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陣破陣看似很簡單的想法,其實是無比天才的設想,天才到根本就沒有什麼修道者敢往這個方向想。
從本質上來說,這就是最典型的水磨功夫,又像是兩面銅鏡互相依着彼此研磨。
一般的陣法無法破掉這座禁制大陣,那是因爲這面銅鏡過於光滑,材質過於普通。
南溪齋劍陣則不然,這座劍陣擁有最堅硬最鋒銳的表面,最適合用來研磨事物。
但即便是南溪齋劍陣,想要破掉這座禁制大陣也不是短時間的事,因爲需要細細研磨,謹慎小心。
在陣法方面的天賦,徐有容確實比世間絕大多數修道強者包括陳長生強個幾百上千倍。但陳長生纔是這次最好的破陣人選,因爲他一個人就能施展出來南溪齋劍陣,更因爲他擁有難以想象的耐心。
他閉着眼睛坐在黑崖前,從漆黑的深夜到晨光來臨,始終平靜,臉上看不到任何焦慮的神情。
金玉律與小德感受着滿天飛舞劍意,看着沒有任何變化的黑崖,哪能像他這般平靜。如果不是他們的神識足夠強大,能夠感覺到這座禁制正在以非常緩慢的速度變弱,他們或者會更焦慮。當他們看到陳長生始終平靜,在控馭羣劍擺出南溪齋劍陣的同時居然還沒有忘記冥想靜修時,生出極大佩服。
晨光漸盛,陳長生睜開眼睛,看了看黑崖裡那座禁制大陣的情形,說道:“我要休息會兒,你們呢?”
金玉律與小德在這裡已經努力了數天數夜時間,不眠不休,早就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但他們不準備跟着陳長生回白帝城。他們親眼看着這片黑崖才能放心,更不想在白帝萬一醒來的時候,自己卻不在。
小德對陳長生說道:“如果你真的能破陣,那在破陣之前,你要小心自己的安全。”
金玉律說道:“按道理來說,皇后娘娘如果沒有發瘋,不會當衆殺死你這位教宗大人,但你我正在做的事情,極有可能會逼她發瘋。”>
陳長生明白這個道理。牧夫人肯定知道金玉律與小德在落星山脈做什麼,她之所以不管,首先是因爲白帝城局勢比較混亂,不便分散力量,更重要的是,她有絕對的信心,這片大陸上沒有誰能夠破開黑崖處的禁制。可如果她忽然發現有人能夠破開禁制,那麼她會怎麼做?
……
……
水滴當然可以穿石,但需要很多年。
南溪齋劍陣應該可以破掉囚禁白帝的那座禁制陣法,也應該不需要很多年,但至少需要很多天。
隨後的這些天裡,陳長生還是住在西荒道殿,偶爾還會接見一些比較重要的妖族代表,更多的時候則是在休息。
到了深夜,他會在落落的幫助下進入皇城,通過那條隱秘的通道前往遠方的落星山脈,用南溪齋劍陣破解那座禁制陣法。
除了士族族長等人,沒有誰知道這件事情,於是在很多人看來,當此關鍵時刻,陳長生做爲人族教宗,顯得有些過於沉默。
沒有誰會把這種沉默當做示弱或者是放棄,別樣紅與無窮碧的死亡,人族必然會要求妖族給出解釋,付出代價,在這種時候,他的沉默反而給了白帝城極大的壓力。
陳長生也感到了極大的壓力,因爲牧夫人的沉默。
他的行蹤很隱秘,沒有多少人能夠發現,但他非常確定牧夫人知道他在做什麼。
爲何這些天牧夫人始終如此安靜,沒有什麼反應?
就因爲她相信自己用海潮之力構置的陣法不可能被破?
但黑崖裡那座禁制陣法已經被他的南溪齋劍陣抹去了很多。
牧夫人究竟在想什麼?
某天深夜,陳長生穿着黑色的長袍,向着靜寂的皇城走去時,依然在想着這個問題。
在皇城深處的一座石殿上,牧夫人緩緩睜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問題,目光裡沒有任何情緒。
堅硬的青石地面上依然殘留着前些天戰鬥的痕跡,到處都是裂縫與石塊擊出的淺坑,城牆也有些斑駁,看上去就像是被西海襲來的風雨侵蝕了數萬年,顯得格外陳舊。
陳長生把視線從城牆上收回,望向皇城深處。
在這座皇城裡,有很多太監、宮女以及妖衛效忠落落。
隨着形勢越來越明顯,落落得到的支持越來越多,爲他進出皇城提供了更多便利。
但他依然不認爲,落落對這座皇城的控制力已經超過了她的母親。
他知道牧夫人這時候可能正在夜宮裡的某處看着自己。
就像前些天,他走進皇城裡感受到的那樣。
那道來自夜色深處的目光是那樣的漠然,沒有任何情緒,以至於根本無法琢磨她的真實想法。
這些天,他一直等着她忽然在夜色裡出現,但這樣的畫面並沒有發生。
忽然,他感覺到牧夫人的視線離開了,這又意味着什麼?
最近這些天雙方的沉默以及安靜,就到此爲止了?
皇城前的夜色忽然被撕出了無數道口子。
那是無數張黑色面甲被掀起,露出森冷明亮的目光。
即便是虛無實質的天地氣息,都受到了干擾,從夜穹裡落下的星光,微顯散亂。
數十名妖族強者從夜色裡出現,把陳長生圍住。
準備與陳長生一道入宮的侍者們驚恐萬分地逃走。
最前方的那名妖族強者身形極其高大,散發着一種極其恐怖的壓力。
他叫做相丘,是相族族長的幼子,也是這一代相族的最強者,自幼一直在深山裡修行秘法,很少回到白帝城,更少出現在世人的眼前,出現便是一座難以撼動的大山。
陳長生站在這座大山的陰影裡,平靜不語。
相丘居高臨下看着他,聲音微寒說道:“教宗大人喬裝打扮,直闖夜宮,不知所爲?事?”
陳長生還沒有開口說話,一道清稚卻又充滿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請先生入宮,難道需要提前向誰報備?”
落落從皇城裡走了出來,帶着數十名太監與宮女,腳步聲很是密集。
緊接着,更加密集的腳步聲從後方響了起來,還有蹄聲,漸成暴雨,隱有雷聲。
逾千妖族精兵從天守閣方向涌了過來,像潮水一般,寒冷的鐵槍如林一般,指向那些妖族強者。
相丘望向騎兵前方的熊族族長,微微眯眼說道:“你們要造反嗎?”
夜色裡的皇城四周再次響起腳步聲與蹄聲,越來越多的妖族軍隊,正在向着此間集結。
皇城前的聲音越來越雜亂,卻有一種感覺,似乎越來越安靜。
或者是因爲氣氛越來越緊張,越來越壓抑。
夜色裡的皇城深處,沒有聲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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