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道夢紋……
對於尋常的四品夢紋師而言，構建只不過是幾個呼吸的事情。
四品夢紋師，能夠構建出一萬道普通的夢紋。
六百道，根本不算是什麼難度。
而蘇扶不同，他構建的，乃是在宇宙夢墟中都堪稱至強的夢族夢紋，構建難度十分的巨大。
蘇扶如今也只掌握了六百道，透支感知，嚼了一根星紋草之後，也才勉強構建出來。
蘇扶的身軀踉蹌無比。
口鼻之中噴薄着血泡。
夢紋師消耗的是精神，是感知，是靈魂力量，一旦受傷，整個人都會如天塌，腎虛似的，萎靡不振。
他肉身再強，但是一旦感知受傷，也會承受難以言明的痛楚。
眼眸中蒙着一層薄薄的金霧，蘇扶不知道這金霧是什麼，但是正因爲這金霧的出現，才使得他將最後的幾十道夢紋構建而出。
而且，每一道夢紋似乎都跟他十分的親切，像是和他血脈相融似的。
難以言明的奇妙感覺。
蘇扶盤坐在了地上，低垂着腦袋，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貓娘趴在他的肩膀上，貓眼中也有鮮血流淌而下。
不過……
貓娘雖然疲憊，但是她的貓眼瞳孔彷彿在金霧的滋潤下，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原本零散的星光開始不斷的凝聚爲一體，就猶如小夢的萬花筒眼眸似的。
當然，比起小夢的萬花筒瞳孔，簡陋了許多。
夢族之眼，似乎在這一刻，開始第一形態的進化。
當然，這個進化還需要一段時間，蘇扶沒有關注。
他此刻，也沒有其他的精神，關注這些。
他那蒙着金霧的眼眸，死死的盯着陷入了他構建的夢紋世界之中的凱。
實際上。
從交手開始，蘇扶就知道，單單依靠肉體力量，他未必是凱的對手。
凱太強了，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完美。
彷彿是因爲種族血脈的原因，在力量上，凱不弱，在速度上更是完美，在領悟力上也遠超常人。
可是……
蘇扶一直在觀察。
他憑硬實力捱了凱三刀。
其實也是在觀察凱，他知道，沒有完美的人，是人都會有缺點。
唯一的差別，就是把缺點隱藏的好與不好。
凱把自己的缺點隱藏的很好，但是……隱藏的好，不代表沒有。
蘇扶吐出一口血霧。
血肉模糊的手掌揚起。
一掌悍然按下。
整個夢紋世界……風雲而動！
……
小夢看的眼眸爆閃出精芒！
“這小子……還記得自己是夢紋師啊！”
小夢嘴角挑起，看到蘇扶一直以肉身與凱對抗，小夢差點以爲蘇扶忘記了自己的夢紋師身份。
實際上，蘇扶最強的，還是夢紋師手段。
畢竟，天師血脈，這纔是蘇扶的底蘊！
“不過，蘇扶的夢紋手段爆發並沒有達到極境，對上凱，難度頗大，他只有一次機會，若是敗了，就真的敗了，這應該是兩人最後的一次交手。”
小夢沉凝道。
她復生以來，戰鬥經驗雖然不多，但是前世的記憶在，還是能夠看出局勢的變化的。
虛空之中。
佝僂老者也深吸一口氣。
“打算用夢紋來進行最後一戰麼？”
老者獨眼中精芒閃過。
蘇扶的夢紋水平，不低。
畢竟能夠被星海的左曹十分推崇，自然很強。
但是……
凱的心智和毅力太堅定了。
經歷屍山血海，經歷無數的殺戮……
蘇扶如果想要通過夢紋構建的夢境來影響凱，成功率非常低。
黑袍人深吸了一口氣。
從觀戰到現在，他第一次動容。
他的目光透過黑袍，鎖定在了蘇扶的身上，看着蘇扶那滿是血污的臉，情緒有些複雜。
他不知道蘇扶是真的察覺到了，亦或者是瞎貓遇上死耗子。
“凱在修行地內，唯一的一次敗績，就是敗給了夢紋師。”
黑袍人道。
他對凱，多有了解。
暗黑精靈族，以他的身份，自然知道。
這種血脈有多珍稀。
“凱的殺心十足，沒有那麼容易被影響吧。”佝僂老者竹杖輕敲，道。
“殺心能代表什麼？殺心越是凜冽，內心則越脆弱，殺意只是爲了隱藏內心脆弱的表現。”黑袍人搖了搖頭。
“在力量上，蘇扶絕對不可能是凱的對手，但是……若是攻心，未必不能贏，凱唯一的弱點，就是他的心境。”黑袍人道。
……
凱緩緩的行走。
天空在下着雨，雨水無與倫比的冰冷，每一滴雨水，都滲人無比，讓人感覺到冷意。
凱的眼眸中血腥瀰漫，他掃視四周，微微蹙起了眉頭。
“沒用的，區區夢境，影響不到我。”
凱淡淡呢喃。
他的話語中，充斥着自信。
這些年，他專修心境，把自身的心境修爲鞏固的固若金湯，他知道這是他的弱點。
他肩上所扛的責任，讓他不允許把這種明顯的弱點暴露出來。
那一次被夢紋師打敗，是他心中永遠的一根刺。
這些年，他花費在心境上的時間，遠超對修爲的修行。
否則，如今的他，或許早就有資格衝擊九紋區的第一星了。
橫眉冷對，掃視四周。
凱的內心，毫無波動，絲毫不會動搖。
他也清楚，這應該是他和蘇扶的最後一次交鋒。
若是他能破夢而出，蘇扶必敗。
那現在的問題，就是解決這個夢境……
他倒要看看，蘇扶給他構建了什麼夢境？
雨水從天空中滴落而下，雲層烏黑。
凱蹙眉，望天。
雨珠從細小開始，在他瞳孔中逐漸放大，最後，在他的瞳孔中崩裂。
眼前的畫面驟然變得模糊。
當視線變得清晰的時候。
凱看清楚了周圍的一切。
這是一座冰冷而高聳的黑暗城堡。
城堡的圍牆，高聳入雲端，其上鐫刻滿了一道道暗黑色的夢紋！
凱站立在城牆的頂端，任由經受着雨水的沖刷。
“這是……”
凱的瞳孔不由一縮。
轟隆隆！
天穹之上，雷霆迸現。
撕裂了黑漆漆的烏雲。
照亮了天地。
就着雷光，凱看清楚了那黑壓壓的城堡中的畫面。
城堡就像是個無底的深淵，黑漆漆的彷彿惡魔張大了嘴，要擇人而噬！
而雷光照亮了一切。
城堡之中，是堆積如山，密密麻麻的屍體……
無數的屍體，凌亂散落。
暗色的肌膚，被雨水沖刷的黏在肌膚上的髮絲。
屍體堆積如山，一層又一層的壓在城堡之中。
雨水劃過了凱的面容。
他的身軀開始劇烈的抖動，猶如篩糠……
他的眼眸縮的如豆子般細小。
每一個毛孔都緊閉，每一根絨毛都豎立。
這是他非常熟悉的一個畫面，每時每刻都流轉在他記憶中的畫面。
是他心底深處不可碰觸的夢魘。
他強迫自己忘記，他也早已經以爲自己忘記。
可是此時此刻，這個畫面，卻變得如此清晰，比以往的任何一次夢都清晰。
屍山血海，恐怖如魔！
嘭！
凱站立在城牆上，修長的雙腿直接跪在了地上。
手中的短刀脫落，掉在了地上。
雷光消失，圓形城堡中的一切，再度變得黑壓壓，完全看不清。
可是，凱的心情卻久久難以平靜。
無數族人的屍體，堆積如山，鮮血充斥他的鼻腔，腐爛的味道，讓他的靈魂都隨之腐爛。
如地獄般的夢魘畫面，讓凱捂住了臉，眼眸中滿是悲傷。
該死的夢……
爲什麼這麼清晰？！
他明明已經塵封了一切！
蘇扶……是他麼？！
那個傢伙……窺探了他的夢境？讓他再度看到這如噩夢般的畫面。
雷光再現。
密密麻麻的屍體再度在雷光下，變得清晰。
凱的身軀一抖，他感覺有無數到目光在注視着他。
那些目光是從深坑中的屍體之上發出的。
他的族人，在注視着他，在盯着他。
嘩啦啦……
凱的身軀開始傾斜，不斷的往城堡中心跌落而去。
短刀順着牆壁滑落下去，掉到了屍體之中，被屍體吞沒。
凱的眼眸中滿是恐懼。
“我不要進去……”
他曾經花費了無數的氣力，從百萬屍體中爬出來，如今又要把他塞回去？
他不願！
他不敢！
他是暗黑精靈族留存於世的唯一血脈，可他心中真正的夢魘，卻是暗黑精靈族族人的屍體。
凱發瘋似的的往城牆外爬。
手指摳在冰冷的城堡磚瓦之上，劃出了一道道的指痕。
鮮血迸濺，不知疼痛。
然而。
冰冷如冰山一般的手臂拽住了他的雙腿。
凱回首。
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那是他的母親，生機全無的母親，如行屍走肉一般，抓着他的腿。
把他往死人堆里拉。
死人堆是他的噩夢。
他被拉入其中，行屍走肉的母親拉着他，壓着他。
像是當初保護他一般，把他壓在身下。
腥臭的血液流淌而過，淌過凱那睜得大大的，充滿恐懼和仇恨的眼眸。
他的眼眸爭的巨大。
血液污了他的眼，使得他看到的一切，都化作了血色。
天空上雷霆繼續炸響。
他看到了城牆上，站立的一道道身影。
那些身影，在雷光之下，讓凱捕捉到了……
森冷的黑鱗，泛着冰冷的殺意，暗黑精靈族的血液，順着黑鱗縫隙滴淌而下，滴濺在地上，迸濺開來。
凱的瞳孔縮小到極致！
被壓在死人堆中的他，看到了！
屠戮暗黑精靈族的劊子手！
這是他第一次在噩夢中看到罪魁禍首！
然而。
畫面到此戛然而止。
……
轟！
蘇扶感知動搖，眼眸中的金霧散去。
貓娘閉起了貓眼，血淚不斷的從眼縫中溢出。
蘇扶單膝跪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他取出一株星紋草，塞入口中，一陣咀嚼，乾涸刺痛的神經，像是沙漠遇到了雨水的滋潤，一陣舒爽。
蘇扶沒有在意。
他擡起頭，眼角也有血珠滲透而出，盯着開始崩散的夢紋世界。
一道道夢族夢紋消失不見。
凱的身影，也在其中，緩緩的浮現而出。
蘇扶盯着。
小奴扛着鬼刀，煞氣十足的盯着。
小夢也盯着。
周圍所有人都關注着。
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夢紋之內的凱的情況，決定了這場戰局的勝負。
每個人都好奇。
包括虛空中的佝僂老者和黑袍人。
第五星的伴生星球之上。
嫣娜窈窕的身姿佇立着，美眸死死的盯着散去的夢紋中心。
六百道夢族夢紋，悄然散盡。
畫面浮現。
讓每個人都看到。
然而，所有人在看清楚那畫面的瞬間……
皆是倒吸冷氣，不可置信。
嫣娜更是臉色煞白，窈窕的身姿搖曳不斷。
虛空中。
黑袍人看的長嘆一口氣。
隱藏的缺點，終究還是存在的……
……
蘇扶看着。
遠處。
凱雙膝跪地，他咬着手腕，手腕處，血液滴淌不斷，滴濺在地上，像是破碎的心……
凱的臉上滿是淚痕，眼中殘留着驚恐。
像凱這麼完美的人，居然也會恐懼？
每一顆伴生星辰上的強者都不可置信。
每一位洞天星辰上的怪物都驚駭萬分。
蘇扶到底做了什麼？
凱在夢紋世界中到底經歷了什麼？
蘇扶面色複雜，站起身。
他血肉模糊的手，從口袋裡揣出了老陰筆。
拖着搖搖晃晃，滿是血污的身軀，在星辰碎片鋪就的古路上拉出了一條血路。
他走到了凱的面前。
凱依舊跪在地上，咬着手腕，血液滴濺，眼眸中充斥着恐懼。
他依舊墮落在夢中，未曾甦醒。
蘇扶咀嚼着口中的星紋草。
揣着老陰筆，擡起。
抵在了凱的眉心。
“你……敗了。”
蘇扶呢喃自語。
他的話語聲非常的小，猶如蚊吟。
可是在場的人，幾乎每個人都聽到了，聲音猶如暮鼓晨鐘，清晰無比，直透心靈。
第九星上那位怪物，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簌簌的吸了一口氣。
蘇魔王……居然贏了？
雖然不知道用什麼手段讓凱墮入夢境難以自拔，但是……沉入夢境的凱，蘇扶輕易就可殺。
這一戰，蘇扶勝。
“不！”
嫣娜身軀一顫，在伴生星辰上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
到底是什麼夢。
居然讓凱流露出這種表情。
那個讓她迷戀的男人，那個給她支撐起一個嶄新世界的男人……原來也會恐懼。
嫣娜對着蘇扶嘶吼。
蘇扶背後漂浮的小奴，大紅袍翻卷。
血淚滴淌，掄起大刀直指嫣娜。
“嚶！！！”
一聲怒嚶。
敢兇公子？！
虛空中。
黑袍人驟然浮現，袖袍一擺。
嫣娜頓時被壓制在伴生星辰上一動不能動。
蘇扶眼眸微微一動，瞥了黑袍人一眼。
抵在凱眉心的老陰筆，就打算抽回來。
嗯？
蘇扶忽然一怔。
因爲……
凱那咬的血肉模糊的手，抓住了老陰筆。
一雙滿是疲憊和複雜情緒的眼眸，盯着蘇扶。
蘇扶也看向了凱。
兩人的視線對視，彷彿迸現出了火花。
“不……不要……”
“夢……不要……停。”
凱張開了嘴，彷彿央求似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