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地難爲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世事多變,往往出乎人們的意料。等蘇弋軒風塵僕僕的趕往湟中城時,着急尋找時,卻被客棧老闆告知,三月前都是有一個人在這住了好多天等人,現在是沒有了。
蘇弋軒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思緒紛亂,如秋天的落葉般無論如何也聚不到一塊。時間是太長了,寒夏肯定着急,只是她會去哪裡呢?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正如當時分離時那樣。蘇弋軒心裡滿是悔意,當時真不應該分開!
等蘇弋軒將中原的形勢打聽清楚,就十分確定寒夏曾經去找過君陵,那君陵會不會知道她去哪裡了呢?早知道,真不應該讓公輸前輩將蠱取出來!
夜黑如墨,蘇弋軒遊曳在紫金宮的雕樑畫棟間,如暗影般悄無聲息的落入了頤和殿中。
君陵正在批閱文書,波瀾不驚的看着面前的黑衣人,道:“你是誰?”
蘇弋軒拉下面罩,面如寒冰,道:“寒夏在哪裡?”
君陵愣了一下,面沉如水,說道:“是你!”
蘇弋軒道:“寒夏在哪裡?”
君陵道:“信不信我可以讓你死在這裡!”
蘇弋軒道:“寒夏在哪裡?”
君陵站起來,道:“她去找你了,可你竟然不知道她在哪?”
話音剛落,原本空落落的大殿裡就出現了許多影衛。
蘇弋軒視而不見,只是盯着君陵,辨別着他話語的真假。
影子們圍了上來,蘇弋軒無心戀戰,輕鬆的殺出一條血路,隱入了茫茫夜色中。
叢林寂靜,蘇弋軒站在巨大的樹冠上,一種如歌似曲的聲音從他口中發出,像是一種古老的語言。沒要多久,無聲的叢林開始喧鬧起來。無數的鳥兒成羣結隊嘰嘰喳喳的飛了過來,無數的蟲子開始了鳴叫,無數的走獸從洞穴中走出引頸長嘯。
蘇弋軒閉上眼睛細細的分辨着,眉頭越皺越緊,沒有,沒有,還是沒有!唯一的信息就是寒夏曾經在腳下的這片樹林裡停留過片刻,自此之後就了無音訊。蘇弋軒睜開眼睛,確定了心中的猜測——肯定是有人抓走了她,所以才讓她消失的這麼徹底!
食毒門是一個古老的門派,一直隱藏在無人之地北冥,所以向來不爲世人所知。因爲北冥極爲寒冷,任何毒性都會隨着冰晶的增長而無限擴大,人總會適應環境,所以門派衆人以食毒修煉靈力。當然,人家不會像寒夏那樣,每天被逼着吃很多噁心的東西,只是將動物體內的毒煉出來就可以。
青斷看着寒夏面無表情的吃着盤子中的東西。寒夏也已經習慣這個變態每日的折磨。兩人每日對案而食,在如此幽靜的環境中,猛一看,還以爲他們吃的是美味佳餚。
寒夏將盤子中的蜘蛛吃完,擦了擦嘴,第一次主動說道:“反正你抓我來是因爲無聊,既然你覺得無聊,不然我們來玩個更有意思的吧!要是你不滿,隨時可以換更狠毒的方法來折磨我!”
青斷輕笑了一聲,露出感興趣的樣子,喝了一口酒,道:“說來聽聽!”
寒夏道:“你每天拿這些東西已經噁心不到我,看不見我痛苦的表情,你的樂趣應該會消減不少。從現在起,我們換一種玩法,我吃了你的東西,你也嚐嚐我的東西,你還記得我曾經做的那些糕點嗎?那只是冰山一角,我可以再給你弄別的,保證是你從來沒嘗過的味道。”寒夏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和緩一些,誘人一些,以不至於這個死變態會拒絕。
青斷看着寒夏,一雙能穿透人的眼睛,像是要看出寒夏在玩什麼花招。
寒夏攤開手,表情平靜,將自己整個人完全暴露在他的目光下,無所謂的任由他打量。
半晌,青斷道:“好啊!”
寒夏的嘴角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笑。賭一把!
次日,寒夏從地牢裡出來。門徒將她帶進這裡所謂的竈房。
寒夏看着久違了的麪粉、鮮花、油、糖,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塞進嘴裡。寒夏閉上眼睛,定了定心神,然後開始了忙碌。
一盤精緻的糕點擺在了青斷的面前——冰晶做成的透亮盤子上放着一枝櫻花,花枝孤峭如筆。花朵或含苞待放,或吐露芬芳。顏色或粉紅或嫩白,甚至連花蕊都清晰可見。花團錦簇,栩栩
如生,彷彿能聞到陣陣幽香。
青斷注視了一會盤子中的糕點,然後擡頭凝視着對面的寒夏,眼睛裡有不屑。“還以爲你有什麼新意,不過是玩膩了的遊戲!”
寒夏平靜的說道:“還請有點耐心,我的這個遊戲越到最後意思”
青斷不語,只是盯着寒夏。
“你不敢嗎?想讓日子有意思,那就應該多嘗試一些新鮮的東西。”
青斷不屑的笑,一副小魚翻不出什麼大浪花的樣子。然後將糕點放進了嘴裡。
寒夏看着青斷,青斷很隨意的將點心放進嘴裡,滿臉的不屑。
寒夏眼睛微微眯起。不着急,慢慢來,像青蛙穩坐蓮葉等待昆蟲那樣耐心,然後像青蛙躍起捕蟲那樣迅疾。
寒夏知道蘇弋軒會來,但她厭惡在黑夜中漫長的等待,她想熄滅眼中的火焰,可是她又捨不得。寒夏給自己找了點玩火的事情來做,絲毫不在意結果會不會玩火自焚!
一連七日,寒夏都變着法子的做各種好看誘人的點心,按時放在青斷的桌子上。
淺粉,緋紅,丹紅,赤紅,硃紅,絳紅。紅色不斷加深,第七日,是色如鮮血的黃花落。
黃花這種花朵很奇怪,當它開在枝頭的時候,是明亮的黃澄澄。但一旦經過搗碎揉捻,就會變成如血的大紅。那種紅,有種攝人的魔力。
青斷看着面前的點心,久久沒有移開目光,然後慢慢將糕點放進了嘴裡。
寒夏看着青斷。看着他嘴裡的動作慢下來,看着他臉上出現了和平日裡不一樣的表情。看着他的表情僵住,看着他臉上的不屑退下,看着他的臉上出現清晰的痛苦。
青斷猛地站起來,渾身帶着濃重的煞氣,推翻桌子,揚手甩出一排冰刃朝着寒夏打來。
寒夏不閃不避,任由冰刃打在身上。寒夏倒在地上,青斷踩在她的肩頭。
寒夏欣賞着青斷的憤怒,突然張狂肆意的大笑起來。“味道怎麼樣?不錯吧!如你所說,日子太無聊了,所以我就做了個實驗!結果出來了,我很滿意,你—沒—有—味—覺!”
寒夏一字一頓的說出來,青斷的憤怒也達到了頂峰,不斷施力,鮮血開始從寒夏的口中涌出。
寒夏接着道:“你沒有味覺!你嘗不出那是什麼味道!所以你就變態的看別人如何噁心!我的糕點不錯吧!至少讓你嚐到了味道,只是不知道你嚐出的是什麼味道,歡樂,悲傷,還是痛苦呢?是誰讓你失去了味覺呢?”
接連不斷的冰刃從青斷手中揮出,落在寒夏身上。寒夏昏死過去,鮮血慢慢淌出,是刺眼的紅色。青斷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樣,不住的後退。
蘇弋軒走在路上,突然一陣心神不寧。可是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並不能給他什麼確切的指示,只會徒添慌亂。蘇弋軒壓下不安,繼續向西走去。
寒夏醒過來,驚訝的發現自己還沒死。四周一片黑暗,寒冷不斷襲來應該還是被關在冰窖裡。寒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摸了摸身上的傷口,纔敢確信自己真的活着。傷口做了簡單的包紮,看來青斷不想她那麼容易死去,要慢慢的折磨她。只是不會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黑暗中,時間像是靜止了一樣。寒夏知道自己找到了青斷的死穴,可是如何讓好好用這個死穴呢?那一刻,寒夏又被那個夢中的惡魔控制了,存了玩火自焚的死志。
爲了感受到時間的流動,寒夏自己和自己講話,在這僅容一人棲身的狹小牢籠裡,哼起了久遠的歌謠。
寒夏重新將心中的火焰點燃,無論發生什麼,蘇弋軒都一定會來救她。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師父,哥哥和阿竹永遠也不會嫌棄她。抱着這樣的信念,寒夏才能在這最黑暗的地底,即使日日被逼着茹毛飲血,即使活的練野獸都不如,也會勇敢的活下去。
一月之後,寒夏才聽到出了她自己發出的聲音以外的其他聲響——牢門白打開的聲音。刺眼的光亮透進來,即便眼睛還不適應光亮,寒夏還是不想閉上眼睛。進來兩人將寒夏拖了出去。
老地方。青斷坐在食案對面,靜等着她來。青斷的臉依舊如冰雪般寒冷,可是今日其中卻夾雜了一分病態的蒼白。
寒夏坐下。
青斷道:“真是低估了你!現在想來,我以前對你真是太仁慈了!接下來,我們換個新遊戲!”
寒夏等着這個變態解釋。
青斷道:“當日我透過玄晶看到類出現的時候,着實很驚訝,距
離它們上次出現,已經過去幾百年了。真沒想到他們竟然還會爲了人類冒險,更沒想到那兩個人類竟然會放了它們!我的那些手段對你來說太輕了!打蛇打七寸,我都忘了,你的死穴是什麼?”青斷緩步走過來,一隻手擡起寒夏的下巴,盯着她,居高臨下的說道:“你的死穴不是噁心到難以下嚥的食物,不是疼痛難忍的鞭笞,不是暗無天日沒有盡頭的黑暗,而是上次那個和你在一起的男子——如果我殺了他,你會怎樣?我說的話應該還是有可信力度的吧!”
寒夏的眼睛裡毫無生機,盯着青斷,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殺伐決斷的魄力。“若你殺了他,我必傾盡所有,將你挫骨揚灰。”
青斷笑起來,道:“你讓我感受到了痛苦,我就用你的死穴加倍奉還,我要讓你看看當一個人失去一切時,生命對她來說還有什麼意義?”
寒夏道:“爲什麼?你這半年來費心費力的折磨我,我真是不明白,你哪裡來這莫名的滔天恨意?我們根本都不認識,你爲什麼要這樣?”
青斷道:“爲什麼?你想知道爲什麼!”青斷一步步的逼近,臉上是極其複雜的表情,眼睛裡的怒火像是氾濫的洪水,馬上就要決堤。“爲什麼?你們兩個爲什麼可以心甘情願的死去?你爲什麼可以爲他去死?只有感情如冰晶般純粹真摯的人才能引來類,爲什麼你們能?爲什麼芣苢(fuyi)要背棄我?爲什麼?”
寒夏愣住了,這個傢伙果真不能拿常理來推測。因爲得不到,所以要毀滅一切擁有的人。
“我要讓你們也嚐嚐生離死別的滋味。”
在青斷靠近寒夏的時候,寒夏不退反進,五指成爪,襲向他的心臟。在一個人意念情動時,他的防禦力也就最低。
青斷閃躲不過,卻也面無懼色。在寒夏襲向他心臟的同時,他也出手打向了寒夏的心臟。
寒夏這一招類似於自殺式的襲擊,出乎青斷的意料,他和寒夏同時飛了出去。
青斷設了禁制,次塢走不進來。青斷像是入魔了一般,搖晃着站起身子,向着寒夏走去。寒夏看着青斷一步步走來,卻沒有力氣再抵抗,這半年來,她所有的等待都是爲了這一擊,成則生,不成則死。
青斷手結法印,寒夏的身軀慢慢的從地上浮起來。一道白光從寒夏頭頂滲入。
次塢站在外面,想去阻止,卻已經來不及。這是食毒門禁忌的血咒——重生咒。將一個人的記憶、修爲、情感,他所擁有的一切全都剝奪,相當於讓人脫下一層皮,只留下他出生時所擁有的東西,視爲重生。重生咒不禁對被施咒之人影響巨大,對於施咒之人也會有反噬作用,這是逆天的行爲,幾乎會耗費去一半修爲。
就像毛毛蟲變成蝴蝶一樣,一個人要褪下一層皮絕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青斷的靈力漸漸不支,可是他仍不放棄,雙手傾貫了周身所有的靈力,注入寒夏的頭頂,一層透明如蟬翼的東西正漸漸地從她的身上褪下來。
在這關鍵時刻,寒夏的周身突然發出了耀眼的藍光和紅光,紅藍二色光芒相交,和青斷的白色光芒相鬥爭,那層透明的蟬翼停止了褪下。
次塢瞪大了眼睛,這麼多年來,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夠反抗門主的血咒。如此下去,要是門主再不停止的話,最大的可能就是兩敗俱傷。可是青斷並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寒夏的本命藍光和積血藤的紅光相交織,將青斷的白光壓制的死死的。就在白光逐漸熄滅時。青斷將本命精血引入雙手,漫天的紅光鋪灑而下,積血藤本就是嗜血之物,所以便不再和白光爭鬥,攻勢完全消減下來。藍光難以爲繼,透明的蟬翼完全褪下。
在西界尋找多日的蘇弋軒突然停下腳步,伸手覆上了自己的心臟,那一瞬,他感受到了另一顆心臟,不過卻是痛苦的呼喚。蘇弋軒想移動腳步,卻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
一瞬後,他朝着東邊飛去。海神曾經許給他們一個諾言,踐諾的時候到了。
青斷摔倒在地,他設的禁制自然也就消除了。次塢快步走進去,問道:“門主,你怎麼樣?”
青斷只輕輕一動,鮮血從五官涌出來。“按老規矩來。”
次塢猶豫了一瞬,道:“是。”
褪下來的蟬翼名爲“情絲”,是一個人在這世上存在的憑證。人在這世上走着,記憶是唯一的行禮。當他失去了記憶,那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次塢取出透明的冰玉瓶,將情絲收了進去,然後向着不冰泉走去。
(本章完)