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

兩人正說着話,窗就被人輕輕叩響,接着有笑聲傳進來:“吆,蘭花,你才離了這家裡幾年,滿口都文雅起來。”聽到是屈三娘子的聲音,蘭花急忙站起身把門打開:“相公娘好,還請進來坐。”

屈三娘子又換了件衣衫,不是那樣大紅的,而是一件鵝黃的外衫,這樣嬌嫩的顏色她穿,未免有些老黃瓜刷綠漆。但屈三娘子並不覺得自己穿這個顏色不合適,手裡的帕子也是淺粉色的,輕輕一招,就有濃香從身上發出。這樣的打扮,這麼個姿態,張諄雖還小,可也隱約覺得這樣打扮不合適,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是站在那裡,跟着蘭花一起叫了聲相公娘。

屈三娘子雖在和蘭花說話,但那眼卻往張諄身上掃去,見他有些侷促,又露齒一笑:“坐下罷,我們這裡也沒這麼大規矩。”說着屈三娘子徑自坐在桌前,眼像有鉤子似的往張諄身上望去。張諄被望的熱辣辣的,想低頭又覺得這行跡太明顯。

屈三娘子仔細看過了張諄,這才又拿帕子掩口嬌笑:“果然是好人家兒子,這會兒就害羞。蘭花,雖說你進了這家,爺開恩,也沒要你們寫身契,可有些事,我還是要說在頭裡。”蘭花正在給屈三娘子倒茶,聽到這話急忙把手縮回來對屈三娘子恭敬地道:“爺和相公娘肯收留我們,這樣的天恩我們絕不敢忘,以後有什麼差遣,告訴我就成了。”

屈三娘子一雙眼還是沒有離開張諄,見桌上有抹布寫的字,伸手就要去搭張諄的肩:“瞧瞧這孩子,果真和我們不一樣,還會寫字。以後這家裡,有什麼立契的事,也不用去找別人,就尋你好不好?”說着屈三娘子的手就往下,去捏張諄的小臂。

張諄這下被嚇了一跳,急忙把手臂縮回去,向蘭花投去求援的目光。蘭花驚的差點把手裡的茶給潑翻,急忙道:“相公娘,諄哥兒還小,過了七月才滿十三歲呢。”十三歲,也快長成了?屈三娘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張諄,張諄驚訝地看向蘭花,屈三娘子這才噗嗤一聲笑出來:“就因爲他小,我見了,才喜歡。”

蘭花這下嚇的魂都快飛掉,急忙道:“相公娘,您……”屈三娘子已經把手裡的帕子一招:“逗你的,這樣點點大的孩子,哪有什麼大湯水給我吃。要中用,起碼還有個三四年。”說着屈三娘子站起身,又往張諄臉上掐了一把:“這細皮嫩肉的,在這家裡好好待着,我啊,不會虧待你。”

屈三娘子見張諄臉登時又紅了,又用帕子掩住口自己推開門走了。蘭花勉強掩上門,這才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粗氣,這可怎麼好,要讓諄哥兒被這樣玷污的話,自己怎麼有臉去見爺?

張諄懵懵懂懂,對屈三娘子的話還是有一些明白,見蘭花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氣,這纔對蘭花道:“蘭花姐,我總是個男人,難道我不願意,她還能……”蘭花拍拍張諄的手,面上笑容有些苦:“你啊,原來深宅大院裡住着,不曉得有些人的手段,懷着呢。”見張諄一張面又通紅,蘭花急忙安慰他:“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怎麼說她也是個女人,又想給爺生個孩子,言語上的便宜會佔,別的,她也不敢。”

說完蘭花重重嘆氣,瞧着張諄:“你啊,要是生的沒那麼好,就能免多少事情。”張諄伸手摸一下自己的臉,當日叔叔怒而帶自己上京,不就爲的族內有人想把自己視爲孌童,還說孌童要從七八歲教起。見張諄神色黯淡,蘭花又安慰他:“你也別有別的想頭,爺過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一定要活的好好的,掙個大產業出來,這樣爺才能安心。”

張諄點頭,門外傳來調羹的聲音:“蘭花姐,爺叫你去呢。”這是遲早的事,上這邊來求助之前,蘭花就曉得,自己總要走這步的,這身子早就不清白了,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什麼關係?蘭花哎了一聲,見張諄面上有微微怒氣,蘭花安慰他道:“諄哥兒,我是個下|賤|人,這樣的事,我早有準備,只要你好好的就好。”

張諄剛要說話,蘭花已推開門走出去,張諄站在那裡,看着蘭花的身影漸漸消失,眼裡也有了淚,枉爲男子,結果什麼都護不住。“吆,這是吃醋了?”調羹並沒有走,反走到張諄他們的門前往裡瞧,見張諄眼裡有淚,她就輕佻出聲。

這個人不是什麼好人,張諄把門關起來,調羹見張諄不理她,氣的直跺腳,長的這麼好看,誰知卻是個心硬的,等姑奶奶取了你的身子,那時你纔會巴着姑奶奶不放。調羹往那門裡瞧了兩眼,恨恨地吐了口吐沫,轉身離開往自己房裡去。

一進了房,調羹就見綠丫在那尋摸着什麼,調羹氣呼呼地坐下:“你在尋什麼東西呢?半夜三更也不睡。”綠丫並沒理調羹,只是把一個手帕找出來才道:“翠兒姐姐從明兒開始有人來相看了,這手帕是我做的,想給她留着做個念想。”

念想?調羹脫了衣服往被子裡一鑽:“憑你,也陪?”綠丫不理她,只是吹滅了燈。見綠丫還是這樣一幅不言語的樣子,調羹氣的要死,在被窩裡恨恨地道:“等翠兒走了,你沒了靠山,到時看你怎麼辦?”可綠丫還是沒說話,調羹細聽聽,綠丫竟然已經睡着了,越發氣的很了,只得口裡唸叨着,自己也睡去。

第二日蘭花準時來到廚房裡,張嬸子瞧着她眼下的黑,不無妒意地道:“你夜裡的生活也少做些,免得夜裡生活做多了,白日這廚房裡的生活做不動。”蘭花昨夜從屈三爺那回來,足足又徘徊了一個更次才睡着,此時聽到張嬸子的嘲諷,也不言語只是低頭默默做着自己的事。

張嬸子這一拳就跟打到棉花堆上似的,鼻子裡面哼出一聲,照樣調配起人手來。綠丫今日不敢像昨日一樣走神,原來昨兒的那個少年,就是自己唯一一次見到的外人。當初他穿那樣好料子的衣衫,可是現在,竟落到這種地步。見蘭花被張嬸子擠到竈邊燒火,綠丫對蘭花笑一笑,讓開一個位置。

這笑,是蘭花重新進到這個地方之後,遇到的第一個善良笑容,蘭花也回以笑容,兩人各忙各的起來。

外頭飯店裡的單子一張張傳進來,炒肉燉湯做點心,大家分工合作忙個不亦樂乎。張嬸子把一盤炒肉炒好,正要讓跑堂的端出去,就有個小廝進來:“張嬸子,爺說,來相看翠兒的人已經到了,讓她洗洗手出去吧。”

這是,就要別離了嗎?雖說綠丫知道,這來相看未必立即就要離開,可既有人相看,離開的日子就不遠了。綠丫擡頭去看翠兒,張嬸子已經讓翠兒把圍腰解了,洗洗手梳梳頭趕緊出去。

翠兒把圍腰解下,在洗手的時候感覺到綠丫看着自己,回身對她笑一笑:“好綠丫,以後我走了,你和秀兒要好好的。”秀兒眼裡也有淚,聽到自己被提起就點頭。張嬸子已經不耐煩地道:“趕緊出去吧,都不是和你一個孃胎裡生出來的,這會兒做作這些做什麼?既有了人家就好好做,別像蘭花似的,命不好。”

翠兒對蘭花點一點頭,握一下綠丫的手,整理一下衣衫就出去了。綠丫往前一步,叫一聲翠兒姐姐,但翠兒已經走出院子,不知道往什麼方向去了。

張嬸子咳嗽一聲,衆人又開始忙碌起來,綠丫低頭看着自己的腳,以後這家裡,能說話的人,又少了一個。調羹見綠丫這悵然若失的樣子,心裡十分得意,瞧你還裝,以後還不是我的下飯菜。秀兒回頭瞧見調羹這樣,白調羹一眼,湊在她耳邊道:“你要敢欺負綠丫,我啊,就把你的手放在油鍋裡給炸了。”

說着秀兒把丸子往熱騰騰地油鍋裡一放,那刺溜的聲音讓調羹不由跳了一下,接着就瞪向秀兒,秀兒纔不在意她瞪不瞪自己,拿過鐵勺來把炸好的丸子撈起來,往調羹面前一比:“你說,是丸子香,還是你的手香。”這人,真是讓調羹說不出話來,秀兒已經叫綠丫:“綠丫,過來,嚐嚐這丸子炸的好不好。”

綠丫應了,拿筷子夾了個丸子嚐了,點頭示意這丸子炸的不錯就對秀兒道:“你也別理她,她也就嘴說,真不敢做什麼。”秀兒會意,吐舌一笑:“我逗她呢,這樣分不清是非的人,我見的多了。”綠丫伸手捏一下秀兒的臉,兩人又開始各忙各的。

翠兒長的好,又幹淨,手裡的活也不錯,相看的那家當時就定下她,和屈三爺說了,讓她先去那邊住兩日,廚藝真不錯的話,就留下她。屈三爺自然應了,於是這晚回去時,再沒有翠兒的身影,綠丫看着翠兒那空蕩蕩的屋子,不由輕聲嘆氣。

剛嘆了一口氣,就聽到身後似乎有腳步聲,綠丫轉身,看見張諄站在自己身後。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