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海之王與司源道人匆匆趕了過來,看到陳長生身邊的徐有容,微微一怔,然後露出喜色。
他們二人是國教新派的代表人物,因爲天海聖後的關係,自然對徐有容極爲親近,只是行完禮後,他們臉上的喜色便即斂去,對陳長生說道:“茅院長出關了。”
前代教宗在位時,至少有三位風雨聽從離宮的命令,現在一個都沒有了。所以茅秋雨出現突破境界的希望,對離宮而言意義極爲重大,甚至可以說是這段時間離宮最重要的事情。
今天他出關,便意味着破境成功,成爲了神聖領域強者。
對國教來說,這當然是天大的好事。
但凌海之王與司源道人的神情有些凝重。
過去的這些年裡,茅秋雨對陳長生與國教學院多有照拂,陳長生繼任教宗之位又離開京都之後,他更是成爲了陳長生意志在京都裡的具體執行者。
問題在於,茅秋雨終究是國教舊派,而且他現在越過了那道門檻,便不能再以尋常視之。
這段時間,國教新舊兩派矛盾重重,陳長生前日剛回京,便對教樞處進行了清洗。
茅秋雨知道這些事情後,會有怎樣的想法?
……
……
冬天眼看着便要過去,天氣卻沒有轉暖,反而變得更加寒冷。
如刀般的寒風拂着鵝毛般的雪從天空裡落下,把十餘座宮殿盡數染白。
徐有容說道:“能讓我先見見嗎?”
凌海之王望向陳長生。
他當然知道教宗與聖女之間的關係,但這件事情太過重要。
茅秋雨破境成功,在國教的地位會變得完全不同。
如果他不能被教宗陛下說服,那麼今天會是他突破神聖領域的第一天,也必須是最後一天。
看着風雪那邊的茅秋雨,看着他披散在肩頭的花白頭髮,還有被風拂動的兩隻衣袖,陳長生想起當年在青藤宴上第一次‘到對方的情形。
那時候的茅秋雨是天道院的院長,也是落落的第一位授業恩師。
陳長生還想起了很多事情——天書陵外茅秋雨抱着荀梅遺體老淚縱橫,諸院演武時茅秋雨在茶樓裡靜坐無言,當他去殺周通的時候,茅秋雨的馬車出現在那座開滿海棠花的院外。
這些年裡,茅秋雨沒有說太多話,做太多事,但一直默默地站在他與國教學院身後。
可能是因爲教宗師叔的關係,也可能是因爲梅里砂大主教的請託。
但無論是哪種,茅秋雨都對他極好。
陳長生伸手拂散面前落下的雪花,也拂走了那些多餘的念頭。
他望向徐有容說道:“那你去吧。”
司源道人神情微異,但不敢抗命,那些隱於風雪之中的國教強者與陣法盡數退走。
……
……
風雪裡的那座道殿安靜了很長時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徐有容走了出來,對着陳長生微微一笑。
凌海之王與司源道人同時鬆了口氣。
徐有容在風雪裡離去,應該是還有很多事情要去處理。
陳長生走進道殿,與茅秋雨並肩站在窗前,望向風雪裡的離宮。
離宮裡很是安靜,雪地裡沒有什麼足跡,凌海之王與司源道人的身影顯得非常清楚。
“人越來越少了。”
茅秋雨的神情很是感慨。
陳長生明白他的意思。
當初的國教六巨頭,最先離開的是梅里砂,接着便是牧酒詩被前代教宗廢掉國教功法、逐出離宮,白石道人在汶水被處死,昨夜桉琳大主教也黯然去職。
現在就算加上茅秋雨本人與戶三十二,也無法湊齊離宮大陣需要的人數。
更何況茅秋雨也即將離開這裡。
陳長生說道:“師叔讓我來做這件事情,那麼有些醘情終究是要做的。”
這件事情指的是以教宗的身份執國教神杖。
有些事情指的是已經發生的那些事情,比如那些離開。
“聽聞昨夜您說過一句話。”
茅秋雨說道:“您將承受所有您應承受的罪名?”
陳長生說道:“是的。”
茅秋雨轉身望向他的側臉,說道:“可是誰有資格來判定您是否有罪呢?”
陳長生思考了很長時間,然後給出了一個讓茅秋雨意外的回答。
“爲什麼你們從來沒有問過我師父和師叔這個問題呢?”
他沒有說民心,也沒有說歷史,更沒有說人族的將來,而是提出了一個反問。
茅秋雨注意到他的眼神很認真,神情很堅持,然後發現自己竟然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陳長生也沒有想過能夠得到答案,繼續說道:“可能是因爲我比較年輕?唐三十六曾經說過,年輕就是正確,這句話並不正確,因爲正確與年齡沒有任何關係,所以年老也不代表正確。”
茅秋雨說道:“見的多些,經驗多些,或者能夠少走些彎路。”
陳長生說道:“兩點之間,直線最近,自然不彎。”
這說的是他的劍,來自王破的刀。
“銳氣固然重要,但治天下如烹小鮮,不可輕動。”
茅秋雨看着他認真說道:“這便是前代教宗大人的道。”
前代教宗與天海聖後及商行舟二人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此。
他不在意國教新舊兩派之爭,也不在意陳氏皇族與天海聖後之爭。
他只支持能夠讓天下局勢安穩的做法。
二十多年前,商行舟密謀叛亂,眼看着天下大亂,所以他反對。
二十年後,天海聖後始終不肯歸政於陳氏皇族,眼看着天下必亂,所以他反對。
茅秋雨看着風雪深處那個漸漸行遠的身影,說道:“聖女這樣做,必然會讓天下大亂,若換作前代教宗,一定會全力阻止,如今我卻選擇視而不見,真不知是對是錯。”
剛纔徐有容說服他時,進行了一番非常複雜的推演計算,然後說了一句話。
“既然兩袖清風,何妨袖手旁觀。”
兩袖清風,是茅秋雨的道號。
“其實我一直以爲,師叔當初的做法不見得正確。”
陳長生想着天書陵那夜,教宗師叔站在南城貧民區的積水裡,一面與天海聖後對戰,一面還沒有忘記護住那些無辜的百姓,便覺得很是敬佩感動,又有些複雜的感覺。
教宗師叔是好人。
但好人就應該這麼辛苦嗎?
茅秋雨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認真勸說道:“陛下,我們還是應該做一個好人。”
“不用做好人,因爲我本來就是好人。”
陳長生看着他神情認真說道:“只是我希望好人能夠有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