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
極北之地的雪是這世上最美的雪,紛紛揚揚,飄飄灑灑,肆意縱橫。最美麗,卻也最恐怖。當鵝毛大雪飄忽而下,連皮毛最厚的動物也感到害怕,紛紛躲到洞穴裡。沒有誰能抵禦這寒冷。
風雪飄揚,漫天的風雪中,躺着兩個緊緊依偎的人。他們的身上落了厚厚一層雪,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掩埋的風雪下。等明天雪停,什麼痕跡都沒有,乾淨如初。
突然間,有一個人動了一下。抱着她的人生怕她丟失,將她抱得太緊。她動了動身軀,看着熟悉的面容。你個傻瓜!嘴裡這麼說,淚卻盈於睫。
寒夏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醒來,可是她知道蘇弋軒快死了。她幾乎感受不到他的脈搏。寒夏動了動,手腕劃在冰碴子上,有血滲出來,只見那血像是有魔力似的,滴在雪上,立刻融化了一大片。寒夏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想了一瞬,她劃破了自己的手腕,將自己的血一點點的渡進蘇弋軒的脣裡。
寒夏緊緊回抱着蘇弋軒,如果你活着,我們就一起活着。如果你死了,我們就一起死去。我不會一個人留在這世上,太痛苦。
風雪漸漸停了,玉盤般的月亮掛在天際,盈盈的月輝灑下來,形成一層穹頂般的光壁,將雪地上的兩人包裹起來,一如慈母的手,撫平孩子的傷痕。淡淡的柔和光芒亮起,沒有烈火熾烈,卻又同樣強大到不可忽視。
光壁上的月光像是湖水裡的漣漪一樣,柔光慢慢漾起,幻化成點點流螢,熒光繞着兩人飛舞,一點點融進了兩人的身體。
月亮隱去,漫天風雪飄散而下。
一隻大鳥落下,低低的鳴叫了一聲,像是一聲嘆息。然後,抓起兩人,飛離了這漫天風雪。
西犬丘
屠天坐在山崖邊,看着面前翻騰的雲海,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裂帛走近,行了一禮。“參見日神。”
屠天沒有回身,只有一個冷冷的背影,道:“阿那瑰怎麼樣?”
裂帛道:“阿那瑰生機已絕,無力迴天。”
“寒夏呢?”
“寒夏和蘇弋軒應該還在忘川。”
“你去一趟忘川,告訴他們已經找到了解毒的方法,他們自己會來的。”
裂帛愣了一下,忘川!“可是——”
“沒有可是!寒夏不能死,或者說我不能陪她死,帶她來,總會有辦法的。”
裂帛行了一禮,準備退下。日神決定的事情從不會更改。
“等一下!”屠天轉身。“我和你一起去。”
屠天手一招,一隻巨大的三足烏落了下來。兩人躍上鳥背,向着忘川飛去。
忘川的上方設有結界,對外來的妖魔有防禦和警示的作用。三足烏飛到忘川上方便不能再前行了。結界預警,頃刻間就有忘川的弟子提劍迎了出來。
屠天站在三足烏上,根本無視下面的弟子。“玄清,不敢見我嗎?”聲音不大,卻傳的很遠,猶如鐘鳴,嗡嗡作響,久久不息。
玄清正坐在殿內飲茶,聽見這聲音,難得的有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招來鵷雛,飛了出去。
玄清對下面的弟子道:“大家都退下吧!”
既然師尊發話了,大家也只能乖乖退下。不過臉上都帶着好奇的表情。
玄清道:“換個地方談。”
屠天道:“爲什麼不是這裡?”
“不能和你比,我還要維護師尊的良好形象。”
屠天啞然失笑,道:“我來只爲一件事,寒夏呢?”
“他們離開了?”
“去了哪裡?”
“無可奉告。”
“還真是頑固!”屠天搖頭嘆息。“既然如此,那我就在這等好了!忘川家大業大,兩個人的飯總管的起吧!”說着手中的摺扇一揮,在結界上劃出一個透明的大洞。正要躍進去,一道白光便橫在身前。
玄清一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的霸道樣子,屠天則一副不服就打一架的無賴樣子。
屠天道:“既然談不攏,那就玩玩吧!”
玄清不語,手上卻拉開了架勢。
同時出招,又同時罵了一聲“卑鄙”!轉眼間,兩人就你來我往,打了起來。屠天是日神,只見紅色的光芒不斷揮出,道道光芒橫距身前。玄清的靈力比較溫和,但是卻如大江大河,看似平緩,實則暗流涌動,大力從四面八方襲來,讓人不能抗拒。
紅青二色光芒在天地間不斷交界,黑雲漫天,風雲變色,讓人爲之側目。
忘川的弟子紛紛跑到廣場上,看是怎麼回事。只見風起雲涌的暗影下,身形交錯間,可見師尊和另一個人正在打鬥。天地爲之變色。
北冥
蘇弋軒睜開眼睛,寒夏正笑吟吟的看着他,扶起他,將水放在他脣邊。蘇弋軒飲了一口。道:“我們還活着?”
“恩。”寒夏當然知道蘇弋軒在想些什麼,因爲上次兩人生機已絕,但是正因爲這樣,所以將靈物類引了出來,生死人肉白骨。所以蘇弋軒就想着再試一次,用相同的方法。這太冒險,賭一把,賭注是他自己的命。
蘇弋軒有些驚訝,“你的頭髮——”
“怎麼了?”寒夏不解。
蘇弋軒伸手將她頭上的簪子拔下,銀色的頭髮如瀑布般垂下,浮光掠影間,流溢出層層月光。少女的臉龐映在皎潔的月光中,柔和清亮,像是月中落下的精靈。
寒夏將披散的頭髮舉至眼前,滿臉的不可置
信。無意間袖子滑下來,發現手臂上的那些醜陋傷痕竟然也全都消失不見,看這樣子,身上的傷痕應該也沒有了。這——就像是重生了一樣!
蘇弋軒笑起來,說道:“你的頭髮染上了月光的顏色。”
“啊?”寒夏也笑起來,蠻橫的說道:“你把你的頭髮變回去,讓我比較一下。”
蘇弋軒對寒夏的無理要求很是無奈,變回了妖身,滿頭銀髮垂下,一張臉孔俊美到妖異。
寒夏一隻手握着自己的頭髮,一隻手握着蘇弋軒的頭髮,細細的比較着,嘴裡說着:“看到了嗎?現在我們兩個的頭髮是一樣的顏色!不過…恩…好像也有些小區別,你的頭髮銀色更偏白,我的呢…恩…”
“你的頭髮是月光的顏色!”
寒夏對蘇弋軒的話很贊同,把玩着手中的頭髮,開心的笑起來。但是一會又不開心起來,突然緊緊的抱着蘇弋軒,將頭放在他的肩膀上,道:“蘇弋軒,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活下去。答應我!”
蘇弋軒抱緊寒夏,道:“易地而處,如果快要死的人是我,你會怎麼做?”
寒夏幾乎沒有任何思考,脫口而出道:“我會陪着你。”發覺不對,重新道:“不不不!我會活下去,然後把你忘記!”
蘇弋軒輕輕拍着她的背,道:“我不像某些人那些狠心,我會陪着她,一直陪着她。在北疆的時候是這樣,在嶺南的時候是這樣,在北冥的時候是這樣。無論在哪裡,都會是這樣。”
淚一顆顆的落下來,滴在蘇弋軒的肩頭。寒夏低頭,看見自己手背上的傷口。看起來沒有什麼變化,但卻能感受到這隻手臂慢慢的不再屬於自己。
一聲不屑的鳥鳴聲響起,打破了這溫情脈脈的畫面。小白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抖了抖翅膀,拋過來無數個不屑的眼神。
寒夏幾分羞赧,隨手抓起地上的一塊石頭扔了過去。小白飛起,落到寒夏懷裡,寒夏感激它出手相救,在它的巴掌小臉上親了一口。然後小白就像是喝了酒一樣,臉竟紅了起來。不敢再看寒夏,低着頭落到了蘇弋軒肩上。
寒夏哈哈大笑,道:“原來我家小白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女孩子親它啊!”
小白又羞又惱,用翅膀捂着頭,縮成了一團白球。一副不是怕女孩子親,而是被你親過沒臉見人的樣子。
山洞裡生着火,有融融暖意,四散的肉香飄出去好遠。
寒夏撕下一大塊丟給小白。一陣寒風飄進來,夾雜着朵朵雪花。
“看來我們來的很是時候!”只見一襲紅衣,青斷緩緩踱步而來。
寒夏道:“某人會喜歡吃正常人吃的東西嗎?”
青斷看見寒夏的頭髮,明顯愣了一下,讚道:“很好看。”
這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寒夏在心裡衝青斷翻了無數個白眼!
青斷毫不客氣的撕下一塊肉,然後將腰間的一壺酒丟給蘇弋軒,道:“不白吃你的!跟你換!”
蘇弋軒喝了一口,愣了一下,然後遞給了寒夏,道:“你嘗!”
寒夏喝了一口,脫口道:“冰不思!”
青斷拍手,道:“本來還想在你面前耍個寶,沒想到你竟然知道!”
寒夏開心的對蘇弋軒道:“找到了!找到了!我們當日要去沙漠裡找的酒——火不思,這是它的另一半!我們說好要去沙漠的,我——”不知想起了什麼,寒夏停了下來。真的還有機會去找火不思嗎?
青斷道:“冰不思火冰不思,火不思冰火不思。照這麼說來,火不思的確應該在赤地連天的沙漠裡。”青斷咬了一口肉,道:“有兩位朋友要見你們。”
蘇弋軒道:‘誰?”
青斷道:“去了就知道。”然後看着寒夏搖頭。“你還真是沒一刻安生,活該你多災多難!”
寒夏氣憤,抽出火堆裡的一根柴火向着青斷身上撩去。
青斷閃身避過,一副“的確是這樣”的表情。
看見小狐的那一刻,寒夏的眼淚都快掉下來。大家都很自覺地退了下去,留下她們兩個人。這種感覺別人是沒有辦法理解的,就像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在外人面前可以安之若素的裝着沒事、無所謂,但一旦看見家人,那種委屈就不自覺得用了上來,就像決堤的洪水,你想控制卻發現根本沒有辦法。
小狐道:“終於認得我了!真想好好罵你一頓!”
寒夏一張嘴,眼淚就直接掉了下來,道:“小狐,你爲什麼纔來?哥哥呢?阿竹呢?他們都去哪裡了?他們怎麼都不管我?他們爲什麼不來看我?師父呢?”
小狐看見寒夏的頭髮,也沒有詫異。妖族雖是人形,但還是有很多地方和人不一樣。有的妖俊美到異常,有的妖醜陋到異常,有的妖是碧綠的眼珠,有的妖是火紅的頭髮,五花八門,小狐自然見怪不怪。
小狐拍着寒夏的背,道:“師父知道你有危險,就讓我下山來尋你。阿竹要跟着我一起來,師父不讓她來——”
“什麼?”寒夏氣憤,“師父怎麼這樣?”
本來很難過的氣氛,一看寒夏這個樣子,小狐不禁笑了出來。“因爲師父說,我們家寒夏最是聰明伶俐,事情都能自己解決,家裡人要是去幫忙,她會生氣的。”
寒夏幾乎要拍案而起,師父還真是可惡!明明做了小人,還讓人挑不出錯處!不過小聲嘟囔道:“倒也是實話!”誇自己的話當然要照單全收。
小狐道:“你的氣息一直都很微弱,
我通過櫻花墜來探尋你,找到的卻是蘇弋軒,纔會知道你將你的櫻花墜送給了別人。其實我很早就下山來了,只是一直沒有找到你。我想起師父說,要是櫻花墜找不到你,那就通過糕點來。人會丟掉很多東西,但總有一些東西,是融在骨血裡的,無論如何也泯滅不掉的。後來我在白魚鎮找到了你,卻發現你竟然什麼也想不起來了!我想要帶你走,你卻固執的要留下來!其實師父一直都看得很清楚,這是一個人的命,別人強求不來,所以纔不讓阿竹和弄風下山來。師父也是看出我在山下還有放不下的羈絆,才讓我出來的。”
說到這裡,寒夏想起來九弒,道:“小狐,你和九弒……我……因爲你,他差點殺了我,不過最後也是因爲你,又幫了我。真是說不清楚,他應該就是那個讓你病了好幾百年的人吧!”
小狐點頭,道:“是他,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等你的事情一瞭解,我就會回山上去。再也不會下來。”
“我看得出來,九弒仍然很喜歡你。”
小狐笑,道:“我聽說你中毒了,很嚴重嗎?”
寒夏點頭,“下毒的人是這樣說的。”
小狐道:“食毒門是萬毒之祖,任何毒物在北冥都是小巫見大巫,沒事的。”
寒夏不想讓小狐擔心,乖巧的點頭。
門外有腳步聲響起,青斷的聲音傳來,“我說兩位,可敘舊完了?”
小狐推開門,表示歉意,道:“見笑了。”
青斷,蘇弋軒,還有九弒,三人走了進來。
寒夏對蘇弋軒道:“這位是我的姐姐。”
蘇弋軒難得的有點不自然的表情,朝小狐作了一揖,對寒夏道:“其實我們已經見過。”
青斷道:“讓我看看你的手。”
寒夏將手伸出去,一道小小的劃痕,看起來就是一道很普通的刮傷,青斷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青斷道:“海月清輝?”
寒夏點頭,“的確是此毒。”
青斷道:“很麻煩,甚至可以說無藥可解。”
寒夏收回手,無所謂的道:“沒事,我已經做好了準備。”
青斷嘆氣,“你倒是淡定!”然後指着蘇弋軒和小狐說,“這一個個的眼睛可是盯着我的呢!要是我沒辦法,非讓我食不知味,睡不安寢。”
寒夏看着他,懷疑道:“你會嗎?”
青斷道:“我家祖上曾欠你師父一個人情,這麼多年過去了,還以爲沾了個光,不用還了呢!沒想到討債的還是上門了!可見還是少欠別人的爲好!”
小狐笑,道:“青斷,真想把你這張嘴撕爛!”
青斷看着小狐,眼睛裡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不過卻很巧妙的壓了下去,道:“這毒其實並沒有傳說的那樣厲害,只是需要幾味很特殊的藥材,並且對時間的要求很嚴格。我也只是在食毒門的古捲上看到過。提前坦白,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小狐道:“你就直說吧,需要什麼?”
青斷道:“一株薄雪萬年草,類的眼淚,鯤的血,和龍的血。薄雪萬年草是食毒門的寶物,今日送給你們,就當還了祖上的人情。至於後面幾種,你們要自己想辦法。”
寒夏想了想,其實這些聽起來很難,但也並不是傳說中虛無縹緲的,而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只是這後者——
蘇弋軒道:“龍血——這世上唯一的一隻龍被小白給吃了。”
青斷道:“這個倒是不用擔心,寒夏的血——那隻龍的血和寒夏的血很像!”
寒夏想到赤龍本來對自己的親近,不就是因爲血脈相連嗎?這麼說來——寒夏道:“那隻龍是用我的血養出來的!”
青斷道:“如此說來,倒也沒什麼困難!你的運氣可真好,這其中的每一件寶貝世人都求之不得,偏偏你還都有!”
寒夏道:“別說的我好像跟故意跑去中毒一樣!”
蘇弋軒想起了什麼,道:“那類的眼淚——”
青斷道:“既然你們能引它出來一次,定也會有第二次,只是出門的時候別忘了將你肩上那個大傢伙看好。鯤最喜歡吃類,一隻類可以增進它百年的修爲,類也是最怕鯤的。”
小白本來在打盹,聽到有人講它壞話,不耐煩的瞪了青斷一眼。
寒夏和蘇弋軒站在屋外,兩人心有靈犀的笑了笑,然後又齊齊看向這乾淨的冰雪世界。
蘇弋軒拿出櫻花墜,道:“小狐姐姐說,這櫻花墜是很重要的東西,有特殊的含義,你還沒告訴我是什麼?”
寒夏拿過來,放在眼睛前盪來盪去,道:“沒有什麼了!我已經告訴過你,這是我們家的鑰匙。卜櫻山上設有很強的結界,就算是上面的人,一旦離開此山,也再也找不到山在那裡。但是用櫻花墜,就可以回到山上去。蘇弋軒,等這件事結束,我就帶你去我家看看,好不好?”
蘇弋軒不語,只是目不轉晴的看着沒有盡頭的冰原,眼睛裡卻是暖意。
寒夏道:“我們家很美!一到春天,漫山遍野都是櫻花,白的,粉的,花團錦簇。一陣風吹來,三月飛花雪,飄飄灑灑,就像是這極北之地的雪一樣,乾淨純潔,纖塵不染。地上是一層厚厚的櫻花毯子,讓人都不忍心下腳。阿竹會釀櫻花酒,明明一點也不烈,但我每次喝完都是暈乎乎的,只覺得到處都是櫻花在飄——等明年春天,你和我一起去看櫻花雪,好嗎?”
蘇弋軒握緊寒夏的手,道:“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