一下那名白衣少女。然而就在這時,被晚霞籠罩的暮峪山嶺間,忽然響起錚的一聲琴音,這聲琴音異常清脆,卻又極爲悠遠,只是瞬間便傳出去數十里的距離。

白衣少女停下腳步,微微側頭,彷彿在傾聽,清麗但並不是特別美麗的臉頰上流露出一絲笑意,沒有警惕,反而更像是在欣賞。

琴音起便不再停歇,淙淙如流水,連綿成曲,那是一首歡快的曲子,像是在歡迎遠道而來的賓客,又像是獵人在慶賀今夜的收穫。

如果獵獲極豐,人們會在野地裡點燃一座大大的篝火,把那些食物懸在火上烤至流油,任由香味讓夜色裡的那些猛獸流口水。

黑龍下意識裡向那片遼闊的草原望去,它很清楚,在那些和人類差不多高的野草裡,隱藏着多少猛獸,然後,它看到草原的邊緣在燃燒,那是落日最後的光輝與熱量,那彷彿就是一座篝火。

時間流逝的雖然緩慢,但越過臨界點的時候,卻往往那樣的突然,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太陽便完全沉沒到了地平線下,夜色正式來臨。

沒有太陽不代表沒有光線,只是天空與大地都黯淡了很多,那片遼闊的草原,連它也看不到盡頭的草原,就這樣變成了一片幽暗的海洋。看着那片草原海洋,黑龍發出一聲輕幽的嘆息,嘆息裡有滿足的意味,有懷念的神思,因爲這讓它想起了自己的家鄉。幽暗不是總會代表寒冷,它雖然是玄霜巨龍,也喜歡溫暖,家鄉那片深藍近墨的海水便是溫暖的,熾烈的太陽讓海水的溫度像洗澡水一樣合適,那些島上的沙灘像銀屑一般……

聖後孃娘剝離了她的神魂,灌注進玉如意裡,讓她跟着陳長生進行這次周園之行,以便隨時報告他的情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依然還是囚徒,監禁她的地方從皇宮地下的洞穴變成了一方小小的如意,束縛她的力量不再是那道鐵鏈而是死亡的陰影,她還必須面臨心情上的低落,背叛帶來的心理壓力,怎麼看,這趟旅行都不是什麼好差使。然而當她跟着陳長生離開京都後,她才發現這是一件極好的事情,數百年來第一次離開地底那片寒冷孤寂的世界,看到了無數已經變得有些陌生的風景,看到了那麼多人類、妖族這些曾經的食物,這讓她感覺無比喜悅,甚至忘記了很多事情,直到此時,她終於想起了自己的家鄉。

到不了的都叫做遠方?對龍族來說,這個世界上沒有到不了的地方。回不去的名字叫家鄉?是啊,家鄉還能回去嗎?o

她看着幽暗如海洋的草原,想着遙遠的南方那片如草原般的深海,想起家鄉,想起父親,想起了很多事情,然後開始傷心。

和傳說中不一樣,龍族不是生活在高山峻嶺上被雲霧遮掩的奇怪洞穴中,作爲最強大也最具智慧的生命,怎麼可能喜歡那種幽暗溼冷的環境?龍族喜歡椰風、銀灘,碧海,陽光與風,還有宮殿。

從這一點上來說,任何生命進化到最高境界,都沒有太大的差別,魔族念念不忘要南侵,消滅所有的人類,不知道和這有沒有關係。

龍族生活在南海深處,那裡的海水很溫暖。

那裡也是黑龍的家鄉。

同爲龍族裡血統最高貴、也是最強大的存在,和負責領袖整個龍族的黃金巨龍不同,玄霜巨龍更加驕傲,性情無比冷漠,喜歡離羣索居,從來都不樂意與別的同伴打交道,換個簡單的詞來說,那就是高冷無比。

無數年前,龍族的領袖——黃金巨龍一族不知因爲什麼原因,從大陸上消失,玄霜巨龍便自然成爲了龍族族長的天然人選。

在當時的情況下,只要她的父親點頭,便會成爲龍族的族長。但她的父親並不願意,不厭其煩,獨自一人離開南海,重臨大陸。

琴音還在繼續,如召喚,如回憶,如那些年雪原上的風。

黑龍望着幽暗的草原,望着那道暮峪,忽然間不知爲何悲從中來,龍眸裡溢滿了淚水,於是周園的空中落下了一場小雨。

此時的她只是一絲離魂,在精神強度方面遠沒有本體強大,竟是被那道琴音觸動了經年的魂,而且……她並不想抵抗。

因爲這道琴音讓她想起往事,讓她看見了離開家鄉之後的父親。

她的父親是千年來最強大的玄霜巨龍,擁有比夜色還是深沉的黑,呼吸間便是萬里冰霜雪劍,強大到難以想象的程度。

她的父親遇到了一個人類。

那個人拿着一把彷彿能把天空砍穿的大刀。

她的父親再如何強大,也沒有辦法抵抗這把刀。

那把刀似乎能夠把刀鋒前的所有事情,都一刀兩斷。

更何況那場大戰就發生在周園裡。

那個人是周園的主人。

那把刀真的砍斷了這裡的天空,湛藍的天空上出現了一道清晰的刀痕。

隨着時間的流逝,刀痕漸漸隱沒,但刀痕下方的草原,卻多了很多異象。

天空斷了,比夜色更深沉的黑色也一刀兩斷。

她的父親從天空裡摔落下來,巨大的龍軀化作了一座山脈。

那座山脈在落日下,彷彿會燃燒,山脈的最前方,是座高傲的山峰,那就是龍首。草原也會燃燒,那些草上的紅霞,彷彿龍血斑斑。

黑龍終於明白了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什麼父親一去不返。

她的龍眸裡滿是淚水,然後驟然寒冷,變成雪屑。

人類,果然是人類。

無恥的人類,冷血的人類。

她望向山頂孤道上那名白衣少女,漠然想着,去死吧。

山道兩邊都是崖壁,極爲陡峭,光禿禿的石壁看上去很光滑,更加可怕,也不知道這些只能容一人行走的石階,當年是誰鑿出來的。

此處的風要比地面大很多,也寒冷很多,往下望去,因爲山太高,雲只在崖壁之間,卻無法團聚成形,被吹成了絲絲縷縷的模樣。

聽着高妙而隱含深意的琴音,白衣少女想起的、看見的卻是一些很世俗的東西,比如小鎮上的棉花糖,離家不遠那座小橋下的柳樹在春天裡掛着的絮,還有小時候剛進青曜十三司時,不適應有些厚重的被褥,隨便蹬了兩腳,結果那被子便碎了,宿舍裡到處飄着棉絮。

想到那件往事,她笑了起來,脣角微揚,於是那張只是普通清麗的臉頓時便明亮起來,以至於就連清寂山道都溫暖了數位。

伴着琴聲,她向前繼續走去。

崖頂絕道間,居然有棵樹。

她走到樹下,略作歇息。

因爲環境的緣故,這棵樹沒有剩下一片青葉,只有光禿禿的枝丫,和兩旁的崖壁很是和諧,竟似要融進山裡一般,難怪先前沒有看到。

她從袖子裡取出手帕,很認真地擦了擦額頭。

這般寒冷的山頂,就算不停地行走,按道理來說,也不應該流汗,更何況以她的修爲天賦,然而手帕取回時,竟真的有些溼。

看着手帕上的溼痕,她搖了搖頭,然後再一次笑了起來。

原來自己也會緊張啊。

收好手帕,她靜靜靠着那棵樹,不再繼續行走。

(下一章可能會稍晚些。本月最後幾個小時了,擇天記在月票榜排在首位的,感謝大家的疼愛,只是形式有些危險,後面的亂君馬上就要追上來了,麻煩大家看一下還有沒有月票,麻煩投一下,謝謝謝謝。)

第三十九章 看那邊黑洞洞第十三章 不管秋風還是春風,讓我們砸樹吧第一百三十七章 有事,弟子服其勞第一百八十七章 開園人第一篇章第六十三章 落難的山雞第九十七章 秋雨教院血案第二十二章 就這麼簡單第二十章 劍如其人(上)第一百七十六章 詭異的風雨之前第七十二章 一串石珠第一百零八章 我們活着的意思(下)第二百一十九章 白帝城中雲出門(下)第五十五章 德者,攔路賊也第一百六十三章 破曉第五十三章 我們打架吧第七十二章 商行舟輸了第一百一十三章 青雲榜上有新人(中)第一百零九章 星空殺第十六章 一間學院第一百六十九章 我以火海見黃泉第一百二十八章 改變的理由第一百零二章 甘露臺撫今第七十九章 原來是你第四十三章 宗祀所的小怪物第一百二十九章 朝陽前的少年們第五十二章 庭院的陽光照章着煎藥的窗第二十六章 雪夜入宮第七十三章 削還是不削,這是一個問題第十七章 糖漬的梅子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書陵第四十二章 徐有容的問題第一百零八章 最後一課第二百七十四章 鳳殞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劍天上來第三十一章 再次重逢的世界第一百三十二章 父與子(中)第一百一十章 潮水裡的不老山第四十一章 一道劍意的出現第一百六十章 千年之戰第一百一十六章 風捲樹影成黑袍一角第一百七十二章 多年以後才明白第一百五十四章 三聖歸一第七十章 有一個少年第五十九章 挑眉天地森第一百一十五章 殺周(第一季之中)第一百四十四章 最是人間毒不過第一百零三章 痛快的你與我,紙上的他與她第一百五十六章 兩名少年的連勝第一百二十四章 無垢第十章 斬手(下)第四十章 這纔是他給世界留下的信第七十七章 分開以後才明白第一百二十五章 母子(下)第一百二十章 北新橋第四十八章 我於同境全無敵第二十六章 雪夜入宮第一百一十八章 夜色深處有一道聲音(上)第二十章 挖坑第三十一章 不能要的女人,無恥的男人第九十八章 燃燒吧,我的劍(上)第二十七章 一個彈琴的老人第一百一十九章 離開以後第一百零一章 人間處處是麻煩(上)第三十一章 城外有轎至第二百五十四章 於潭中知劍意第二百五十三章 琴聲嗚咽一人死第一百零七章 我們活着的意思(上)第三十七章 三劍破神甲第一百一十一章 分別只在一信間第四十九章 老劍與少年(中)第五十六章 開卷有錢第二百六十一章 明白人第七十章 有一個少年第一章 好人就該殺壞人第一百八十一章 就算聽到真正的那個故事又能怎麼辦?第一百一十章 呼吸第四十一章 一道劍意的出現第八十四章 三息之間第二百一十章 雲裡的情話第九十一章 夜色難散第十四章 莫名第六十八章 關於理想以及命運的禮讚第五十一章 山門紀事第七十四章 離宮解鈴第六十章 天機何意?第一百七十七章 寒冷的答案之間第七十一章 楓林閣第十二章 大雪崩第355章 雪中的前後輩第七十六章 丹藥的名字第二百一十三章 銅鏡破,道人出第一百五十七章 當驚世界殊第一百三十三章 比聲音更快的刀第二百二十七章 往事知多少(上)第一百二十七章 腰纏十萬貫(上)第四十二章 笑聲第一百零六章 過神道第七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一)第二百一十四章 斷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