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下午。
陳梓妍帶着溫明蘭和塗鬆來探班,陸嚴河在拍攝間隙帶他們在學校裡轉了轉,說了一下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溫明蘭和塗鬆都是第一次聽說這個電影的故事。
溫明蘭聽完以後,很動容,輕聲說:“這個故事,很讓我感動。”
“只是剛纔那樣簡單說一下這個故事,你就會覺得感動嗎?”陸嚴河問。
“嗯。”溫明蘭說,“尤其是你這個故事的結束部份,過了這麼多年,突然發現,曾經那個捉弄過你、在你記憶裡留下過痕跡的男生,其實當初暗戀着你……我不知道你們男生怎麼樣,對我們女生來說,如果時隔多年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大概都會覺得……很溫暖吧。”
陸嚴河說:“那就好。”
溫明蘭問:“你寫這樣一個故事,真的很容易讓人想知道,是不是在你上學的時候暗戀過這樣一個女生。”
已經不是一個人這麼說了。
陸嚴河哭笑不得,“如果真的取材自我的真實經歷,我還把自己寫死嗎?”
這個迴應也屬實是溫明蘭沒有想到的,她說:“哈哈,也是。”
塗鬆看着陸嚴河,好幾次欲言又止。
他其實真的很想裝作不經意地提一下這部電影的主題曲、片尾曲或者插曲,他都願意唱。
但是陳梓妍的提醒和叮囑就彷彿一把尚方寶劍,懸在他的眼前。
他到底還是沒有開口。
作爲陸嚴河曾經的隊友,塗鬆從來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明顯地感受到自己跟陸嚴河的差距了。
這讓他心裡面有些不是滋味。
其實塗鬆不怎麼嫉妒陸嚴河,他就是覺得都是同一個起點,怎麼自己就落後這麼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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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溫明蘭看到這部電影的女主角章若之的時候,前者的心情頗爲複雜。
因爲她本來覺得,自己其實也能演這個角色。
當時她跟陳梓妍爭取過,但是陳梓妍說,陸嚴河已經看中了一個新人,沒有她的份了。
這一次過來,溫明蘭也想看看,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新人,爲什麼能夠被陸嚴河選中。
她之前一直覺得,她現在去演高中生也毫不違和,她不明白爲什麼陳梓妍不幫她爭取這個機會。
現在親眼見到章若之,溫明蘭就明白過來了。
章若之只是坐在教室座位上,安安靜靜的一個角落,周圍有劇組的工作人員來來往往,但是似乎都對她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她低頭在看書,寫作業。
陽光從窗外灑進來,落在她的身上。
溫明蘭心想,如果是自己,這個時候可能馬上就站起來,換一個沒有陽光直射的地方了。
但是章若之毫無畏懼地坐在陽光裡,在陽光的照耀下,甚至能夠看到她臉頰上細微的絨毛。
她完全沒有化妝,素面朝天,但是有着清水出芙蓉一般的清秀。
溫明蘭突然就反應了過來,爲什麼陸嚴河一定要找一個新人,找一個正在上高中的女生來演這個角色。
但是,她仍然忍不住自己心中氾濫出來的嫉妒。
她知道這不對,可是她忍不住。
一個人滿身酒氣地從前面走過來。
溫明蘭都愣住了。
怎麼在劇組裡,有人白天就這一身酒氣?
她疑惑地看了對方一眼。
對方看到她,笑了笑,說:“你是溫明蘭吧?”
溫明蘭點了點頭,說:“你好,請問你是?”
“我是包文亮,這部電影的攝影師。”包文亮對溫明蘭露出了笑容,“你是來探班的嗎?”
“對。”溫明蘭點頭。
包文亮:“你怎麼一個人呢?”
溫明蘭說:“我自己出來轉一轉。”
她剛說完,包文亮就忽然臉色一變,轉過身,一隻手撐住牆,俯身低頭,嘔吐了出來。
一股難聞的異味飄到了溫明蘭的鼻子前面。
很難聞。
但是這個時候要是視若無睹地離開,似乎也顯得她不近人情了。
她只能勉強自己站在原地,問:“包老師,你還好嗎?”
包文亮根本顧不上搭理他,又嘔了一回。
溫明蘭:“……”
她翻了翻自己身上,找出了一包紙巾,從裡面抽出一張紙,給包文亮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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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組的人忽然一下子,彷彿被打開了某個開關似的,躁動了起來。
陸嚴河一開始還有些茫然,不知道是怎麼了。
他轉頭看向大家,大家都在低頭看手機,就連陳梓妍也是。
陸嚴河疑惑地拿起手機,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許琴音懷孕事件,剛纔馬致遠和許琴音終於站出來迴應這件事了。
許琴音和馬致遠宣佈,他們將會共同撫育這個孩子,承擔好做父母的責任。
雙方的粉絲這一刻都崩了。
粉絲很多時候是自欺欺人的。
只要他們的偶像不站出來迴應這件事,他們就願意相信偶像,所有的報道都是假的,所有的證據都是假的,這個時代,什麼都可以是假的——
直到他們的偶像站出來,承認這件事。
最後一根僅以爲憑的救命稻草也被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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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在演藝圈鬧出的動靜太大了。
而他們的這個迴應,也避重就輕地省略了馬致遠和許琴音的關係。
看樣子,馬致遠並沒有打算因爲許琴音懷孕曝光的事情,就要跟她重新在一起。
仍然還是不願意在一起。
他們之間到底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又取得了什麼樣的一致,沒有人知道。
總而言之,這樣一個迴應,算是爲這件事打了一個結。
馬致遠和許琴音也不會再出來迴應了。
如果不是馬致遠跟朋友喝酒之後的聊天被人曝光出來,這件事可能就真的到此爲止了。
“這件事,要麼是李治百故意跟媒體說的,要麼是陸嚴河故意跟媒體說的,許琴音懷孕的事情,只有他們兩個人有機會知道這件事。”馬致遠顯然也沒有意識到,自己說話被錄音了,“許琴音只跟龍巖影業的人說了這件事,辭演,她有個戲,後面,劉畢戈的新片,李治百演男主角,那這件事能是誰傳出去的呢?這麼看不得我好的人,不就他們兩個了嗎?”
馬致遠帶着醉意的指控和抱怨,在錄音中甚至還流露出了幾分委屈。
馬致遠的這番發言,也讓陸嚴河和李治百被送上了熱搜。
主要是馬致遠在錄音裡指名道姓地說,肯定是他們兩個人中的一個故意跟媒體泄密的。
這基本上就等於是把陸嚴河和李治百送到了他那幫死忠粉正無處發泄的怒火前面。
甚至有很多人說——
不管馬致遠跟許琴音是什麼事,那都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這種在背後插刀的行爲,也太噁心了。
而這樣的說法,也得到了很多人的點贊和認同。
沒有人喜歡打小報告的人,也沒有人喜歡那種背後捅刀子、踩人一腳的人。
哪怕這個人真的做了錯事。
在這件事上,更憤怒的是許琴音的粉絲。
如果說李治百和陸嚴河向媒體捅出這件事,是因爲跟馬致遠的私怨,報復他,那許琴音跟他們可是沒有任何交集的。
爲什麼許琴音要因此而受到傷害?
這件事難道不是對許琴音的傷害更大嗎?
陸嚴河和李治百因爲這則錄音,被這兩家的粉絲都罵得很狠。
陸嚴河看到網上的狀況之後,心頭火很大。
第一,這個向媒體捅出這件事的人不是他,他相信也不是李治百,他們兩個人都沒有這麼沒品,如果這事只涉及馬致遠一個人,他們可能還真會這麼做,但這事還涉及到了別人,他們不會貿然做這種傷害。這事根本就是馬致遠臆想的而已。
第二,許琴音的粉絲也讓他上火——
馬致遠一個男人上了你們偶像的牀、搞大了你們偶像的肚子還不負責任、爆出來了才勉強願意當爹,這種情況下你們不去討伐他,反倒來討伐一個把這件事曝光出來的人?是不是腦子都進水了不知道輕重緩急?
陸嚴河真的是長長地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目光和陳梓妍對視上了。
陳梓妍一眼就看出來了他想要做什麼。
她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別衝動。
陸嚴河又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一分鐘後,陳梓妍發來了一句話。
她來到他身邊:“發這個。”
陸嚴河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天降一口大鍋,當爹的人了,該學會扛起自己肩膀上的責任,別一遇事就甩鍋了。
陸嚴河震驚地擡起頭,看向陳梓妍。
哈?
這就是你之前用眼神示意我別衝動?
這句話的殺傷力,陸嚴河光是現在看着,都有一種馬致遠看到了會血涌上頭、怒髮衝冠的預感。
陳梓妍說:“就這麼發,該說的,這句話都說明白了,讓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張口就瞎說。”
陸嚴河一臉高興地把這句話複製,粘貼,發佈。
微博,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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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明蘭跟包文亮一起來到教室外面的時候,被現場的氣氛給弄懵了。
頭一次,片場如此的安靜,但人與人之間又如此地暗流涌動。
連包文亮都有些懵,抓了一個人,問,怎麼了。
於是,他們補習了剛纔他們缺席時所發生的事情。
尤其是當他們知道陸嚴河剛纔做了什麼事情以後,紛紛傻眼。
包文亮小聲問溫明蘭:“陸嚴河……這麼彪悍的嗎?”
“很少見啊,不過他有時候是挺狠的,如果誰真的觸犯到了他的底線的話,那他也會很恐怖的。”
包文亮深吸一口氣,“他……不是挺溫和的一個人嗎?也沒見他發過脾氣。”
“他跟你們當然不會發脾氣啊,他是一個情緒很穩定的人。”溫明蘭說,“但是,如果是他的仇人和敵人,那就另當別論了。我沒有見過成爲他的仇人和敵人的,還能在跟他的角力中佔上風的。”
包文亮嚥了咽喉嚨,中午喝的那點酒,忽然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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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
李治百在電話裡控訴:“我他媽正要罵他這條狗,發現我竟然發不出去了!微博崩了!再一看,靠,竟然是你搞的!靠靠靠!”
陸嚴河笑了一下,說:“你就別發了,我都已經發了。”
李治百:“憑什麼,你的火撒了,我的火還沒有撒呢!這火我不撒出去,我得自己憋出火來。”
半個小時以後,微博好不容易搶救了過來,恢復了正常。
李治百發:我要是之前就知道你還有拔屌無情喜當爹的破事,我還偷偷地透露給媒體,還輪得到他們?你是不是低估了我對你的厭惡?趕緊爛掉吧。
微博,又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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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嚴河跟李治百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迴應,一點沒有道歉的意思,當然,也根本不可能道歉。
只不過,他們兩個人同仇敵愾般的強硬態度,彷彿應戰一般的姿態,把全網點炸了。
還是那句話,人人都希望能夠從藝人身上看到他們活人的那一面,而不是被公司和團隊層層包裝後的完美一面。
而站在大衆娛樂的角度,誰不愛看真人撕逼呢。
而且,還是親自下場。
但是,陸嚴河也好,李治百也好,其實都不想主動陷入這種撕逼的漩渦。
講句實話,對他們而言,也根本沒有這個必要。可是,他們已經被洶涌的輿論和攻擊聲捲入其中,無法置身事外。那這個漩渦要怎麼轉,他們也無法停下來,只能讓自己更猛烈,才能不被這場漩渦席捲帶走。
微博兩次崩盤——
這也成了一個全網爆梗的點。一方面,陸嚴河和李治百兩個人這番發言導致的崩盤,被很多人都命名爲“陸嚴河和李治百的頂流正名之戰”。不是頂流,你都沒法讓微博崩。另一方面,他們兩個人這個態度,也正面反擊了之前網上出現的、對他們大規模的攻擊。
他們的態度也明確,所謂的由他們把消息告訴了媒體這個鍋,他們不背。
本來好不容易已經偃旗息鼓的爭議,再一次回到了馬致遠的身上。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馬致遠卻再一次裝死了。
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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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嚴河卻沒有想到,在這件事之後,劇組的很多工作人員忽然對他態度就變得恭敬多了。
陸嚴河一開始是沒有反應過來的,是在攝影師包文亮身上先感受到了這一點,然後纔是其他人。
之前包文亮對他的態度,他嘴上不說,心裡面是能感受到的。
作爲一個新導演,又是從演員賽道轉過來的、只有二十歲出頭的年輕新導演,對於包文亮這些四十多歲、已經在演藝圈摸爬滾打很多年的老資格而言,實在是不可能鄭重地對待的。
包括之前包文亮在第一天正式拍攝,就當着他的面抱怨章若之,這個姿態本身就是一種挑釁,一種不把陸嚴河放在眼裡的象徵。否則,哪個工作人員敢在開機第一天、就當着導演的面去挑主角的刺。要挑刺,也是導演來挑——這就是對導演權威的冒犯。
不過,陸嚴河也不想太計較這些。
只要他們沒有影響電影拍攝,能夠順利幫助電影拍好。
沒想到,陸嚴河這邊什麼態度都沒有改變呢,這兩天包文亮的姿態就轉變了。陸嚴河突然就聽不到他的抱怨了。
然後,不僅僅是包文亮,其他跟包文亮差不多情況的老資格們,忽然都不那麼擺譜了。
陸嚴河沒有想到,他對馬致遠反擊的這一炮,還轟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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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陸嚴河,看着可不像是他平時表現出來的那麼溫和啊。”
“這有什麼好說的,這多正常啊,他年紀輕輕就能夠幹到這個地步,你以爲人家真是個麪糰菩薩,任你供着揉捏呢?”
“你現在這話夠馬後炮的,之前是誰說他年紀輕,什麼都不懂,只能仰仗我們?”
“這不是這些天過去了,他也一點不犯怵嗎?既不提一些腦殘的、神經病式的要求,又不折騰我們,挺好的。那我還跟他較那種勁幹什麼?”有人說,“你看看他對馬致遠那態度,一點不留情面,發起狠來,直接公開開懟。咱們真要是把他給惹毛了,咱們承受得了他發火嗎?”
“慫了你就直說唄。”
“你不慫,那你繼續硬頂。”
“我頂什麼,我有什麼好頂的?”
“……”
這樣的對話發生以後,並沒有激起任何人的逆反心,相反,在片場,大家對陸嚴河都更尊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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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發現,劇組的人現在對你都很敬畏?”這天,辛子杏在吃飯的時候,小聲問了一句陸嚴河。
陸嚴河點了點頭。
“好像是被我之前反駁馬致遠的態度給嚇着了。”
辛子杏說:“他們估計是發現你不是他們想象中那個好欺負的年輕導演了。”
“他們……倒也沒欺負我,沒有這麼誇張,只是對我不那麼尊重而已。”陸嚴河說,“要是他們自己的工作沒有幹好,我纔不忍。”
“他們的能力和技術確實都是沒得說,不愧也是花了重金請過來的。”辛子杏說,“《情書》能夠花這麼多錢去請幕後的技術人員,我挺敬佩的,這部電影的置景真的是一流。”
《情書》裡有大量的日常性場景。
但是,越是這些日常性的場景,要拍出獨具風格的電影感,難度就越大。
至少,在教室和圖書館兩個場景,都是美術組專門搭出來的。
包括圖書館,要設計出陸嚴河劇本里那種一層層書架、有着舊時光和故紙堆氣息的感覺,美術組是專門精心地做了七八種效果圖,給陸嚴河挑選。
在江芝中心,借書的櫃檯與有陽光的窗戶之間的角度,本來是沒有辦法符合電影拍攝的要求的。
爲了讓電影中這個最關鍵的畫面拍出來,也是重新改變了格局,敲掉了登記借書的櫃檯,重新打了一個,就按照陸嚴河印象中、電影裡的那個格局。
而木頭的顏色,要做舊到什麼程度,書架之間的距離,什麼時候的光影最符合電影拍攝的要求,這些都是做了詳盡的整理的。
這也是辛子杏爲什麼說,這部電影的置景是一流。
因爲用了大量的心思,在形狀、顏色和佈局佈置上下功夫,讓電影拍出來的每一個畫面都是和諧的。
大部分觀衆不一定發現得了其中有什麼奧秘,但大家看到這樣的畫面,都會下意識地感到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