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怪步步緊逼,忘川的弟子節節敗退,結局已經沒有懸念。屠天緩緩走近,居高臨下的的看着玄清、臻伊和寒夏。明明是大太陽,卻讓人感覺到徹骨的寒冷。
寒夏提着劍站起來,望向已經被鮮血染紅的戰場,局勢已經無力迴天。再等一會,就是萬劫不復。
腦海裡一個平靜的聲音響起:“寒夏,這是我們的命運。”
寒夏看了一眼東方的天空,眼中有依戀,有喜悅,然後一步步走向屠天。整個身體開始發出清冷柔和卻勢不可擋的清光,那光並不灼烈,並不耀眼,屠天身上的金色光芒卻在冷冽清光的照耀下開始減弱。
“你做什麼?”屠天怒吼一聲,衝過來阻止寒夏。剛纔對戰玄清和臻伊的勝利讓他在一瞬間被衝昏了頭腦,他忘記了自己和寒夏命脈相連,寒夏的手中還掌握着他的死穴。雖然現在自己已經足夠強大,寒夏的命不一定能影響到自己的命,就如上一次的中毒,可萬一呢?他不能也不敢去試。現在他已經掌控天下,要什麼有什麼,犯不着來下這有危險的賭注。
寒夏周身的青光越來越盛,寒烈逼人。人們知道太陽很溫暖,距離太陽太近會被熾熱的光芒灼傷。可有人知道月亮嗎?在月夜裡,皎潔的月光灑在人身上,輕柔清冷,可一旦距離月亮太近,會是什麼結果?應該沒有人知道吧,月亮太美好太安靜,就像是空氣一樣,時常讓人記不起她的存在。
屠天隨手揮出一團火焰,朝着寒夏打來,寒夏不閃不避,火焰在距離她周身三寸時,已經被冷光消融。屠天狀若瘋魔,神智失守,將周身所有的太陽神力動用起來,形成一個大大的火團,發出熾烈耀眼的白光,腳下的土地,身邊的草木,全都像被火燒過一樣,付之一炬。
寒夏周身的冷月清光亮起來,就像是十五的皎潔月亮,周身散發着攝人的絲絲寒氣。日與月,冰與火,兩種相生相剋的最強力量衝撞交織在一起。屠天和寒夏被包裹在一個透明的大圓球中,一面是灼熱的金光,一面是清冷的月光,涇渭分明,卻又相互融合對峙,類似於太極陰陽八卦的黑白雙魚。
屠天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身體裡的力量正在一點點的消失。他想要從太陽中吸取力量,可是卻被光壁阻隔。他的心底升起一陣恐懼,那是死亡來臨前的感覺。屠天看向寒夏,寒夏正一臉平靜的看着他。有一剎那,屠天的神智恢復了一些,豪放不羈的哈哈大笑,好像又變成了那個一手輕搖摺扇,一手提着酒壺的翩翩公子。若山中人兮,任年荏苒,我自逍遙。可是他的心神已經被魔道侵蝕太久,只一瞬間,他就又變成了那個攝人心魄的大魔頭,恐懼着死亡,恐懼着力量的流逝。
屠天力量消失的同時,寒夏的力量也在消失。爲了要壓制屠天的力量,寒夏的力量消失的更快,因爲那份月神力量本不屬於她,所以在動用月神之力時,她會同時受到兩種力量的反噬。
一幅詭異的畫面出現了。日近正午,正是一天中太陽最大最亮最熾烈的時間,可是此時,太陽的光芒卻黯淡了下來。或者說,不是太陽的光芒黯淡了下來,而是出現了一種東西,她的光芒和太陽相等。東邊的天空,月亮正緩緩的升起來,月上東南,東半邊的天空一片皎潔。
皎潔的月光清涼如銀,不灼烈,卻無處不在。月亮慢慢升起,月上中空,升到和太陽一樣的高度。
日月同輝,像是兩大絕世高手對決,誰勝誰負還未可知?
太陽和月亮的光芒同時忽明忽暗,光球的光芒也忽明忽暗。寒夏感覺周身都在被火炙烤,屠天則感覺好像突然掉到了萬年的冰窖裡,到處都是徹骨的寒冷。
寒夏的表情已經痛苦到扭曲,可是目光清涼如水,一如夏日夜晚的月色。她的眼睛一直看向東方,那是卜櫻山的方向,是她的家,是蘇弋軒離開的方向。她很開心,她愛的人都好好的活着,她曾經擁有過這世上最簡單最純粹的愛和快樂。
寒夏的瞳孔驀地睜大,她肯定是自己的幻覺,她想眨眨眼睛,看看這是不是真的,可是她不敢,她害怕一眨眼睛,眼前的人就會消失。寒夏的眸子迸濺出喜悅,她寧願抱着這份幻覺死去。
蘇弋軒一步步的走向寒夏,眼神溫柔,他也害怕這是幻覺,害怕這是在在自己的夢中。等到夢醒,眼前的人兒就消失不見,他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透明的光球匯聚着這世間最強大的兩種力量——太陽神力和月亮神力,也就是屠天和寒夏的力量。兩種力量相融合,又彼此對抗。這兩種凝聚成的光球形成一個奇特的結界,既強烈排斥着外來的力量,又渴望吞噬着外來的力量。想要進入其中的人,必須卸下週身靈力,任由這世上最強的兩種力量加諸起身,像是一種考
驗,能不能通過考驗還要看天意。
蘇弋軒慢慢靠近,卸下了周身靈力,灼熱和寒冷兩種酷刑同時襲向他。寒夏和屠天只需要承受一種酷刑就已很難忍受,而蘇弋軒卻要承受兩種。一會是被灼烈的火焰炙烤,一會是被徹骨的寒冷侵襲。
蘇弋軒幾乎站立不穩,顫抖着倒下,卻又搖搖欲墜的站了起來,一步步的挪向寒夏。
寒夏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確定這不是幻覺。雙眸被鋪天蓋地的喜悅所覆蓋,接着又是狠狠被撕碎的心疼,雙眼涌現出霧濛濛的淚意。寒夏看着蘇弋軒,朝他伸出了手。
兩人凝視着對方,給予對方力量,也從彼此那裡獲取力量。寒夏可以看見蘇弋軒的眼裡有兩個小小的自己,蘇弋軒看見寒夏眼裡也都是自己。
蘇弋軒蹣跚學步般,最後幾步路乾脆是爬進來的,終於來到了寒夏的身邊。兩人指尖相觸,雙手緊緊的握在一起,然後終於擁抱在一起。
寒夏趴在蘇弋軒的懷裡,蘇弋軒緊緊的抱着她,只覺得這周身的痛苦,滿天的光華,都及不上對方眼裡的那點喜悅和溫柔。
蘇弋軒道:“生不同寢,死同穴。反正都是六尺墓穴,一杯黃土,這次你再也別想逃開了。”
寒夏在蘇弋軒的衣襟上抹了抹眼淚,道:“死生契闊,與子成悅。這樣很好,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屠天眉眼漸漸被冰雪覆蓋,目光呆滯空洞,有所思,或有所待。嘴角帶着譏嘲,不知道是在嘲諷這對癡情呆傻的男女,還是嘲諷無情玩弄的命運。
……
芸芸衆生,億萬凡塵,都擡頭看着天空,看日月爭輝的奇景。那些正在日神廟參拜的人不自覺的停下了口中的祈禱,心中突然間有了敬畏的感覺。神是用來信仰的,用來敬畏的,而不是用來索取的。月神正在用自己的生命來讓他們明白……
隨着屠天靈力的消散,噬魂怪變得不堪一擊,猶如流沙般漸漸的消散,像是清晨的露水,出現在清晨,卻也消散在清晨。
臻伊眼看着寒夏隻身赴死,眼看着同樣的結局發生。可是這一刻,他突然發現他錯了,寒夏不是夕林,所以結局註定不一樣。臻伊看着折返而來的蘇弋軒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一步步的走向寒夏。想起年少的那個自己,無論愛的再深,還是少了一股勇氣。這樣的結局對於他們來說,沒有悔恨,沒有遺憾,沒有綿長的痛苦,這是最好的結局。
日月交鋒,光線忽明忽暗,太陽最終被月亮拖着墜入了西面的虞淵。日月同隕,大地陷入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所有人都感到了徹骨的恐懼。黑暗代表恐懼,恐懼代表死亡。黑暗中人會恐懼,但恐懼之後,也最容易讓人冷靜下來思考。在被恐懼包裹的黑暗中,人們看不見別人,看不見自己,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聆聽到內心最真實的聲音。
黑暗中,所有人都開始懷念那輪皎潔的月亮。清冷的月輝輕撫過多少遊子思婦,曾經撫慰過多少失意絕望的人,曾經陪伴過多少孤單痛苦的人。再苦難的歲月裡,只要擡起頭,看見夜空裡有那麼一輪月亮,就會覺得萬古的愁緒都被銷掉……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每個人都開始向月神祈禱,有的人在心中默默的祈禱,有的人小聲的祈禱。因爲大家都在做着同樣的事情,微小的聲音匯聚在一起,竟變成了縈繞於天地間的洪鐘大呂之聲,聲音如魚遊走,越來越大,久久不散,每個人的靈魂都被震的嗡嗡作響。
神的存在是爲了庇佑人類,是爲了讓芸芸衆生在最深的黑暗中也不絕望。而人類供奉神明,神再從人類的信仰中得到養分。
芸芸衆生在用這種方式請求月神娘娘的原諒。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一瞬,也許已經萬古,沒有人停下,沒有人退出。所有人都在祈禱,將自己最真誠最純粹的信仰獻給月神娘娘。
恍惚間,一點點光明撕破了東方的黑暗。就像是人的幻覺,讓人不敢相信不敢觸碰。緊接着,一輪圓月緩緩從東方升起。
月上東南,天地一片皎潔。清涼的月輝重新灑向了人間。那些龜裂的土地,那些被燒焦的草木,那些迷途中的億萬凡塵,都聽到了一聲來自靈魂深處的召喚,召喚他們迷途知返。
神生於人心,死於人性。當沒有人再信仰她時,一個神的靈魂也會到另外一個世界,就如人死亡般。人類毀滅拋棄了自己的神,神有力量可以輕而易舉的對人做同樣的事,可是神做不到。神的本性註定他會仁慈、包容、原諒。
大家的臉上都洋溢着喜悅,可是不覺間卻又都是滿面淚水。
明明是夏天,不知爲何
,卻有陣陣寒風撲面。大家都覺得冷颼颼的,像是冬天一樣。不知是誰感嘆了一句,這是一個寒冷的夏天。明月高懸,紛紛揚揚的雪花飄下,漫天飛雪,而這雪卻是墨色!
黑暗會到來,但黑暗也會消散。黎明,新一輪的太陽從東方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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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又是一年的夏天,漫天飛雪,一個銀裝素裹的冰雪琉璃世界。
外面冰天雪地,小屋裡卻很暖和。
囡囡和奶奶圍在炭盆邊烤火,囡囡不時用小鐵棍扒拉埋在火堆裡面的芋頭,花生和蠶豆。囡囡一刻也閒不住,跑到窗戶邊,踮起腳尖往外面看,一股冷風透進來,不禁縮了縮脖子。“奶奶,夏天真美,可夏天也真冷啊!”
老人道:“其實以前不是這樣,我小時候聽我的奶奶講,以前夏天是熱的,冬天是冷的,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變成夏天是寒冷的,冬天是熱的。”
囡囡扭股糖般鑽進奶奶懷裡,眨着眼睛問道:“爲什麼?爲什麼呀?夏天以前是熱的?”
滿頭銀絲的奶奶慈愛的摸着囡囡的頭,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聽我的奶奶講的,而我奶奶又是聽她奶奶講的,她奶奶又是聽她奶奶的奶奶講的,一代代傳下來,究竟是什麼也說不真了。只是說,我們焉支大陸上一直流傳着一個古老的傳說。很久很久以前,大陸上不僅有月神,還有日神。日神可以很快滿足人們的各種願望,大家受到了蠱惑,就紛紛拋棄月神娘娘,去信仰日神去了。可是雖然人們的各種慾望滿足了,大家的心裡卻不安生,總覺得少了點什麼。隨着慾望的增加,大家就變成了沒有悲傷也沒有喜悅的怪物。後來,出現了一位月神娘娘,名字叫寒夏,她想要救大家,可是大家卻不聽她的,依舊去拜日神。眼看着越來越多的人變成噬魂怪,月神娘娘不忍,爲了救大家,就和日神進行了一場大戰。日神的靈力太高,月神娘娘打不過他,後來就和日神同歸於盡了。日月同隕,大地陷入一片黑暗。”老人說着嘆了一口氣。
囡囡等不及,催促道:“奶奶,快點!然後呢?”
老人道:“大地陷入一片黑暗,大家就都很害怕。在黑暗中,大傢什麼也看不見,誰也不認識誰,就會想到,能讓自己心裡安生的東西是什麼?所有人都想起來天上的月亮,想起了月神娘娘。大家就跪在地上虔誠祈禱,祈求月神娘娘的原諒。不知過了多久,天上就出現了一輪圓月,打破了黑暗。大家都開始感謝月神娘娘的慈悲,可是詭異的事情發生了,當時明明已經是夏天,可是天卻突然冷得很,還飄起了黑乎乎的雪花。黑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月亮也在天上掛了三天三夜。從那以後,就變成夏天是冷的,冬天是熱的!”
囡囡不依,纏着奶奶道:“還有呢?爲什麼呀?爲什麼會下黑雪?外面的雪明明是白的!”
奶奶道:“沒有了!好了,別鬧了。我們趕緊吃過飯,下午去月神廟裡拜月神娘娘去!”
“好嘍!拜月神娘娘去了!”
不知是什麼時候的習俗,每年夏天的第一場雪,大家都要去月神廟拜月神娘娘。
城郊的月神廟,熙熙攘攘。月神大殿裡,大家在蒲團上祈禱叩拜,臉上帶着幸福滿足的神色。月神娘娘的塑像佇立在上方,面目如水平靜。眉眼低低的俯視,溫柔的凝視着芸芸衆生,似是要看清這世間所有的悲哀痛苦。手掌輕輕的擡起,一如慈母的手,撫平你所有的傷痕,揩乾你所有的淚水。脣間微微帶笑,在黑暗的夜裡,在最絕望的境地裡,伴着所有人安然入夢……
千里之外的焦尾沙,顧名思義,就是常年赤地連天,不見雨露的沙漠。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每到夏天,焦尾沙的的天氣就變得異常寒冷,並且連下三個月的墨雪,直到夏天過去。詭異的是,這奇怪的寒夏墨雪,只在焦尾沙這一個地方,並不影響其他地方。
剛開始,周圍的人們都十分懼怕這個地方,以爲裡面住了一個魔物,不然天上怎麼會下黑色的雪!後來,發現裡面的魔物從來沒有害過人,也就放心大膽的在周圍住了下來。
傳說焦尾沙中藏了兩把絕世寶劍,曾經也有許多年輕人,滿懷着一腔熱血,要進焦尾沙尋找寶劍。平時的時候,焦尾沙赤地連天,是沒有盡頭的炎熱和黃沙漫漫,多少人耗盡一身靈力,也走不到盡頭。而夏天的時候,風沙卷着墨雪,吹得人睜不開眼睛,根本無法前行。漸漸地,大家就放棄了尋找寶劍的念頭。這兩把寶劍帶着焦尾沙的寒夏墨雪,漸漸地成了久遠的傳說。
又是夏天,一個寒冷的夏天,狂風捲着墨雪,發出嗚嗚的呼嘯。一如兩人相同節奏的心跳聲,咚咚,咚咚,咚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