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眉,遠山嫌淡,蛾眉嫌彎,柳葉嫌直,新月嫌寒,什麼東西比得上呢?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般含着一汪春水,看的人好像要被融化了一般;腮邊盈盈帶着淺笑;紅色的脣不自覺的上翹;削肩膀;水蛇般盈盈一握的腰肢搖曳出令人垂涎的弧度;一襲紅色衣衫讓整個人看起來無比魅惑妖嬈。一個女子赤着腳從從耀眼的陽光中走來。
九弒想起很久以前,也是這樣一個夏日,一個少女從陽光中走來,一邊唱一邊跳,只覺得比陽光更耀眼。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一點變化都沒有。”
小狐道:“人常說物是人非,但很多時候卻是物非人也非。真沒想到你還住在這?這裡也是一點變化也沒有。”
九弒道:“我在等一個人回來,怕她找不到,所以努力的維持着當年的樣子。”
”九弒,我們有多少年沒見了?”
兩人異口同聲道:“五百三十七年。”
小狐道:“九弒,我們是妖,妖都是冷心冷性的動物。我們有綿長的生命供我們去思索,去悔恨,可是這不代表一切可以不一樣。相反,我們還可以用這綿長的生命去遺忘。我很喜歡現在的日子,要不是爲了寒夏,我根本不會下山來。等這件事瞭解,我會離開。”
“那好,就等這件事瞭解。”小狐,如果真的不在意了,你怎麼會記的這麼清楚,五百三十七年,整整五百三十七年了!
距離月神節還有半月,湟中城裡已開始熱鬧起來。有的賓客早早就來了,這就包括嶺南公輸家。中原已經宣佈了與嶺南的親事,互爲姻親的兩家自然要多多相處。這次公輸家來中原,沒有住公輸家自己的府邸,而是住在紫金宮。
君陵道:“阿夏——”
“不要叫我阿夏,我說過,在我記起以前的事情之前,我的名字是般若。”
君陵看着孩子氣的寒夏,笑着說道:“好!好!好!般若,我這幾天會有些忙,只能晚上看來你,你若覺得在屋子裡悶,就讓結綠帶你去花園裡玩,那裡都是荷花。很好看。”
“好。”
君陵看着寒夏,想起侍女回稟他時那被驚嚇到的蒼白神色,一個少女身上,全是觸目驚心的傷痕,到底發生了什麼?早知道如此,當初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放你走。
君陵走出去,默默的告訴自己,沒事的,再也不會了!
紫金宮中花園多水,裡面種滿了荷花,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的確是夏日的好去處。
日影西斜。般若坐在湖心亭臨湖的那面,呆呆的看着這十里荷花的美景,將手裡的荷葉撕成一條一條。
結綠坐在她旁邊,說道:“你上次跟我說荷葉上的露水做糕點最好,可惜上次你走了,明早我們來採露水吧!”
“好。”般若心不在焉的回答着。突然迫切的想回百花鎮去,聽聽白先生的琴音,去看看川流不息的江水,讓急躁的心安靜下來。只要她閉上眼睛,腦子裡都是那雙眼睛,那雙死寂痛苦目送她離去的眼睛。
結綠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一個人怎麼可以變成與以前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呢?以前的寒夏,無論什麼時候都充滿生機活力,看着她,聽她說話,就會覺得心情很好。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這時,有一羣人朝這邊走了過來。
結綠趕緊站起來行禮。般若看君陵來了,也沒動,只是扭頭衝他笑了笑。其餘的人她都不認識,只是隨便掃了一眼。對於君陵,雖然她記不起以前的事,但她能感受到這個人是真心對她好。
君陵沒想到般若在這,就好想自己小心翼翼的珍藏的寶貝被人發現了,心裡又一絲隱隱的害怕,生怕別人會搶走。
君陵的身邊是公輸祁茗和公輸沐菡,他們來了紫金宮,君陵自然要好好招待,就帶着他們在這花園裡遊玩。
兩人也沒想到寒夏會在這,公輸沐菡如今也不是那個只會大吵大鬧的刁蠻小姐了,可見寒夏雖然不開心,但也顧及哥哥和君陵的顏面,沒有說話。他們兩人也知道寒夏是個什麼樣子,她沒有行禮實屬正常,要是起來行禮纔會覺得奇怪呢!
公輸祁茗看着寒夏,老覺得她哪裡不一樣了,卻又說不上來,只覺得整個人看起來陌生許多,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但是還長着寒夏的臉。
君陵突然間想趕緊將面前的人藏起來,可是又覺得好笑,他笑看着般若,恍惚中有一種錯覺,好像她隨時都會變成一尾錦鯉,翻入水中,消失不見。
君陵站在般若身邊,介紹道:“這位是般若姑娘
,是這次選出來參加月神節慶典的姑娘。”對般若道:“這位是嶺南公輸家的族長公輸公子,這位是他的妹妹公輸小姐。”
般若站起來,很平靜的斂衽一禮。公輸祁茗雖然詫異,但表情動作卻一點也不含糊,頷首爲禮。而公輸沐菡卻不可置信的看着,天啊!這還是寒夏嗎?
君陵像是早就料到,也不在意。笑着吩咐結綠送般若回房。宮人上了茶水和瓜果,幾人坐下賞荷喝茶。
公輸祁茗喝着茶,想起曾經有一個女子,答應過下次再見時給他烹寒潭飄雪。現在找你兌現諾言可好?
晚上,君陵來看般若時,般若已睡下。君陵撫了撫她的額頭,坐在榻邊凝視着她,目光裡滿是溫柔憐愛。
我以前是落魄王子的時候,他們可有誰看過我一眼!而現在,他們又有誰是真心待我!只有寒夏是因爲我這個人,纔對我好,沒有什麼目的,而別人,我統治下的臣民,我身邊的侍衛,我旁邊的侍婢,都是因爲我能夠給他們什麼,他們才決定給我什麼。
如果有一天,他們想要的,我再不能給予,我絲毫不懷疑他們會立刻拿着我的頭獻給那個能給他們東西的人。
君陵想起那個小院,秋日的暖陽下,少女爲他洗頭,明月的月夜,少女坐在小院中靜待他歸來,兩個人一起做飯,一起吃酒。在涇源,少女日日來給他送飯,因爲心中有了期盼,所以有了等待,有了喜悅。在虞淵,少女爲了讓他安全離開,和吸血鬼做交易……一樁樁,一件件,都那麼美好鮮活,好像因爲遇見她,以前的那些痛苦好像都不再痛苦了。
可是少女也曾經說過,她喜歡的是別人。君陵的腦子裡突然有一個可怕的想法,以前他總想着如何能恢復寒夏的記憶,可是現在他不想了!要是阿夏能一直這個樣子也好,永遠記不起以前的事,那麼就可以重新開始,他就可以把她留在身邊,然後走進她心裡!
也就是說,沒有寒夏,只有般若!
今日君陵有事,沒有陪般若吃晚飯。般若吃過晚飯後,看外面星子很好,這讓她想起了在白魚鎮的晚上,她和溫大娘、嶽大哥坐在院裡乘涼喝酒。她聽白先生彈琴,白先生一曲清音,讓月色河水都爲之起舞。她和小狐晚上踏着星河去給白先生送點心……
她還會想起那雙眼睛,看見自己時,自己想不起他是誰,可那雙眼睛中迸濺出的喜悅讓她不由得顫抖。自己離去時,那雙眼睛剎那間變得死寂空洞,像是沒有生機的荒原!
般若下意識的撫上自己的心口,那個人,那個人是讓自己覺得這裡少一塊的人嗎?是自己太決絕,所以他就放棄自己,不再尋找了嗎?
般若邊走邊想,不自覺的就走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四周什麼都沒有,她的兩邊是兩堵牆,前後是幽暗的路,閃着昏黃的燈光,看不見盡頭,像是野獸張開的大口。
出來的時候,跟結綠說,自己就在院內隨便走走,所以結綠就沒有跟過來。誰知不自覺的竟走偏到了這裡。
般若正要轉身往回走,一個年過半百的婦人走了過來,說道:“姑娘,有位故人相見您。”
般若警惕的打量着這位突然出現的婦人。
婦人說道:“您可以選擇不去,但您的那位故人已經活不長了,她想在死前見您一面,還望您憐憫慈悲。”
般若思索了一瞬,道:“我跟你去。”
“多謝。”
老婦在前面帶路,般若跟在後面。七拐八拐,不知道走過多少昏暗的小道,纔在一間偏僻的屋宇前停了下來。店門前掛了一盞燈,昏黃的燈光灑下來,越發顯得這裡幽暗可怖。
般若沒有猶豫,隨着婦人進了屋內。來都來了,自然要看看那人是誰。
屋內的燈光也很昏暗,一個女子正躺在軟榻上等着她們。女子明明很年輕,但面容衰敗,眼神枯槁,讓整個殿都爲之死寂。如果不是她的眼睛還會動,看上去真像一具早已死去多時的屍體。在看見般若的那一瞬,女子空洞的眼睛突然有了一絲活意,散發出嗜血的恨意。
婦人走過去,對榻上的女子說道:“人我已經幫你帶來了,你答應過給我的東西呢?”
女子擡手指了指桌子上,婦人拿起桌子上的盒子,打開看了看,裡面是個碧玉鐲子,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君仟瑤看向般若,目光如蛇,聲音嘶啞,道:“怎麼?這麼快就忘記我是誰了嗎?”
般若道:“以前的事情我都記不起來了,也的確想不起你是誰!”
哈哈哈……君仟瑤狂笑起來,聲音嘶啞,猶如
地獄裡泣血的厲鬼,暗夜裡狂吼的夜梟,讓人不禁頭皮發麻。
由於劇烈的情緒波動,君仟瑤的呼吸開始不順暢起來,她劇烈的咳嗽着,臉漲得通紅,斷斷續續的說道:“真是…可笑!我的仇人…竟然忘記了…我是誰!不管你記不…記得,你毀了我的一生,讓我…變成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今天我就要報仇!”
般若知道她動了殺意,這女子這麼恨自己,口口聲聲說要報仇,是自己毀了她的一生。如果真如她所說,那她又對自己做了什麼?讓自己對她下如此狠手!般若不再多想,轉身欲走。
君仟瑤的冷笑聲在背後響起,般若去推門,卻發現門早已被鎖住。
般若回身看君仟瑤,君仟瑤掙扎着,一隻手努力的將桌上的燭臺弄倒,而她也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她應該早就做好了準備,燭臺倒在簾幕上,火焰一下子躥的老高。
君仟瑤躺在地上,狂笑道:“我的一生都被你毀了,今天我要拿你的命來還!”
這個房間本來就不大,再加上這是夏天,空氣乾燥,火舌不一會就舔舐了屋子裡的大部分地方。劇烈的濃煙冒出來,讓人不能視物。
烈火濃煙中,般若已經看不清那個瘋女人的臉,只能聽見她瘋狂的笑聲和夾雜着解脫與痛苦的慘叫。
般若使勁的撞門,可是門卻紋絲不動,濃煙嗆得的她劇烈咳嗽起來。突然間,腦海裡閃過幾個畫面——到處都是大火,比這火大多了,一個女子安靜的躺在火焰中心。一個男子衝了進來,找到她,然後抱着她,兩人平靜的迎接着死亡。沒有怨怒,烈火中,甚至有一絲淡淡的喜悅。
般若想要看清那個男子的臉,可是卻看不分明。只覺得男子像萬年雪山般寒冷遙遠,可是看着她的時候,卻又覺得那麼溫暖。般若的頭劇烈的痛起來,她痛苦的蹲下身子,顫抖着倒下。她感覺的火焰猛獸朝她靠近,卻也沒有力氣躲避。
突然間,門被一股大力撞到。一個冰雪般的男子衝進火裡,焦急的大叫道:“寒夏!寒夏!寒夏!”
是這張臉嗎?兩張臉都如冰雪一般,很像!般若想答應,卻劇烈的咳嗽起來!
蘇弋軒聽到咳嗽聲,循着聲音找到少女。蘇弋軒趕緊抱起寒夏,衝出了房間。
蘇弋軒手掌貼着般若後心,將靈力輸了進去,慌張的問道:“怎麼樣?有沒有事?寒夏?寒夏!”
般若睜開眼睛,看着男子,有些不相信的說道:“是你!”是那雙眼睛的主人,是那個面如萬古雪山的男子。
“是我。對不起,我來遲了!”
“你救了我,多謝你。”
蘇弋軒本來看見寒夏的喜悅,全都因爲這客氣的語氣而煙消雲散。小狐說他要給寒夏時間,所以他不敢去找她。但又實在放心不下,枝幹在暗地裡看着她。難道——難道她真的要離他遠去了嗎?
看着男子難過的神色,般若只覺得心下一疼,抓着他的胳膊說道:“別難過!”
聽見她的話,蘇弋軒的眉宇舒展了一些。
人語聲腳步聲越來越近,蘇弋軒要離開,般若卻抓着他不願放手。兩人看着彼此,最後般若緩緩鬆開了手。
蘇弋軒說道:“如果你哪一天願意跟我走,那我就來接你,帶你走。”說完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君陵帶着人進來,眼睛只看見火焰已經竄出屋頂的房屋,只覺得腳下有些不穩。疏葉在旁邊說道:“君上,姑娘在那兒。”
君陵這次低頭看向前方,一個女子坐在前方,他趕緊走過去,看見寒夏沒事,這才鬆了一口氣,說道:“阿夏——般若,你怎麼樣?”
般若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君陵抱起般若往回走。有宮人在旁邊問道:“君上,要救火嗎?”
“不用了,燒個乾淨吧!”
醫師來看過,沒有什麼大礙,只是被煙嗆住了而已,喝點潤肺的茶水,再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君陵知道是君仟瑤搞的鬼,但般若已經記不起來了,也不願再提。只是問她是如何逃出來的。
不知爲何,般若竟有些不想告訴別人,是那個人救了他。就像這是兩人的秘密一樣,不能告訴別人。般若笑着說是她自己看出了那個女子的注意,提前留了個心眼,從窗戶跳出來了。
君陵只要她無事就好,也不懷疑。雖然有結綠看護不利的錯,但其實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君陵也知道般若不會讓他處罰結綠,也就乾脆沒提。不過恐怕只有結綠自己能感受到頭頂那黑雲般的壓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